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光映照下的赫尔瓦子爵神色不是很好,他的脸色黑黑的,就好像蒙了层灰尘,他一边走过来眼睛一边在侄女和亚历山大身上转着,而看到侄女身旁晃来晃去的那匹马后,他的神色显得更不好看了。
之前子爵找摩尔科是想要向他打听关于刚刚见到蒙蒂纳人时他们的举动。
虽然一支罗马来的军队和一位来自梵蒂冈的贵族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就如同上帝派来的天使一样令人振奋,但是赫尔瓦子爵当然不会那么天真。
他需要谨慎的对待这些外来者,说起来虽然他他们是在波斯尼亚,但是却依然听说过关于条顿骑士团在波兰做过的那些事。
大约百年前的格林瓦尔德会战,波兰立陶宛王国的联军令曾经威名赫赫的条顿骑士团从此一蹶不振,但是谁又能想到这个骑士团当初刚刚进入波兰的时候,曾经得到过波兰自上而下的衷心欢迎?
当时的波兰人同样相信那些来自西方的骑士们是上帝派来拯救和帮助他们的持剑天使,但是最终波兰人却发现他们亲自迎进家门的是一群试图彻底把他们吃光的强盗。
子爵不知道那位蒙蒂纳伯爵是什么人,或者说虽然知道这个人有着自己的目的打算,但是或许并非是如条顿骑士团那些贪婪的骑士们一样的人。
可子爵不敢在这件事上冒险,他需要分辩清楚,更需要做出准确的判断。
从摩尔科那里他听说了关于那些蒙蒂纳人当中居然有人曾经伪装欺骗奥斯曼人,这让他倒是在这方面多少放下了些心,而且他也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因为至少这说明那位伯爵与奥斯曼人之间的关系不会多好。
波斯尼亚当地的贵族们与奥斯曼人的关系太暧昧了,很多人都私下与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瓜葛,哪怕是曾经在瓦拉几亚大公身边与奥斯曼人交战的鲁瓦,也是经常一边与奥斯曼人交战一边又暗中打着交道。
让赫尔瓦注意的是那些伯爵的手下似乎对那些截获的矿石有着很浓厚的兴趣,这让子爵似乎找到了某个既如能与那位伯爵拉近关系又能建立起相互合作可能的想法。
不过就在他打算更详细的向摩尔科询问时,侄女身边女伴的闯入却打断了他的思路。
子爵很生气,不过当他那女人说他的侄女忽然不见了之后,子爵立刻担心起来。
和赫尔瓦子爵一样担心是摩尔科,他一开始并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阿洛霞去了哪,可当他忽然想起在他奉命来见子爵的时候阿洛霞为了避开她叔叔的手下躲到了营地外的小溪那边时,摩尔科开始不安了。
他心情忐忑的看着子爵派人先是在营地里找了一遍,当确定阿洛霞的确不在营地里之后,摩尔科终于忍不住悄悄说看出了阿洛霞可能不在营地里的猜测。
听到摩尔科的话,子爵当时的脸色难看得可怕,他紧盯着摩尔科的脸嘴唇连续张合了几下最终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如果继续追问下去可能会听到一些更糟糕的东西,而这可是关系到他侄女的名声。
波斯尼亚人是很保守的,在这点上他们更近似波兰而不是颇为奔放的波西米亚人,说起来这也是大多数波斯尼亚贵族对匈牙利宫廷那奢靡甚至是混乱的风气颇不以为然的原因,特别是关于波西米亚与匈牙利弗国王拉迪斯拉斯二世那个老婆,对很多波斯尼亚人来说简直就是放荡的代名词。
正因为这样,赫尔瓦子爵就更生气。
对于摩尔科和侄女之间那一丝夹杂着青春萌动与浅浅爱慕的关系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侄女成长过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各自之间巨大的距离,然后这个年轻人会变得安分下来,而侄女更会是把这段懵懂的经历当成小小的笑话看待。
可现在侄女居然在夜晚去和这个年轻骑士私会,这简直已经超出了那些骑士中刻画的情景,一想到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可能会对侄女还有整个家族的名声带来的糟糕影响,子爵就想狠狠惩罚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阿洛霞,毕竟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又是在这种地方,想想就在自己营地外不远处就有一支陌生的外队,子爵觉得全身都因为听到的消息在不停的发抖。
因为已经再也掩饰不住,他顾不上可能会引起流言蜚语,不得不派人召集了营地里所有的人准备出去寻找,只是子爵怎么也不会想到,刚刚走出营地大门,他就看到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侄女在年轻的伯爵陪同下正顺着小溪对岸向着木桥缓缓走来,看他们在月下相谈甚欢的样子,如果不知道的会把那一刻当成是情侣之间款款深情,不过让子爵心情更糟糕的还是那匹马。
他认识那匹马,那是摩尔科的坐骑,不管什么原因现在牵着它的却是那位伯爵,这让子爵觉得这其中的关系似乎已经有些乱得让他头疼了。
赫尔瓦子爵脸色阴沉的走上木桥,他来到俩人面前,先是迅速大量了下侄女然后才和亚历山大打了个招呼。
