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有些惊慌失措的低叫从对面传来,乌利乌的脑袋就更低了。
先是听到稀稀索索的声音,接着乌利乌就看到地上忽然多了一双穿着小靴子的脚,然后一条裙子垂下来盖住了脚面。
接着裙摆微提,乔治安妮夫人有些慌乱一路小跑的脚步声在昏暗的花园里由近至远,直到没了声息。
乌利乌这才抬起头,他脸色古怪的看着对面正在月光下欣赏手中弯刀刀尖的纳山,正想着该怎么开口时,纳山却先说话了。
“是贡布雷让你来的吗?”
乌利乌一愣这才点点头:“我为老爷给伯爵大人送封信,没想到看到你……”
“我只是在教夫人怎么骑马,”纳山一口打断了乌利乌的话“要知道贵妇们总是渴望能驯服那种高贵美丽的动物,可偏偏总是不懂得技巧,”纳山说着用手指捻了捻唇边微微上卷胡“而我是这方面的行家,所以你懂的。”
“我懂,我懂,”乌利乌觉得脑门发涨,他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说“如果老爷知道你……你在教他母亲骑马,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他当然会很高兴,”纳山用好像乌利乌说了什么奇怪的话的眼神打量着摩尔人“要知道和我学习总比和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学靠谱的多,更何况我是这方面的行家。”
“你的确是行家。”乌利乌觉得这趟送信的差事让他实在是见识了不少东西,以至他想着回去之后是不是向老爷请求给他放几天假。
“好了你要给伯爵送信就快点,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纳山摆摆手,同时眼神向着花园远处的房子瞥去。
乌利乌知道那应该是乔治安妮夫人房间的方向。
摩尔人无奈匆匆离开,他觉得这个时候也的确不方便和纳山说话,在穿过满是落叶的花园后,他看到了杜依兰宫里伯爵的那间大花房的灯光。
一个仆人远远看到了乌利乌,他先是摆手制止,看到乌利乌走过来他就立刻过去拦住他的去路。
“我是蒙蒂纳伯爵老爷的仆人,我奉了我的老爷的命令来给伯爵大人送信。”
听到乌利乌的话,仆人稍微一愣刚要转身,花房里已经传来了一个声音:“让他进来。”
乌利乌立刻快步走去,当他到了门口时候脚下停住稍微收拾了下身上,然后小心的推开了花房的房门。
一阵流水声从里面传来,那是从花房下面流过的河水发出的声响,对于这座几乎完全架设在河面上的的房子,很多那不勒斯人都感到很好奇。
莫迪洛伯爵坐在椅子里正在看着一本书,看到乌利乌进门,他就把书顺手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打量着走到面前不远处的莫尔人。
“我认识你,亚历山大身边的那个跟班。”
“伯爵大人,我的主人要我为他向您致敬。”乌利乌恭敬的双手交抱躬身行礼。
“算了异教徒,说说你的来意吧,亚历山大派你来做什么,自从他离开那不勒斯之后,除了写信就没再见过他的人了,这大概就是所有家庭都要经历的,孩子大了就要出去闯世界,然后把父母都扔在家里,再不回来。”
“我代替我的主人请您原谅。”乌利乌又是鞠躬,然后这才认真大量伯爵。
莫迪洛伯爵比之前看上去苍老了一些,原本总是抹着香桂油的头发里可以看出几缕白色,虽然依旧穿着很考究的服饰,但是乌利乌能感觉到伯爵的精神似乎不太好。
“你不用紧张,我并不是怨恨他只是有些感慨,”伯爵摆摆手站起来“那么把信交给我吧。”
乌利乌立刻从随身的暗兜拿出了一封信件,好在进门之前他已经把信都分开,否则如果让伯爵看到老爷给箬莎小姐的信,乌利乌总觉得不太合适。
伯爵没有急着看信,而是开始询问乌利乌亚历山大的事情。
他的问题很多却又毫无头绪,之前还在问在罗马都遇到了什么,接下来就又问埃斯特莱丝现在多大了,然后问题又变成了现在的蒙蒂纳是不是已经下过雪。
在这如同纯粹想到什么就问什么的一连串询问中,乌利乌不得不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回答着伯爵的那些古怪询问。
