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六月中旬,海城。
“大人,苏州方面传来消息,皇上派去苏州抓人的锦衣卫被打死了一人,打伤多人。”
西洋学院,李宏宇给学生们授完课后刚走出学堂,一名早已经等候在门外的护卫连忙上前低声禀报道。
“唉!”李宏宇闻言眉头顿时就是一皱,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该来的始终要来。
天启皇帝年初下诏推行的政令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禁止地方官擅立牙行和私抽税钱=,
这意味着朝廷将要规范商税的税收,因此魏忠贤随之派了宦官到各地监督商税的征收事宜,这些宦官被人们称为“税监”。
当然了,这些税监一到地方上立刻引了地方豪强的激烈抵制,纷纷拒绝向税监纳税,毕竟商税这块蛋糕就这么大,而朝廷这次是想要独吞,故而那些地方豪强自然不肯说束手就擒了。
面对那些税监,地方上的官吏和商贾们出奇地团结一致,官吏们自然是想要从商税中继续捞取油水,而商贾们则是想着少交税收,双方可谓都在同一条船上。
当然,大明越是富庶的地方牵扯的利益纠葛就越大,因此对税监的反抗就越为激烈。
若论繁华富庶,大明两京十三省当属依靠漕运展起来的京杭大运河四大名城,即扬州、苏州、杭州和淮安,这四地的抗税自然是大明最为激烈的。
而在运河四大名城,尤其苏州的抗税形势为最,故而扬州这次出了这种事情李宏宇并不感到意外。
只不过,这次苏州的官吏商贾们可是撞上了铁板,天启皇帝可不是万历皇帝,再加上朝中的局势已经生了巨变,绝不会像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样不了了之。
因为收税,万历二十九年生“织佣之变”,二千丝织业工匠手执绞棍,冲出玄妙观道院,在一名叫做葛成的机匠率领下三天内几乎杀了苏州城的全部税官。
值得一提的是,当负责税收的苏州织造局被包围时,税使孙隆请求苏州知府朱燮元派兵相救,但朱知府却拒绝了他的要求,竟说:“不可,兵以御外寇者也。吾不能锄奸,以至召乱。若又击之,是重其毒也。且众怒难犯,若之何抱薪救火哉?”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军队是用于抵御外寇的不可用来镇压民变,最后孙隆不得不翻墙逃走,总算保住一条命。
与天启年间不同,万历年间的税官可都是由文官担任的,即便是这样那些税官也难道一死的命运,苏州的地方官丝毫也没有一点同僚之谊。
按照民间的说法,苏州之所以生“织佣之变”,是因为那些税官横征暴敛,向百姓们征收重税,结果使得丝织业工匠无法活下去,故而饥饿困顿的丝织业工匠于是自地组织起来对抗税官。
朝廷后来派人查案,最后得出的竟然也是税官多行不义和百姓不堪税赋的结论使得这件事情不了了之,不仅领头的葛成一点儿事儿也没有,苏州的官吏竟然没有一人追究,不得不说是一件荒诞之事。
李宏宇并不想评论“织佣之变”的是是非非,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那就是苏州乃天下繁华富庶之地,商业达,但一年所交的商税却寥寥无几。
而且,万历皇帝派税官到地方上收税的时间并不长,收上来的商税也没多少,岂会造成丝织业工匠活不下去?
当然了,苏州做生意的商贾肯定会交商税,平摊到那些工匠的头上的话肯定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这笔钱却并没有出现在上交给官府的记录中,其中的奥妙之处自然不言而喻。
尤为令李宏宇感到震惊的是,葛成都领着人打杀税官,围攻苏州织造局,可苏州知府竟然找借口坐视不理,任由城里的骚乱整整持续了三天,几乎杀光了苏州的税官,实在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对于苏州知府的理由,李宏宇无疑是嗤之以鼻的,苏州府府衙的职责就是维持地方治安,可他却任由骚乱进行,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该杀。
在李宏宇看来,“织佣之变”的参与者虽然是丝织业工匠,但幕后主导者肯定是苏州府的官商权贵,他们很清楚无法直接与税官对抗,因此用利用丝织业工匠动了这场闹剧。
至于税官们横征暴敛,李宏宇觉得这也有些可笑,如果税官们连朝廷制定的商税都收不上来,又哪里有能力来横征暴敛?