“看来你们已经相互认识了,伯爵?”赫尔瓦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还是尽量让神情看上去自然些,他看的出来侄女虽然神情有些紧张却还没有显得惊慌,这让他的心情多少平复了些,只是再看向亚历山大他的眉毛却微微皱了起来“不过伯爵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没有休息,要知道这里的山区夜里是很冷的,而且稍不小心就可能迷路。”
看着子爵似乎不停在自己两个人身上扫视打量的目光,亚历山大暗暗有点好笑,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在子爵身后不远处那个叫摩尔科的骑士正神色奇怪的向他们走来,那种神态一看就知道是充满了嫉妒,愤怒或是诸如此类的情绪。
“这里让我想起了我在那不勒斯的领地阿格里,那里也是山区,虽然和波斯尼亚在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但是我相信在阿格里的经验不会让我轻易走错路的。”
听着亚历山大不知道是否另有所指的话,赫尔瓦子爵只能缓缓点头,他知道不能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甚至更不该让这两个人再这么继续站在这里成为所有人的话柄,只是还不等他开口,摩尔科却已经走了过来。
“伯爵,您牵的是我的马。”摩尔科说着向自己的坐骑吹了个口哨,那匹叫瓦尔姬娜的战马立刻耳朵一竖不停的抖动脖子,缰绳从亚历山大手中挣脱了出来,然后它快步从阿洛霞和子爵中间冲过向着主人小跑过去。
亚历山大微微抖了抖手掌,刚刚因为战马挣脱时候过于用力扯得他手心的皮肤一阵火辣的疼痛,这让他就更加确定自己好像是真的让这位骑士生气了。
“伯爵,这是个小小的惩罚,”摩尔科向前一步,在阿洛霞开口阻止前用只有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说“这是在警告你不要随便打属于别人的东西的主意。”
“住口,摩尔科!”子爵脸色发青,他现在觉得侄女和手下让他连续丢了两次人,更糟糕的是这可能会让蒙蒂纳伯爵误会这是他刻意安排的。
“伯爵请原谅我手下的无理,”子爵脸色阴沉的说看着亚历山大那好像似笑非笑的神情,子爵脸上不禁感到火辣辣的“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我想我们大家最好都先回去,明天我会向您郑重道歉。”
“这没什么,而且我也能理解。”亚历山大说着向阿洛霞和摩尔科两人望去“年轻的骑士为荣誉和挚爱而不顾一切,说起来我也曾经这么干过,而且现在我也正准备继续这样干。”
听到亚历山大的话,几个人脸上各自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摩尔科的眼中显出了愤怒和挑衅,他显然把亚历山大的话当成了某种暗示,阿洛霞的神情之间有些惊讶意外,似乎因为这话而有些不知所措,只有赫尔瓦子爵的脸色是比之前更加难看。
“不过大人您说的不错,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大家最好都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我会来拜访您。”亚历山大说着向子爵微微低头行礼,随后转身在几名猎卫兵的簇拥下向着自己营地的方向走去。
当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时,一声马嘶忽然从黑暗中传来,被摩尔科牵在手里的瓦尔姬娜好像回应似的,紧跟着发出一声长嘶。
“叔叔……”阿洛霞小声的说,她悄悄抬起头看向一直看着亚历山大背影方向的子爵,看到叔叔阴沉的脸色,她又向旁边的摩尔科望去。
看到摩尔科无奈的表情,阿洛霞刚要开口,耳畔却传来了子爵低沉生硬的声音:“都回去睡吧。”
阿洛霞有些意外的抬头看看子爵,她原本以为叔叔会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可没想到叔叔却连简单的申斥都没有,这让阿洛霞原本紧张的心情先是微微放松,可随即跟着又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叔叔会怎么惩罚她,不过以她对叔叔的了解,事情应该不会这么就过去的。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夜晚,我是说这糟透了,”赫尔瓦子爵看着侄女,又看看旁边有些忐忑不安的摩尔科,他的声调听上去显得轻松了些,好像刚才隐约就要爆发的火气顷刻间烟消云散了,不过他没有再看那两人第二眼,而是在从两人之间走过去时对摩尔科说“去告诉你的父亲让他来见我。”
摩尔科有些紧张的看向阿洛霞,他很想问那个伯爵是不是冒犯了她,但是这个时候显然不是个好时机,当找到自己的老爹把子爵的吩咐告诉他后,摩尔科看到原本高高瘦瘦的父亲的肩头似乎垮了下来。
“我说过你们两个没机会的,人家门槛太高咱们高攀不上。”老头坐下来看着眼前架起的火堆叹口气“子爵老爷现在是生气了,别看他什么都没说,可就是因为这样事情才更糟糕。”
“我去向大人求亲,”摩尔科忽然说“我是个骑士,如果和奥斯曼人交战我就可以立功,如果大人准备夺回萨格勒布公爵的冠冕,我就是他最勇敢的属臣,这难道还不够资格向阿洛霞求婚吗?”
