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梅齐紧盯着远处路口的方向,他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多年参加战争的经验告诉他这不正常。
他们死死守住了唯一的路口,蒙蒂纳人也已经被他们堵得无法前进一步,这原本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只要这样僵持下去,局势对他来说就是有利的,因为那不勒斯的局势如今很复杂,而贡布雷俨然就是莫迪洛家在那不勒斯的依靠,他不可能扔下那么多真正重要的事情只在这里围攻显然一时间攻不下来的修道院,只要能拖延下去,时间一久诺尔梅齐相信事情肯定会有转机的。
可现在蒙蒂纳军队的举动让诺尔梅齐觉得很奇怪,他们似乎在盲目而又毫无意义的向修道院进攻,虽然只是时不时试图用火炮轰击修道院的石墙,可在这种几乎连瞄准都很困难的时候进行的炮击又有什么意义呢?
奇怪的举动背后往往有着试图掩盖的真正目的,诺尔梅齐相信这一点,他心里的不安变得越来越浓重,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蒙蒂纳军队来的都是谁?”诺尔梅齐忽然想起来似的问身边的人。
“听说蒙蒂纳伯爵本人已经来了。”
听到手下的回答,诺尔梅齐的眉梢皱得更紧了,迄今为止因为地形的原因蒙蒂纳军队几乎就没有来得及靠近修道院墙边,所以他也就没有看到那些军队的全貌,不过据说伯爵身边的卫兵都穿着一种款式十分奇怪,而且做工很精致的红色军装,那军装据说因为太过花哨,以至他的卫队还被起了个“花童”的绰号。
可诺尔梅齐没有看到那些花童,他只看到了一群样子野蛮的家伙,这些人现在正大呼小叫的向着修道院开炮呢。
一定是哪里出事了,虽然还没有察觉到敌人的意图,可诺尔梅齐已经可以肯定敌人正在酝酿什么阴谋,他的不安感已经让他感到了危险,所以他吩咐手下盯紧对面的敌人后急匆匆的向修道院其他地方巡视起来。
如果蒙蒂纳军队可能从其他什么地方偷袭,那应该是哪呢?诺尔梅齐沿着修道院的走廊匆匆走着,当他来到被炸掉了一角的塔楼附近,诺尔梅齐看了着露了个破洞的房顶,心里那阵不安变的更浓了。
他相信自己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他快步向那片残骸走去,费力从碎石间走过,诺尔梅齐趴在墙壁破口小心的向外看去。
他知道蒙蒂纳人随时都可能再次轰击这个楼角,这也是他们唯一能直接威胁到的地方,所以诺尔梅齐很谨慎,他可不想被一炮打死。
“伯爵您在看什么?”阿拉贡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诺尔梅齐转过头看到那个阿拉贡人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出于本能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似乎似乎刻意压抑的杀机,不过这并没有引起他太大的注意,这毕竟是战场上。
“我在担心蒙蒂纳人可能会偷袭,”诺尔梅齐说着打算继续看看外面“这不太对劲,那些蒙蒂纳人不应该这么蠢,他们现在看上去完全安全不像要真正攻下修道院似的。”
阿拉贡人暗暗松了口气,当他看到诺尔梅齐趴在缺口上时,以为是自己刺杀王后的阴谋已经被发现至少是引起了怀疑,想想那件被他从窗子里扔出去的外套,他不禁暗暗为自己的好运气感谢上帝。
“您看来对自己之前的话没有多少自信,您现在又开始担心蒙蒂纳人找到其他道路了吗?”
