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那两队狩猎队因苍倚剑之故已经晕睡了过去,无人看到湖边凭空出现了一个容貌出众的女子,如山中精灵,湖中仙子一般。
苍倚剑步入湖中时还是走得不快,可气势却一步比一步凌厉,让人仿佛看到了一把绝世之剑慢慢出鞘一般,令那湖水无风自动,分化出一条水路。
转眼间,苍倚剑已经立于山颠之上,云雾被踩在脚下,仰头可摘日月一样临近苍天,远看如踏风邀月的神仙人物。这身姿如仙之人近看却是一个身形略显瘦弱的黑衣男子,五官只觉平常,脸上带着此许病容,便是那最可出彩的双眼也一片死灰之色,如同天生就不可视物。可就是这般应该还弱于平常人的年轻男子,却是百多年前一统大陆,以武力君临天下的梵国主上。
这梵国之大有人口兆亿,天生是富饶之地,一年四季如春,种下种子就能长成可食之物,那些用于肉食的禽/兽也大多性情温顺,不知反抗,又易于繁衍,就是时常猎来玩乐都取之不尽,因此这方世界的人族吃喝不愁,便多出了许多心思去追求其他事务,因此文治武功都极鼎盛。只是这般环境不免养得天性散漫,这鼎盛之局面是累积数万年传承不断才有的果实。
这梵国之前人人会武,只是风俗使然,极少用于对敌,因此几千年才出一有翻天覆地之能的武道至尊,几近传说中的人物,便是人间神话传说的由来。直到有一天此地之人察觉土地收成早已渐少,兽类也渐渐不似史书所载的那般易于抓捕,一段时间变得更热,一段时间却又极冷。有的地方草木渐少,成为一片沙地,有的地方水草丰盈,化为泽地,人畜难近,人们渐往易于生存之地迁徙,不免有了分争,武风顿时胜行,分化出氏族国家互相争斗,人人口渐渐消耗,却总也跟不上快速恶化的环境。那有识之士便忧虑起来,四处游说氏族首领或国主联合起来商量对策,以应对可能到来的更大灾祸。
可惜祖先太过美好的生活在前,人人都是一味的怨天尤人,只想抓紧眼前的事物让自己过得更舒适一些,没有半点退让的打算。要他们过得饥肠辘辘,衣不蔽体,还不如去拼杀一场,博一搏运气,因此世道更加运乱,人杰倍出。
苍倚剑便是此乱世而出的,极尽天人之姿,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武道至尊的强大武者。无人知道他年岁几何,无人知道他从何而来,更无人知道他如何成为这般传说中人,因为苍倚剑第一次出现就是在一次两国交战之时。他一出场便定住了两方数十万战士,然后迫使两国国主奉他为主,尊为主上。
甫一出现便携万钧之力,只留下主上之号,姓什名何,家住何方,亲眷何人,无人敢问,神秘至极。
用了五年时间,苍倚剑一统大陆,史称梵国,为亿万人之主。主上登极之后,不思民生,不平战乱,全交于下属之人,只在祭祀之礼上三问苍天,一问人之来历,二问地之极限,三问天外为何,只问得所有人哑口无言,因为没有人想过这些。
人族初始,并无困苦而无□□传说,大陆之边陆为混沌深渊,乃死去魂魄归宿之地,生人不近,而天外如何,与他们何干。
无人去思,无人去想,因此也无人知道这一方世界为何落得如此萧条下场。
可苍倚剑生而知之,时时在梦中看到些许别样的片段,他从能走路之后就踏遍了这大陆的每一处角落,又翻遍了所有现存的书籍,才能确定他梦到的并不是他生长的这片土地。那些巨大凶蛮的异族,那些呼风唤雨的神人,那天地灵气浓郁,举手投足都有的伟力,并不存在于此。
于是他苦苦追寻天地之秘,历经千辛万苦,终得一丝明悟明白那些梦境并不是自己臆想而来,而是有史书记载的传承记忆。一时顿悟,他就已经是武道至尊,到达了人之极限,无数不可视之力束缚其身,他再无半点踏入更强境界的可能,就如同装满的水缸一般。他苦思之后,开始凝练体内的力量,挤压出更多的空间吸纳收容力量,却要时时警惕,凶险至极。
苍倚剑索性一统大陆,集庞大气运于一身,准备强行踏破虚空,跳脱于宇外,直视这方世界。
可惜百年思虑苦修,一身修为已是通天彻地,可倒转生死,甚至在神游天处之时,能窥视天外之天,看到广大无比的世界和无数追寻长生与天同老的道路,却还是无力抵抗天地衰劫,这片天地终究要崩塌怠尽,再不留一丝痕迹,这让苍倚剑如何能甘心。
立于山颠,这方世界最接近日月星辰的地方,苍倚剑可以感觉到大地震动,从混沌深渊开始消融于一片黑暗之中,狂暴的力量也在撕扯触及的一切,他所立的这片山峰也满身龟裂,因他的力量束缚才没有垮塌下去。
“我身已在劫难逃,却也不是全无机会,如今时机已到。”苍倚剑手中出现了一方小印,乃是梵国国印,百年来聚集气运,已经有了些许灵性,成为挣脱破灭之运的一丝生机。
一身力量源源不断的灌入国印之中,脚下山石开始剥下表层,然后是大块大块岩石落下,而那云下的大地之上,已经感觉不到生机,黑暗已经消融一半的世界,一切无声无息,却令人胆寒心颤。