直到过了好一阵,外面传来了仆人敲门的低声提醒后,伯爵才发出“哦”的一声。
“宴会要开始了,去吧摩尔人到宴会上自己找点吃的,我看你也是累了,一杯上好的葡萄酒能让你舒服些。”
“大人,我是……”
“哦,我忘了你是个异教徒,不过这没关系,毕竟没有人是完美的。”
伯爵随口应付了一句就向乌利乌摆摆手,看着摩尔人恭敬的退下去,伯爵拿着亚历山大给他写的信在手掌中拍了拍,然后收进了口袋里。
乌利乌没有去宴会,这倒是和他是否是异教徒无关,刚刚走出花园他就看到了正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的纳山,看着波西米亚人那显眼的衣着,乌利乌立刻走了过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居然和老爷的母亲搅合到一起了。”乌利乌终于忍耐不住的追问起来“要知道老爷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很生气的。”
“小伙子那你就错了,据我所知亲爱的乔治安妮并不缺情人,在我之前她身边的情夫换了快有一个中队了,我想以后也不会少,所以和我总比和那些也许比他自己还小的小伙子鬼混好得多。”
乌利乌张嘴要反驳,接着却又无声的摇头。
乔治安妮夫人的风流韵事差不多也是那不勒斯城里的一个大话题,每当她和某人打得火热的时候,人们往往就会猜测她的这次恋情能维持多久。
想想有这么一个母亲,乌利乌忽然有点可怜那对兄妹了。
“对了,我这次来老爷让我给你带个话,”乌利乌觉得还是说正事要紧,他先打量下纳山,看到他脸上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小心翼翼的说“老爷要结婚了,就是和枢机主教的女儿。”
纳山顿了下,然后点点头。
“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乌利乌有点不放心的问。
“说什么,说这样对索菲娅不公平?”纳山瞥了眼乌利乌“你对你那个贡布雷倒是很忠心,不过现在索菲娅和这件事已经无关了,他愿意和谁结婚都随便。”
“是不是无关可不是你说了算,”乌利乌嘟囔一句“我看得出来老爷一直没忘了索菲娅,我知道你们怨恨我们所有人,可当时那种情况……”
说到这乌利乌无奈的动动脖子,他当然知道当初索菲娅的离开其实是所有人做出的决定,从乔安娜王后到乌利乌,所有人都在默默的给索菲娅施加压力,直到最后让那个波西米亚女孩不得不选择离开。
老爷自己当时有是怎么想的呢,乌利乌不想出揣测这种已经没有意义的事,不过现在纳山就在眼前,而且还意外和乔治安妮夫人混到了一起,这就让摩尔人不能不认真对待了。
“你不会是为了报复才要和乔治安妮夫人那啥吧?”乌利乌用满是怀疑的眼神看着纳山,而且这么一想他就越来越觉得事情就是这么回事了。
“你在胡说什么,”纳山嫌弃的看了眼乌利乌“你认为我会干那种无聊的事吗,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位夫人真是个尤物,我真的被她迷住了,我甚至在想如果能让她为我生个孩子,或许就更完美了。”
“那样老爷会和你拼命的。”乌利乌无奈的叹口气,然后问出了更关心的问题“关于科森察小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你是说关于那些她要和那对父子谁结婚的谣言吗?”纳山看看乌利乌,然后抬头看着头顶上清冷的月亮“我觉得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
“当然不简单,国王是看上伯爵小姐的领地了。”乌利乌有点愤愤的说“我熟悉伯爵小姐,她是绝对不会答应那段父子任何一个人的,可如果是她的舅舅或是母亲同意这门婚事,事情可能就有些麻烦了。”
“这个啊,我觉得你不用担心,”纳山从石头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来你还是不了解那位小姐的,你认为为什么那对父子争着要娶她,你以为只是为了她的领地吗?”
