翰林院属于文官性质的衙门,自然位于皇城内东千步廊的高墙后面,跟吏部、户部和礼部等部院衙门相邻。
三月二十五一早,李宏宇和赵欣、庄际昌结伴进了皇城,一起去翰林院拜见掌院的翰林学士王翰。
王翰是万历十七年乙丑科的二甲进士,因庶吉士得以点入翰林,虽然翰林学士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官职,但王翰有着礼部右侍郎的加衔,故而其官阶为正三品。
别看王翰现在只是翰林学士,一旦升迁那就是各大部院衙门堂官这样的朝廷大员,仕途不可限量。
王翰自然已经看了李宏宇三人会试和殿试时的答卷,认为三人文化造诣之高简直数十年罕见,故而对三人器重有加。
尤其是李宏宇殿试策问的那道“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的回答,荡气回肠,令王翰不由得拍案叫绝。
与清朝翰林是文官闲职不同,明朝翰林院的翰林既掌管文辞也参与政务。
除了编修国史、记载皇帝言行的起居注、给皇帝进讲经史以及拟写圣旨外,翰林们还是朝堂清流领袖,科道言官之,大明士大夫的顶层人士,朝堂上下人人羡慕的天子近侍。
拜见完了王翰,李宏宇三人又去见翰林院的同僚,由于三人乃万历皇帝钦点的翰林,自然与那些庶吉士出身的翰林地位要高上一筹,再加上会试和殿试的文章写得可谓繁花锦簇,故而自然受到了翰林院同僚的欢迎。
跟大明别的衙门不同,翰林院的翰林有着很重的文士气息,作为两榜进士佼佼者出身的翰林们,全是精通经史、饱读诗书之士,不愧是大明士大夫阶层金字塔塔尖的人士。
因此,跟翰林院的翰林们打交道就显得简单了许多,大多数的翰林拥有着很重的书生意气,而且性格鲜明,故而尔虞我诈、虚与委蛇的事情比别的部院衙门要少得多。
在翰林院逛了一圈,拜了翰林院里各位翰林的码头后,李宏宇和赵欣、庄际昌动身进宫,前去向万历皇帝请安同时也是叩谢万历皇帝将其选为三鼎甲。
紫禁城,乾清宫,东暖阁。
与初次来到乾清宫的庄际昌不同,李宏宇和赵欣已经是第二次前来东暖阁见驾,因此显得有些驾轻就熟,随着内侍去了偏殿的厢房等候万历皇帝的召见。
万历皇帝此时正在东暖阁召集朝中文武重臣商议辽东的事情,除了已经派人去湖广向闲赋在家的熊廷弼传旨,让其火进京外,还要从九边重镇以及北方数个都司、行都司调兵支援辽东。
对于辽东战事的失利万历皇帝震惊之余倍感震怒,想当年堂堂的三大征他都打赢了,岂能让小小的建州女真给扫了面子?
不过,摆在万历皇帝面前的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难题,那就是财政紧张,国库空虚,内帑也没多少钱财,可打仗需要军费,消耗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大明国库之所以空虚,并不是大明百姓穷困潦倒,市面萧条,恰恰相反,大明民间之富裕远前朝,市面与前朝相比更是无比繁华。
说起来,大明户部国库每年收上来的税赋只有区区的三四百万两,跟开国的洪武皇帝有着莫大的关系。
众所周知,洪武皇帝出身穷苦,故而登上皇位后非常体谅民间百姓的疾苦,各项税收都制定得非常低。
例如商税三十税一,万历时降到了六十税一,田赋原先一亩三至四斗,后来降到了一亩一斗。
或许由于以前食不果腹的那些不堪经历,洪武皇帝非常崇尚自给自足的观念,因此大明有了屯兵制,他希望通过军户养活卫所的士兵而不用劳烦民户的百姓。
另外,洪武皇帝还做出了一项重大的政治决策,那就是实行地方和中央两套税赋体系,即地方上的税收归地方衙门支配,用于地方衙门的开支,主要是田赋,由各地布政使司统管,不用上缴到中央。
因此,地方衙门有了巧立名目增加税赋,然后占为己有的机会,虽然各地每年都有新增的田数但各地上报给户部的田数却基本上不便,其中自然有很多猫腻。
中央户部收取的税赋主要以盐税、铁税和茶税等国家专营的税收为主,外加一些其他的税赋,故而每年入库的税收只有三四百万两银子。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明朝的朝廷不会在全国增加税赋,这里的税赋指的是田赋,田赋是封建社会生存的根本,加赋的话当然是田赋。
例如这次的辽饷,就是由大明中央衙门征收的全国性税赋。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有相当一部分人的土地是不用缴纳田赋的,这类人就是皇族、勋贵、官员、举人、生员以及军户,他们拥有大量的田地,像李宏宇现在名下就有不少免税的田地。