最后一道光茫闪过,一切都卷入了一黑色一团之中,在虚无中不停收缩,变化成各种怪异形状,最终却是越来越小,变幻越来越平静,可想见再过不久这一处就会消失怠尽,再无声息。
明珠湖中,苍倚剑睁开了眼睛,眼中带着几分讥讽之意,她看着手中的那方国印,终是露出了一丝笑容。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显狂傲不羁之感,便是那张显得清丽的面容也变得随性张扬起来。
“你为何而笑?”笑脸未变,苍倚剑口中却吐出一句平静之极的话来,让那笑声哑然而止,眼神顿时森然起来。
“原来你还有几分本事。”苍倚剑又冷笑一声,语气又有些不同,“我只当你是空有宝山而不知进取的蠢货,原来我还是小看了你等天外之人。”
“你的确天赋过人,又迹遇非凡,若是在大道完整的大千世界,你当为一代翘楚,令世人仰望而不可知,可惜了。”
“我无需你可惜,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无路可走我也会硬斩出路来。你活着反正是浪费天赋,何不把身体让于我,我必定会替你站在众生之上,无人敢逆。”
“所以我说可惜。”苍倚剑叹息道,“你如当年先贤一般无先人传承遗泽,自行摸索道路,却无人与你印证,不知不觉早已经走错了路,不然我今日当有些麻烦。不过你也是运道衰落,偏偏想要夺舍的是我,才让你没有一丝机会。不过小千世界大道不显,法则不全,倒让你参得了一丝大道本源,我旁观之下也受益良多,承你恩德结成因果,我便送你自行转世如何,来世重修再证大道吧。”
那想要夺舍的“主上”神魂的确感觉到自己已经失败了,他气息一落,如要消散而去,可瞬间他又平静下来,道:“原来是我错了吗,那便麻烦你送我转世,后会有期罢。”
“师尊,且助我一臂之力。”苍倚剑把那方国印抛入水中,不知从而处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国印上轻轻一点,只见无数魂魄从那黑色一团中牵引而出,数不清的脸孔饶着国印一圈后,四散而去,不知投向了何方。
那团黑色越来越小,当只如一颗珍珠般大小时,苍倚剑身边显出一个人身形高大的男子,比苍倚剑高上了近两个脑袋,黑发束起,一身黑衣显得非常利落,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冷峻,一见之下就觉得生人勿近。他伸出手来,如同穿过什么稠密之物一般,在层层涟漪之中抓住了那黑色一团,然后五指并拢,极轻的一声声响之后,他另一只手轻轻一招,苍倚剑身上装有碎宇砂的瓶子就到了他的手中,一把碎宇砂被装入其中,又飞回了它本来的位置。
那方国印失去了作用,也被冷峻男子收了起来,里面尚有那“主上”的魂魄并未转身,但他也没有解释一句,只是身形消失,回到了湖岸之上。
苍倚剑也紧跟着出面在了他的面前,行礼道:“弟子苍倚剑,见过师尊。”
“唤我师父便可。”已经是成人模样的柳轻云声音平静地道,“今日得你助力暂时恢复了神智,为师便要尽到引导教授之责。你的功法境界乃至不灭剑体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突破,且你刚刚踏入了灵寂期,正需要熟悉此境界的种种变化,一味苦修已不可得。正好有一邪修在此与你试剑,有我在一旁看护,定然不会让你真正有损根基,你过会便去寻他吧。”
苍倚剑应了声是,却听柳轻云又道:“你那里私藏的那些东西为师不会过问,但也不可流传出去,有损为师颜面,你可清楚了。”
苍倚剑真心实意的又应了一声是,只觉得她这师父果然有趣,可惜少了不少她设想中的乐趣。
此时岸上树林中已经染上了秋意,而明珠湖水已经接近干涸,怕要来个数场大雨才能恢复几分。其实苍倚剑遇上“主上”夺舍时的情形凶险,她一时被那一丝大道本源真义所惑,倒真给了“主上”可乘之机,一时落到了下风。她并非无法压制“主上”,只是那千罗万象不死门在彻底崩毁之前会越加混乱,在其中被拖延一刻,外界可能已经过了百年,便是心动期修士有千年寿挥霍也不敢如此消耗。
因此当柳轻云插手其中时,苍倚剑就借助同源之人快速镇压了“主上”,让他看到夺舍成功的假像,趁机夺取那方国印退了出来。柳轻云也因这处力得已暂时突破迷障,神智清明,身形也化作了原身模样,才让苍倚剑看到几分他当年的风采。
这时柳轻云默然地走到一边折下一根树枝,慢慢折去枝桠,向苍倚剑道:“你们功法系出同源,我对万重破灭决也仰慕非常,正好让为师看一看你得了你分真义吧。”
苍倚剑感觉不到柳轻云的半分气势,浑身破绽百出,可她动也不敢动弹,脸色凝重认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