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林云嫣满脸的不高兴。
“大殿下这话说的,”她偏过头去,撇了撇嘴,“我就是个告状的?”
李邵闻言,气不打一处来。
这几年间,宁安在慈宁宫里告他的状、告得还少吗?
贡酒、虎骨且不说,他之前到国公府探望徐简的伤势,宁安转头都能去皇太后那儿哭他态度不好、阴阳怪气!
一桩桩的,堪称新仇旧恨。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今是他有求于宁安,实在不好翻那些旧账。
暗暗地,李邵宽慰自己:宁安那都是妇人之见,不跟她计较长短。
“你只说,能不能让参辰把那苏昌找出来?”李邵问道。
林云嫣抿了下唇,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立刻答应。
当然,什么“不高兴”也全是装装模样罢了。
为了“督促”李邵,林云嫣昨日回诚意伯府与父亲商议,也请他帮忙。
果不其然,父亲下朝后往御书房一转,李邵就坐不住了,心急火燎地想要找苏昌。
不过也有出乎林云嫣意料的地方。
她本以为李邵会独来独往、自己寻路子,没成想李邵竟然上门求助。
这是机会,亦存风险。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林云嫣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斟酌着与李邵道:“不是我不想帮殿下出力,而是我实在怕您一不小心又着了别人的道。
若是些许小事,弄坏了就弄坏了,回头圣上与皇太后问起来,我替你揽了大半过去、也不过是挨几句训而已。
可若是大事情呢?国公爷不在京城,没人替殿下与我收拾残局。
您真有个什么状况,我扛不起啊。
我知情不报、让您以身犯险,危害皇子的罪名落下来,皇太后伤心,我娘家怕是也护不下我。
我莫名受您连累,这真是……”
李邵:……
危言耸听。
还什么事都没有呢,叫宁安一说,仿佛天塌了一样。
李邵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妇人之见”,转念想想,亦觉得不能都怪宁安。
他认识宁安都多少年了,撇开近两年往前头看,谁提起宁安不都夸她懂事、乖顺,循规蹈矩,受宠又不娇纵?
也就是在与徐简定亲之后,才有了那一次次的告状。
说到底,就是徐简在背后教唆。
现在徐简不在,宁安一下子就露怯了。
这么一想,李邵不由得意起来。
小丫头片子就是小丫头片子,失了主心骨,毫无用处。
这样也好,回头抓到了李渡,功劳就全是他的了,与宁安没有任何关系。
李邵沉思一番,与林云嫣大致说了苏昌的事,又道:“你看,我若不寻他,那才失去了良机。”
林云嫣佯装不安:“真不是圈套?”
“潜府不远,京城之中,参辰也在边上,能让那苏昌威胁到我?”李渡道,“他们就算设下圈套,也会是在今日之后,我们先听听苏昌说些什么,再做打算。即便是陷阱,我们打起十二分精神,还怕不能将计就计?”
林云嫣又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应下了:“那就试一试吧,先说好,若是状况不对,我定会进宫禀报圣上与皇太后,到时候殿下可别怪我打退堂鼓。”
李邵满嘴应下来。
先稳住宁安,让参辰把那苏昌找出来。
后头的事,后头再说!
他也就是问辅国公府借一借参辰,宁安这种不顶用的,别给他拖后腿就行了。
林云嫣哪里猜不到李邵的心思?
她也不说破,先叫了参辰过来,装模作样与人吩咐一番。
“汉名就叫苏昌,原是使节团的一员,如今国公爷不在京城,鸿胪寺那儿大抵是不好伸手去调文书,你看看能不能去顺天府打听打听,古月人若在京城做生意,都会在府衙那里报备。
若是寻不到,只好再去几家大商行,问问哪家有熟悉的古月商人,借由他们再顺着去打听一番。
这要是都还打听不出来,那就、那就再想办法吧……”
李邵是急性子,见她絮絮叨叨、一副心里没有底的样子,也耐不住听她的,抢了话过去,与参辰道:“尽快找出来,一有消息就来知会我,记住了,必须亲自与我说,别让高公公知道。”
参辰恭敬应下。
李邵起身,林云嫣送了客,回到花厅里。
参辰问道:“郡主,小的几天给大殿下回话?”