纵使有些税官作威作福也没有传言般的那样严重,据民间传言葛成他们打死第一名税官的时候,那名税官正在殴打一名进城卖瓜、交不起重税的瓜农。
这确实令人气愤,但堂堂的税官竟然沦落到与卖瓜的果农纠缠,而不是找城里大大小小的商贾麻烦,这也太不把税官当人看了,要知道这种事情通常都是衙门里的差役干的。
当然了,苏州的那些官商权贵也并不是孤立无援,从对“织佣之变”的处理结果上可以看出,朝堂上肯定有不少大员为他们说话,以至于连万历皇帝都无法追究其责任。
如今,苏州竟然再度生抗税的事情,而且这次竟然打死了一名朝廷派来的锦衣卫,李宏宇知道这下苏州城可就要出大乱子了,无论是维护朝廷的威严还是杀一儆百,天启皇帝都会严惩此事。
想想那些苏州的权贵阶层也太没有眼色了,难道没有从去年东林党遭受重创一事中看出朝中局势已经大变,难道没有从天启皇帝年初的诏令中看出天启皇帝推动新政态度的坚决?
因此,李宏宇当即派人到扬州,召四海商会副会长杜伯清前来海城,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向杜伯清交待。
第三天,接到李宏宇消息的杜伯清风尘仆仆地赶来海城见李宏宇,整个人精神十足,显得意气风。
当年,杜伯清慧眼独具,敏锐地意识到海外贸易的巨大展前景,同时更是对李宏宇充满了信任,故而出人意料地在外界不看好的情形下竞价,一举成为了二十名海外贸易的皇商之一,堪称其人生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虽然杜伯清当年在外界不解的目光中卸任了炙手可热的盐商总会副会长的职务,但从今天的境况来看这无疑是他最为英明的决定,随着海外贸易的蓬勃展,如今四海商会已然过盐商总会,他这个四海商会副会长比当年的风头更盛。
说起来,盐商总会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盐业生意行会,而四海商会则是涉及到除了盐业以外的所有生意,包括粮食在内,其权力和影响力无疑更加巨大。
尤为重要的是,四海商会的生意规模逐渐呈现扩大的趋势,而盐商总会每年的盐业份额几乎维持不变,这使得杜伯清获得越来越多的财富。
李宏宇这次让杜伯清前来是让他去苏州一趟,坐镇四海商会苏州分会,想办法确保海外贸易所需货品能及时交货。
最为关键的一点,禁止四海商会苏州分会的人以任何方式掺和进苏州抗税的事情中,一经现严惩不贷。
“大人,您的意思是朝廷会对苏州的那些人下重手?”
当得知苏州的官吏商贾将会因为几天前的苏州税变而受到严惩后,杜伯清顿时大吃了一惊,神色愕然地望着李宏宇,一脸的难以置信。
要知道万历二十九年时,苏州打死了那么多税官结果朝廷都不了了之,如今不过是死了一个锦衣卫而已,难道朝廷要为此大动干戈不成,毕竟法不责众嘛!朝廷可一向体恤百姓的疾苦,不会法办那些行凶的工匠。
“时移世易,皇上锐意革新,如今他们竟然打死了皇上派去的锦衣卫,这与谋反何异?皇上颜面何存?”
李宏宇微微皱着眉头向杜伯清说道,“既然他们不给皇上面子,那么皇上正好趁着这次机会杀鸡骇猴,你说他们的下场能好得了吗?”
“大人,这件事会闹得很大?”
杜伯清闻言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别人或许不清楚天启皇帝的性格,可李宏宇可是一清二楚,如此看来天启皇帝这次真的会震怒,因此他迟疑了一下后再度开口问道。
或许天启皇帝会把事态控制在一个范围内,说到底苏州可是大明富庶之地,一旦把事情闹大的话会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
“事情是否闹大,取决于苏州的那些人是否知道此事的严重,如果他们依然抱着侥幸心理的话,恐怕这将演变成为一场苏州官商二界的浩劫。”
李宏宇沉吟了片刻,然后冷笑着向杜伯清说道,“那些人以为躲在幕后里操纵就万事大吉了,如果没有他们的肯那些工匠们岂能闹得起?他们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可就是自绝后路!”
杜伯清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他身为大明数一数二的商贾又岂会不清楚苏州税变里的那些猫腻,摆明了就是苏州的既得利益集团不想让朝廷动商税,可这次他们打算了如意算盘,恐怕真的会遭受一场灾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