阿拉贡人故意用略带挑衅的口气说,看到诺尔梅齐果然因为这话被吸引放弃了继续看向外面,阿拉贡人暗松一口气,他相信只要再拖延一会他那件外套应该就会被风吹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那样即便诺尔梅齐之后怀疑是他暗杀了王后也会因为没有证据无可奈何,而他这么做不但是为自己的国王铲除了一个吞并那不勒斯的障碍,更是逼着诺尔梅齐完全没有了退路。
“听着我不想和你因为这种事辩论,不过你也许在宫廷里混的如鱼得水,可在战场上我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小心谨慎。”诺尔梅齐说着转过身准备继续去缺口上看看,而阿拉贡人也已经不打算继续阻止他,可就在他刚踩上一块碎石时,一阵撕破空气的尖利呼啸就从缺口外面轰然掠过。
那炮弹几乎就是擦着缺口的边缘飞了过去,炙热的气浪迎面而来,诺尔梅齐想都没想就猛的扑倒在满地尖利的碎石上。
阿拉贡人也吓得不轻,他本能的半蹲下腰,看着那道黑乎乎的影子从缺口外的一掠而过飞向下面的斜坡,一时间两个人不由面面相觑,相顾愕然。
“伯爵我觉得你还是离那地方远点,不过最好派人守在这里,看来你已经找到蒙蒂纳人要从什么地方攻进来了。”阿拉贡人向后退了两步,对脸上被碎石棱角刮破的诺尔梅齐说“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如果在这松了性命可太不值了。”
“你说的对,我们先离开这里,我会让人守着这个地方的。”
诺尔梅齐也有点心生戚然的点头同意,他可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原本认为可以让他感到安全的高墙后面,两个人立刻向远处走去,只留下一处已经露着天空的破洞缺口让阳光下从外面投射进来照在略显阴暗的修道院走廊里。
谢尔沿着走廊悄悄向前走着,他手里分别攥着火枪和巴尔干人常用的短斧,尽管巴尔干人已经配发了短剑,不过他们大多数人还是喜欢用家乡的武器。
两个人影从一条过道里闪过,谢尔举起了手斧,当那两个人刚刚出现,他和旁边的同伴已经猛冲过去,手斧在空中划过一道乌光,在对方还来不及发出惨叫时就狠狠砍在了他们脖颈的要害上。
两个人当即被砍翻在地,不过当看清那俩人的装束时,有些发愣的谢尔听到了同伴的低声惊呼。
“上帝,我们杀了两个修道士!”
同样心底一团混乱的谢尔看向同伴,他的手斧还在滴着血,在用力舔了舔嘴唇后他摇摇头:“我们是没有办法的,这里的修道士都是那个诺尔梅齐的人,他们会报信的。”
“可我们杀了修道士,上帝会惩罚我们的,”另一个巴尔干人不安的说“也许我们该退回去,这趟可不吉利。”
“闭嘴,如果要请求宽恕你回去可以找那位大主教,听说他就要当枢机了,”谢尔低声呵斥着,谢尔说完咬着牙从倒在血泊里已经没了气息的修道士身上迈过去“不过我们为什么要找他们请求宽恕,别忘了我们是正教徒,让公教徒们见鬼去吧。”
巴尔干人似乎因为谢尔的话变得舒服了些,他们又变得满脸暴躁兴奋起来,当他们沿着楼梯悄悄来到靠近修道院正门的一处甬道时,看着外面的那些叛军,谢尔又舔了舔嘴角:“我们得想办法打开大门,不过这可能不太容易。”
“也许我们还有别办法。”之前和他一起犯下了杀害修道士罪行的那个巴尔干人忽然指了指稍远处的一个由两个卫兵把守的大房子,房子的门是敞开的,可以隐约看到里面堆积的一个个木桶。
谢尔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那间大房子,然后回头向那个同伴点着头说:“如果上帝要因为我们的罪行判我们下地狱,我相信你一定是在我前面。”
诺尔梅齐和阿拉贡人再次回到大门附近的窗口时,看到的是蒙蒂纳人正拖着几个伤兵往回跑,再稍微靠前的地方还扔着几具尸体,不过最重要的是,一门已经没了炮架的鹰炮歪歪斜斜的被弃在了那里。
很显然蒙蒂纳人试图冒险从正面轰击修道院的大门,可他们不但损失了不少士兵,甚至连仅有的两门火炮中的一门都丢了。
“大人我们也许可以趁着晚上去把火炮搬回来,”一个手下兴奋的说“或者至少破坏掉,那样一定能把这些蛮子气得不轻。”
诺尔梅齐似乎被说动了,缴获或是彻底破坏一门敌人的火炮的确是个很大的战果,不论是鼓舞士气还是打击敌人都很有用,不过他还是冷静的微微摇头:“不要着急,蒙蒂纳人吃了不小的亏,他们一定正等着报复呢。”
“那就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厉害!”又有人大声叫了起来,这话立刻引起了一阵赞同的呼声。
“伯爵我得承认,您守住修道院并不是那么困难。”阿拉贡人趁机说,看着面露得意的诺尔梅齐他的眼神闪烁,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人们才会发现王后被杀了,也许到了那时候这位傲慢的伯爵才能意识到他现在除了乖乖的为斐迪南国王效劳,已经没有其他退路可走了。
诺尔梅齐略显矜持的露出个微笑,他很愿意看到这个阿拉贡人对他恭恭敬敬的样子,特别是在他之前那么无理的顶撞了自己之后,他觉得该是让这个人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了。
奥孚莱依看着躺在地上不住喘气的炮手,有点愧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铅弹打碎了这个炮手的右肩骨,看着他软哒哒垂在一旁似乎已经没了知觉的胳膊,奥孚莱依知道这个巴尔干人算是完了。
虽然伯爵对手下很仁慈,甚至对负伤的士兵也很照顾,但是这并不意味这就会关照那些已经残废之后没用的废人。
现在这个炮手陷显然已经失去了价值,奥孚莱依觉得或许拿上一笔抚恤之后回到巴尔干山区继续当农民对他来说也算是不错的归宿。
修道院方向又传来一阵喧嚣的欢呼声,很显然叛军因为他们取得的胜利军心大振,时而还能听到一两声纯粹是为了挑衅和放纵响起的枪声。
“队长老爷现在怎么办?”