且不说苏议和李渡,反正京里这盘棋,下着下着,黑白都落在了他们手里。
此时的林云嫣,脸上也没有了对着李邵时那般的犹豫与不安,她想了想,道:“苏昌在西街有铺面,官府手续一应俱全,又不难查,你明日就把苏昌带去潜府见他。”
参辰应下。
另一头,李邵回了千步廊。
心头要事交给了参辰,李邵却也没有松一口气,“等”这一字,本就难熬。
随意翻着手中文书,他暗暗嘀咕。
那参辰怎么说也是徐简的亲随,查个人的本事总还是有的。
两日、最多三日吧,肯定能有个口信。
三天若都差不多,岂不是像个废物?
徐简那一肚子坏水的精明人,能养废物?
要真是,等徐简从裕门回来,他一定要好好说一说、怎么留在京里办事的是个靠不住的呢?
李邵安慰了自己一番,心境在平和与纠结中来回翻滚。
如此到了翌日下午,坐在衙门里头,高公公向李邵禀报说“国公府使了人过来”。
李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参辰进来,手里拿着一锦盒,交给高公公:“殿下昨儿来府里问的文房,郡主找出来了,让小的给您送来。您看看东西对不对?前些年我们爷捣鼓这些物什,确有一块香墨进献圣上,圣上很喜欢。这块是当时留下来的边料,您雕琢雕琢。”
李邵愣了下。
什么文房?香墨?
高公公亦不知内情,闻言把锦盒打开,将其中物什给李邵过目。
李邵这才反应过来,“哦”了声:“对、对,是这么一回事,劳烦宁安了,东西我收下了。”
说着,他看了眼高公公。
见高公公并未起疑,李邵暗暗舒了一口气。
宁安胆子小归小,编故事倒是一套一套的,难怪先前告状一告一个准!
散值后,李邵依旧往潜府去。
心知参辰已经找着了人、会把苏昌带来,李邵多少有些紧张,等高公公布置了碗筷吃食,便忙将人打发了。
他一心等人,胃口不佳,也没动几筷子,酒反倒喝了些。
正心焦着,就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
很快,那日听过的苏昌的声音就在外头响起来了:“小的见过大殿下。”
李邵睨他。
苏昌此时看着有些狼狈:“大殿下要见小的,小的岂会不来?何须旁人生事动手?哎呦那小哥、手劲忒大,吓得小的还以为招惹了什么歹人,吓都吓死了!啧啧!”
李邵不知道参辰如何寻到苏昌,更不清楚苏昌根本就在做戏,他也不说别的,开门见山地问:“李渡究竟在哪里?”
苏昌眼珠子一转:“这么说来,殿下是答应苏议的要求了?”
李邵抿唇,眼中闪过郁气。
饶是不得不低头,他也实在不喜欢这么被牵着鼻子走。
苏昌见状,一下子抖擞起来:“殿下,苏议与李渡虚以委蛇,没有彻底断了消息,这才能得那反贼下落。
可您也知道,李渡歹毒又奸诈,心眼很多,他一旦发现在苏议手上讨不到好处、还可能遇险,只会当机立断,彻底洗去与苏议的联系。
真那样,顺藤也摸不到瓜了。
不是小的想催促您,而是时间不等人,殿下要快些拿主意。
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买卖,过了这么村,没有这个店呐!”
李邵啧了声,摆手道:“晓得了,我既承了苏议的情,又怎么会没有回报?只要替我抓到李渡,苏议原先怎么当他的大官,以后依旧怎么当!”
“有您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苏昌笑眯眯地,“殿下您只管准备好人手,苏议那厢一旦给了信,立刻就能出发!”
“怎么?”李邵疑惑,“你还不晓得李渡在哪里?”