乌利乌有点茫然的看着纳山。
“你真应该去科森察看看,”纳山摇摇晃晃的向宴会厅走去“不过我想你也是要去的,所以你就自己去亲眼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吧。”
乌利乌有些不解的看着纳山的背影,然后听到波西米亚人似乎低声自语的说:“那一定是和那个贡布雷学来的。”
乌利乌并没有在那不勒斯停留多久,正如纳山说的他还要去见箬莎,所以在嗲二天天刚亮,摩尔人就打起精神出了门。
不过这次他从伯爵的马厩里借到了一匹不错的马,所以当他终于进入科森察的领地时,并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
“老爷这时候应该正在罗马吧,”乌利乌骑在马上边走边想“不知道如果老爷知道了他妈的新情夫是谁会是什么样子,那一定很糟糕。”
乌利乌捉摸着从旁边袋子里拿出块干饼用力咬了一口,当信使也是很辛苦的,不说路上的风雨颠簸,而且还要面对各种可能或是不可能的突然事件,想想最近听到的这些事,乌利乌就在琢磨回去该怎么和老爷报告。
一阵隐约的马嘶声从远处道路尽头传来,乌利乌立刻停下来。
这年头出门在外不太平,想想连修道士都可能会遭到抢劫,乌利乌不由摸了摸挂在马鞍边套子里的火枪和短刀。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乌利乌就更加紧张,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当发现一块稍微凸的石头后面可以藏身,他立刻带动坐骑向那块石头奔去。
远处的队伍越来越近,扬起的烟尘下可以看到一队骑兵。
然后乌利乌就意外的看到了队伍前面的一面旗帜。
那是科森察的徽章,在徽章旗帜的带领下,骑兵正由远及近而来。
乌利乌小心的看着那队骑兵,他不敢肯定那些人的来历,虽然打着科森察的旗帜,可他还是没有贸然出来。
队伍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前面那人随着坐骑颠簸晃动的头盔上的花纹。
忽然,乌利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那个人应该不会喜欢他,不过他已经肯定这些人的确是科森察人了。
“科森察人!”乌利乌先是喊了一声引起那些人的注意,然后才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我是蒙蒂纳伯爵老爷的仆人,我是来给伯爵小姐送信的。”
乌利乌的出现立刻引起了骑兵队伍的注意,领头的骑士抬起手臂招呼身后的同伴停下脚步,当仔细看清乌利乌时,为首的骑士发出了一记闷闷的“哼”声。
“摩尔人。”
“伯莱里少爷,”乌利乌看着骑在马上的骑士打了个招呼“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您了。
“的确没想到,”伯莱里皱了下眉冷冷的看着乌利乌,对亚历山大的这个仆人他同样讨厌“你来干什么?”
“我要去见伯爵小姐,我的老爷要我给伯爵小姐送一封信。”乌利乌向那队骑兵瞥了一眼,随即闻到从这些骑兵身上隐隐传来的血腥味道。
这味道让乌利乌不由心头一颤,不有自主的看向伯莱里。
察觉到乌利乌警惕的眼神,伯莱里发出声嘲笑。
“你该为自己庆幸,如果你出声晚些,这时候可能已经丢了性命。”伯莱里向乌利乌虚虚的挥了下手臂,就那手势就如同拿着把无形的砍刀“如果你害怕了,就去怪你的主人吧,我们现在算是在为他服务。”
说到这的时候,伯莱里脸上露出个嫌恶的神情,他的眼神恶狠狠的盯了眼乌利乌,那样子让摩尔人觉得他之前说的那些话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那个贡布雷给我们找了一群无赖,痞子和人渣,”伯莱里一边说一边慢悠悠的催着马向前走着“他找的那些工人有很多都是这种货色,我们给了他们工钱,可只是让他们在科森察的田地里干点活,有些人就受不了了,居然还有人发动暴动。”
听着伯莱里的抱怨,乌利乌很想告诉他那些他说的工人其实很多都是伯爵小姐挑选的,不过看看伯莱里的神色,摩尔人觉得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他和较真。
“除了那些有家牵连的,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骗子和恶棍,都该被吊死在树上。”
对伯莱里的这句话乌利乌倒是并不反对,他打听过那些工人都是些什么人,虽说其中的确有很多是因为贫困潦倒而不得不背井离乡的穷人,可其中也的确有不少是如伯莱里说的那种货色。
不过也只有这种人才会那么容易的就接受这样一份工作。
只是那些人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要面对的是什么人。
伯莱里是老科森察伯爵的儿子,虽然是私生子,但是他依旧继承了科森察家的习性。
那就是坚决果断,就如同他的异母哥哥凯泽尔毫不犹豫的背叛他们的父亲一样,伯莱里只是对自己的家人才会更善良些。
至于那些工人,乌利乌觉得伯莱里对他们不会比对敌人好多少。
“我带去你见箬莎,”伯莱里忽然说“不过信送到之后你就立刻离开这里,听懂了吗?”