一个巴尔干人掂了掂手里的短斧,巴尔干人对于生死并不是很在意,或者说多年的贫穷让他们把生命看得轻了许多,对他们来说炮手现在的遭遇不过是他们所有人将来的命运。
“我们还有一门炮,不过你们谁会用这玩意?”
奥孚莱依的话让四周的巴尔干人面面相觑,很显然对他们来说火炮实在是有些太复杂,甚至可怕的东西,现在要他们来摆弄这个怪物这让巴尔干人一时间不禁有些不知所措。
“队长老爷,我还行,”炮手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又瘫倒在地上“我可以教他们怎么用,不过求你队长老爷,别把我赶走,我还行的。”
“证明给我看吧,”奥孚莱依轻拍了下炮手的另一条完好的胳膊“都听好了,我不需要你们打得多准的,但是必须让修道院里的人感觉到威胁。”
说完,奥孚莱依望向山顶的修道院,同时心里焦急的寻思着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论成败,难道不是都应该有点动静吗,可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修道院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亚历山大也在等待,他同样感到焦急不以,但是却只能压下心头的忧虑,不过他可以肯定谢尔他们应该还没有被发现,因为可以看到几个叛军士兵正站在房顶向着下面的巴尔干人叫喊,如果谢尔他们已经暴露,应该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那么谢尔他们在干什么?
诺尔梅齐向王后的房间走去,蒙蒂纳人的奇怪举动还是让他觉得忐忑不安,这是在战场上多年经验磨练出来的一种颇为奇特的感觉,正是凭借这种对危险的预知,他曾经几次逃过死亡的威胁。
所以他现在可以肯定贡布雷正在策划什么阴谋,而这一切应该和王后有关。
王后的房间在修道院的深处的一个角落,为了不让人打扰,诺尔梅齐曾经想派两个卫兵守在通道里,不过却被王后拒绝了,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囚禁起来了。
诺尔梅齐走到房外轻轻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他再次微微加重力量敲了敲,可房间里依旧静悄悄的。
诺尔梅齐肯定如果王后离开应该会有人向他报告,那么现在王后显然应该还在房间里,可是却没有回应。
不知怎么诺尔梅齐心里浮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一个身影不知怎么从他眼前闪过,这让他顾不上可能因为失礼受到王后呵斥伸手推开了禁闭的房门。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人,诺尔梅齐微微皱眉,就在他要离开房间时,他忽然停住,微微抽了抽鼻子。
一股虽然不浓却依旧可以闻出来的血腥气息飘进诺尔梅齐的鼻子,他又闻了闻,随后确定那的确是血的气味。
诺尔梅齐的心一下揪了起来,他并不在乎王后的生死,可却决不能允许王后在自己这里出现意外。
阿拉贡人的身影再次闪过诺尔梅齐的心头,不过这次更多的是愤怒。
他低下头看着地面,当看到一块显然不该铺在地面中间用来做地毯的挂毯后,他走过去一把掀开。
伴着浓重的血腥味道,一滩已经粘稠的血渍出现在诺尔梅齐眼前,他用手指捻了捻血痕,随着黏糊糊的触觉他不由想起了刚刚不久前见到那个阿拉贡人时似乎从他身上闻到的血腥味。
诺尔梅齐已经可以肯定王后出事了,他立刻站起来四下打量,当看到半掩的床帘后,他走过去慢慢掀起床帐。
王后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诺尔梅齐面前,看着那双翻向头顶大睁的眼睛,诺尔梅齐缓缓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该死的阿拉贡人。”诺尔梅齐发出声诅咒,他能猜到阿拉贡人杀害王后的理由,可这只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且他这时候甚至开始怀疑也许那个贡布雷就是有这样的打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就真的被动了。
而就在诺尔梅齐怒气冲冲走出房间要去找阿拉贡人算账的时候,一阵惊恐不安的叫声突然从修道院里传来。
同时,随着从不远处走廊窗子外突然涌起的炙热火焰,一股夹带着浓烈的酒味的焦糊气息扑面而来。
与此同时,诺尔梅齐听到了一个让他瞬间全身冰凉的叫喊:“粮仓!粮仓着火了!”