“如今要紧状况,再您答应之前,苏议也不敢让小的知道呀,”苏昌搓了搓手,“万一小的是个嘴巴不严、背信弃义的,越过他苏议跟您讨要自己的好处,他苏议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买卖人,最怕被人跳了。”
这话听得在理。
过河拆桥的事,不稀罕。
苏昌又道:“因此,小的想与您讨一样信物,也好叫苏议放心,小的与您已经谈妥了,不是从他口里诓讯息。”
李邵略有迟疑。
苏昌又叽叽咕咕说着“江湖买卖规矩”,李邵听得头胀,酒气也上涌,“行了,给你个东西。”
偏生李邵从千步廊过来,身边也没什么顺手物什,而这屋子又是常年不住人,根本没有能当信物的。
苏昌眼珠子一转:“殿下,您腰间那块玉……”
李邵闻言,白了他一眼。
这是他日日身上带着的,给出去了,能不让高公公察觉?
不过,也是叫苏昌提醒了,李邵起身走到里间,从床架上取了一玉佩下来。
先前这床架也遭了点火,救得及时,并无大碍。
毕竟是幼年睡床,李邵觉得不吉利,又是为了“安抚”父皇,他从母后的遗物里取了几块玉,拿来挂在床头。
说的是“感念母后保佑”。
李邵把玉佩交给苏昌:“这样行了吧?”
苏昌赔笑:“您放心,小的一定尽心竭力,苏议也是等急了,立刻就会办好。”
李邵示意苏昌自行退下,这才有心思吃他的晚膳。
苏昌出了屋子,见参辰站在不远处,微微冲他点了点头。
两人一道走到院墙下。
苏昌把玉佩给参辰过目:“照小哥的意思讨来了。”
参辰颔首。
信物是郡主提出来的,知晓大殿下在潜府旧床上挂了几块玉,便让苏昌借机讨。
之后无论苏议出什么招,有李邵的玉佩在,拖他下水亦容易些。
“抓紧些。”参辰道。
苏昌干笑着点点头。
在等待李邵答应的这几天里,苏昌没有闲着,依着这头意思催促苏议体现诚意。
今日上午,苏议的诚意也送来了。
那是一封书信里的一小段。
内容是李渡询问苏议到了何地、带了多少人手,又说边关吃紧,如要在京畿动手需得尽快,万一裕门拖不住大军,之后事情不好办云云。
字是李渡的亲笔字,林云嫣认得。
而这内容,与苏议先前说的“钓着李渡”倒也对得上。
夜色浓重。
参辰正欲提苏昌出潜府,苏昌先行止住了他。
“小哥,”他揪心道,“有句话,我犹豫很久了。”
参辰竖着耳朵听了听动静。
院墙外没有人,离李邵所在的主院也远,确定不会被人听了去,参辰示意苏昌继续说。
苏昌把声音压得很低:“我多多少少算是了解苏议,他那人城府很深。
失势、在古月待不下去,我信;李渡倒台,苏议不想再支持没有前景的李渡,我也信。
但是,他寻人结盟,寻到了那位大殿下身上,我不太信。
苏议那种狠辣的,看不上他……”
诚然,苏议与那位大殿下也就是出使时见过几面,没有深交,但大殿下最能给苏议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无疑就是陈米胡同那一桩了。
陈米胡同那宅子是李渡的地盘,苏昌替苏议去过那里,后来那宅子被衙门查了,苏议岂会不晓得大体状况?
能被衙门衣冠不整抬出来的皇太子,苏议会与他谋事?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皇太子了。
“我总觉得,苏议设下了陷阱。”苏昌道。
参辰点了点头:“那就劳烦苏东家再费费心,尽量从苏议那儿挖出更多的线索来。”
苏昌苦哈哈地,不想应,也还是应了:“尽力、我尽力!”
夜更深了。
三更过半,小镇里几乎没有光亮。
大宅的侧门被敲开,一行数人进宅子,一路往主院去。
闻讯的叶公公点了灯,把床榻上睡得并不踏实的李渡唤醒:“主子,苏议把人带来了。”
李渡披上衣裳,嗓子难受,咳嗽两声才道:“那就带来让我看看,到底像与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