乌利乌无所谓的点点头,他知道伯莱里始终对亚历山大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或许这一切都和伯爵小姐有关,不过乌利乌不想深究这件事。
“那些人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伯莱里忽然说“为什么贡布雷不从东方或是非洲找些人呢,那些奴隶不是更适合克里特的种植园吗?”
听着伯莱里的抱怨,乌利乌不易察觉的皱起了眉梢,他知道大概对伯莱里来说不论是非洲人还是摩尔人都是一样的,就如同在他眼里自己也是奴隶。
让乌利乌没想到的是,伯莱里并没有带着他返回科森察城堡,而是远远的从城堡经过,然后走上了一条他很熟悉的道路。
“这是去阿格里?”乌利乌有些意外的问?
“是呀,”伯莱里看着远处透过树林隐约可见的城堡用略显无奈的口气说“你要想见科森察的伯爵小姐,得到阿格里去找,这个事现在差不多整个科森察的人都知道了。”
听着伯莱里透着抱怨的语气,乌利乌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只是让他有些不明白的是,伯爵小姐要呆在老爷不在阿格里做什么。
不过乌利乌倒是很快就知道了伯莱里带领的这支骑兵的人任务,他们是专门抓捕那些试图逃跑的工人的。
按照伯莱里的说法,箬莎在那些人的身上花了很大的价钱和经历,那么这些人就必须听从命令和安排,至于其中有人认为工作太辛苦,还有吃的不够饱或是认为其他什么不满意的举动,都被伯莱里简单的视为是叛乱。
这种想法的结果就是他毫不留情的先是狠狠处罚了几个带头闹事的,然后等到一些工人忍耐不住,他就立刻向着这些人挥起了屠刀。
乌利乌不知道如果亚历山大见到那些被吊在村口树桩上的死人会是什么感想,不过他看了那个情景之后,倒是觉得伯爵小姐让伯莱里复杂在克里特岛的种植园真是很会挑选人。
乌利乌是在过河之后深入平原的老农庄里见到箬莎的,这里正是当初亚历山大和箬莎曾经停留过一段时间的那个农庄。
当看到农庄上那些从很远地方就能注意到的金黄色的蜂巢,还有闻到随着冷风扑鼻而来的香料香气时,乌利乌不由想起了纳山对他说的那些话。
骑兵们的到来引起了农庄里人们的注意,有些人抬起头打量着远处,不过更多的人只是看了眼就立刻继续低头干活。
乌利乌注意到勤快干活的,似乎正是那些工人。
队伍在一群正在忙着挑选干花的女人面前停下来,然后伯莱里向着乌利乌做了个像是在说“到地方了”的手势。
“小姐在哪,我要见伯爵小姐。”
乌利乌有点茫然四下看着,直到一个穿着粗布裙子,头上包着块手巾的女人站到他的面前。
“摩尔人你来干什么?”年轻女人脆生生的问。
乌利乌瞬间张来了嘴巴。
他愣了愣,最终还是忍耐不住的发出声惊呼:“伯爵小姐!”
“对,是我,”科森察伯爵小姐微笑着看着乌利乌“你是带来我哥哥的消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