世人都说大明官员的薪俸低,但大明的皇帝给他们非常优厚的福利,那就是拥有数目不等的免税田地,这使得官员们的生活还是普遍比较优越。
虽然有些官员生活潦倒,但他们享有的福利待遇依旧存在,穷困的生活跟个人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另外,明朝全国性的财政支出主要来自两个部门,一个是大明户部的国库,另外一个就是皇帝的内帑。
内帑钱财的来源有两大部分,一部分来自户部国库税收的拨付,一是来自皇帝的私产,另外就是矿税。
万历三大征所需的军饷大部分都来自万历皇帝的内帑,户部的国库能贡献的力量有限,如果不是辽东战事紧急而内帑羞涩的话,万历皇帝也不会在全国开征辽饷。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因此,如何筹集辽东的军饷成为东暖阁内文武重臣争论的焦点。
北方出身的官员希望能在富裕的江南州府征收新税,这立刻受到了江南出身官员的强烈反对,表示江南地区的税赋已经是大明最高故而不应再增税,以免激民怨。
结果,经过大家一番唾液横飞的争吵后,那些官员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今年继续征收辽饷,并且提高税额征收。
万历皇帝对这个结果无比失望,搞了半天这些朝廷重臣们丝毫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可到头来竟然是向百姓们征收田税而且还提高了税额,作为皇帝这可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
临近午时,万历皇帝挥了挥手把东暖阁里的大臣们赶走了,他被这些大臣气都气饱了,哪里还有心思给他们赐宴。
“咳咳……”
那些大臣走后,万历皇帝品了一口茶,然后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慌得一旁的内侍连忙上前轻轻拍着万历皇帝的背部,万历皇帝毕竟已经年过半百,身体健康每况日下。
“皇上,太孙上了一道奏章,认为新科状元文采风流,希望能让新科状元兼司经局洗马,教谕其经义典籍。”
等万历皇帝咳嗽完,那名内侍接过茶杯,躬着身子说道,“太孙还送来了一件礼物敬献给皇上。”
“噢?”万历皇帝闻言不由得感到颇为意外,没想到朱由校竟然会看上李宏宇,随后饶有兴致地问道,“太孙献了何物?”
那名内侍闻言向门外一招手,一名年轻的内侍就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放在万历皇帝面前的桌上,托盘上放着的是一艘三桅帆船的模型。
“这是……”万历皇帝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怪模样的船只,于是一边好奇地打量着一边问道。
“回皇上,据东宫的人说,这是一艘西夷人的海船,十分适合海上远行,西夷诸国皆以这种海船航行于大洋之上。”
那名内侍一躬身,开口解释道,“此船即可当战船海战,又能运送货物,万历三十二年红毛夷进犯澎湖,驾驶的就是这种海船。”
万历三十二年,荷兰人韦麻郎率领的两艘三桅帆船和两艘货船抵达澎湖,与明军交战一番后撤离,福建官方上奏此战大获全胜。
实际上,明军对三桅帆船毫无办法,使得荷兰的海船游弋于闽粤沿海,其坚巨高广日益为沿海军民所认识,福建将领朱文达对此感慨,“红夷勇鸷绝伦,战器事事精工,合闽舟师,不足撄其锋”。
后来,福建官方与韦麻郎达成“互市”的协议,这才使得其率领船只满载而归。
当然了,万历皇帝得到的奏报是明军大获全胜红毛夷落荒而逃。
不过当时目睹了交战的明军将领则深知荷兰人火炮的厉害,“第见青烟一缕,此几应手糜烂,无声迹可寻,徐徐扬帆去,不折一镞,而官军死者已无算。”
“战船?”万历皇帝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他觉得这种船的船舱挺大,但船头有些尖,适合运送货物但并不利于海上交战。
“皇上请看。”内侍闻言走上前,躬身指着三桅帆船的船身上的那些炮窗的窗口说道,“西洋人把红夷大炮置于其内,交战的时候把船身横过来,这样一侧船身的红夷大炮都能派上用场。”
“他们竟然把红夷大炮安在了船上?”万历皇帝闻言不由得微微颔,随后神色诧异地望着那些炮窗的窗口,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我大明何时才能造出这样的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