“所以我才说你是太傻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向阿洛霞求婚,那你认为为什么到现在没有其他人向子爵老爷提出这个要求?”老头满脸忧虑的看着儿子“还有你以为老爷为什么会把阿洛霞看得这么紧,她身边的女伴轻易不离开她的身边,年轻人们几乎没有机会去接触她,这都是为什么?”
摩尔科张张嘴没有开口,他知道老爹说的没错,虽然是在流亡的路上,但是赫尔瓦子爵对侄女的照顾始终是无微不至甚至是谨小慎微的。
正因为这样,每次他们见面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甚至有时候除了相互之间一个眼神和错身而过时手指的轻轻碰触,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机会能够单独相处。
老头站了起来,他用力拍打下手里的羊皮帽子,然后身形略显佝偻的向着子爵的房子走去。
“你回去吧,我去见老爷,事情或许还不是那么糟。”老头头也不回的说着,只留下摩尔科站在月光下呆呆发愣。
赫尔瓦子爵在等待,虽然夜已经深了,不过他倒也不是很着急。
看着摩尔科的老爹恭敬的站在面前向自己行礼,子爵示意他坐到自己附近,然后给老头身边的杯子里倒上了酒。
“我们已经很久没这么喝酒了对吗?”子爵看看老头。
“自打从萨格勒布逃出来就再没喝过,”老头并不像在自己儿子面前提到子爵老爷时候那么惶恐不安,相反却显得很平静和镇定“我记得那时候你经常邀请我喝酒。”
“那时候你还经常教给我怎么使用马刀,”赫尔瓦子爵笑了笑,可很快他脸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见“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注定的萨格勒布公爵,从没想过现在这样像条野狗似的到处流亡。”
听着子爵的话,老头看了眼赫尔瓦,确定他没有生气之后这才说:“我会告诉摩尔科再也不许他去打扰阿洛霞小姐,如果您觉得这还不够我会尽快给他找门亲事。”
赫尔瓦子爵微微摇摇头,他的目光落在老头脸上,过了一会忽然问:“你认为那位蒙蒂纳伯爵怎么样?”
老头有些诧异的看看子爵,停了一会才摇摇头:“您不是希望给阿洛霞小姐找一门最有利的亲事吗,虽然我不知道您打算怎么办,不过那位伯爵似乎不是很合适。”
“的确不是很合适,原本我心目中的人选是卡尼奥拉的卡尔大公,或者是瓦拉几亚的采佩斯,不过现在看来这位伯爵似乎也不错,”赫尔瓦说着扭了下身子面对老头“你知道我发过誓,一定要为我的父亲报仇也一定要夺回萨格勒布公爵的宝座,所以我培养阿洛霞,让她学习拉丁文和罗马贵族的礼仪,我还小心翼翼的把她和其他年轻男人们隔开,因为像我们如今这种处境总是容易让年轻男女之间相互吸引,我做了这一切可你的儿子却险些把我的心血都毁了。”
看着怒气冲冲的子爵,老头微微低下头避开主人愤怒的眼神,过了一会等子爵的气似乎小了些老头才问:“那么您要怎么惩罚摩尔科呢?”
“让他去给我当信使,远远的离开阿洛霞。”子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现在对我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需要那位伯爵的帮助,要知道如果我想成为公爵就必须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而这次有个好机会。”
“老爷您是说布加勒斯特聚会?”
“对,我们知道很多人已经决定参加那场聚会,除了那些东罗马的希腊贵族们,还有很多人都会到那里去,那会是一场很壮观的场面。”
“您忘了吗不论是鲁瓦还是其他人,他们大多都是正教徒,”老头有点担忧的说“杀害公爵老爷的就是正教徒,如果您在布加勒斯特遇到他们,这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
“可是你也不要忘了,据说支持那位希腊公主的,是匈牙利的弗拉迪斯拉斯二世,而他可是个虔诚的公教徒。”子爵说着眼中的精光变得更加锐利“让你的儿子去布加勒斯特为我送信,这既是为我办事也是为了他自己好。”
老头默默点头,他知道子爵老爷显然是已经下了决心,至于说要把阿洛霞小姐嫁给谁,做为一个普通骑士他是没资格过问的。
“等到天一亮就让他走,我这里已经写好了一封给布加勒斯特牧首的信还有些钱,明天早晨你就让摩尔科出发,我就不再见他了。”
老头接过封得很严实的信和沉甸甸的钱袋,看着里面闪着金光的钱币,老头暗暗叹了口气。
其实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现在看来这样或许倒也不错。
摩尔科会在布加勒斯特遇到很多人,或许还会遇到个可爱的姑娘,而那里太多的机会也能为他开启新命运的大门。
至于阿洛霞和那位伯爵,老头没想过他们会怎么样,那已经和他们父子没关系了。
这一晚,很多人都没有睡好,其中亚历山大甚至到了天亮都没有合眼。
因为就在他回到营地后不久,一个之前派往卡尼奥拉的信使给他带回了卡尔大公的信件。
在信里大公除了告诉了他关于卡尼奥拉公主的那些举动之外,还给他带来了个真正让他兴奋的消息。
索菲娅,出现在了布加勒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