诺尔梅齐几乎是直接从楼梯口跳了下去,他肥胖的身子撞断了一根不太解释的楼梯扶手,然后整个人就那么翻滚着撞下了楼梯,当他从地上爬起来时,看到的是从粮仓的窗口里向外不住吐出的熊熊火舌,还有随着倒在地上被点燃的一桶桶的葡萄酒不住向上蹿起的炙热火墙。
“怎么回事,快救火!”诺尔梅齐疯了似的向粮仓扑去,他一切的希望都在粮仓里,正是因为准备了足够多的粮食他才敢公然叛乱,他已经决定直到阿拉贡人来了之后才会走出修道院,这可能要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可能更久,而这一切的关键是他有粮食。
但是现在粮仓却被烧了,诺尔梅齐不顾一切的叫喊着冲了上去。
有人紧紧抱住了要向前扑过去的诺尔梅齐,而这时熊熊的火焰已经从粮仓里迅速蔓延出来,从不住闪动着热浪的火焰中可以看到堆积起来的粮食正在不住燃烧。
而且从那燃烧的程度看,火是刚一着起来就一下子蔓延了开来,再闻着空气中那浓烈的葡萄酒味,诺尔梅齐立刻意识到这把火是有人蓄意放火。
“有奸细!把他们找出来!”诺尔梅齐一边喊着一边四下张望,然后他又绝望的看着迅速被火焰吞噬了的粮仓“完了,全完了,上帝在惩罚我。”
一声叫喊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诺尔梅齐刚一回头恰好看到一个人正举着一支火枪对准他的一个手下,随着枪声响起,他的手下应声倒地。
“奸细!”
诺尔梅齐喊叫着拔出佩剑向着那几个人冲去,同时他的一些手下也紧跟着冲向那些人退守的房间。
“杀掉他们,我要看着他们的头挂在修道院的大门上!”诺尔梅齐的眼睛已经通红,他这时候已经近乎绝望,燃烧着粮食的火焰如同也在焚烧他的身体,这一刻他只想着杀掉这些毁了他一切的罪魁祸首。
还有人试图扑灭火焰,可之前就洒满了整桶葡萄酒的粮仓就如同一个大熔炉般向外喷吐着炙热的气浪,而且不住升腾的火苗已经快要舔舐到修道院的木头屋顶。
诺尔梅齐带着人冲进了走廊,但是走廊两侧的房间同时响起了枪声,相互交叉的射界把走廊一下封锁住了,当最前面的几个叛军士兵刚刚倒地,随着怒吼,几个晃动的身影就已经家夹带着挥舞的雪亮闪光堵住了走廊狭窄的入口。
“冲进去杀了他们!”
诺尔梅齐这时候已经完全不顾一切,粮食烧了,他的所有希望也已经随着那火焰被烧得变成了灰烬。
诺尔梅齐的人疯了似的向着只容一个人经过走廊入口冲去,可他们却被巴尔干人手里锋利的短斧和马刀拦住了,同时随着时不时响起的火枪声,诺尔梅齐的人居然一时间无法冲破只有十几个人把守的那个入口。
“把酒桶搬来,”诺尔梅齐忽然说“既然他们烧掉了我的粮食,那我就用同样的办法送他们去见上帝。”
立刻有人搬来了大桶的葡萄酒,看着酒水流出,诺尔梅齐从旁边的人手里拿过了燃烧的火把。
“为你们自己祈祷吧。”诺尔梅齐狠狠的说。
诺尔梅齐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修道院的大门应声被炸开了一个大洞。
硝烟中,巴尔干人的身影再次伴着挥舞的短斧亮光出现在了叛军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