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既然那些掌花使对五心谷心怀不满,为何不自行离去、不再与五心谷发生任何关系,或者干脆说不再担任掌花使?薛慕涛试探着反问道:“是害怕五心谷的追杀?”
芦居子:“假如我们不了解情况,可能会做此猜测。但如今五心谷的规矩已经很清楚,假如某位掌花使携带副器离去,五心谷肯定会追索到底,但假如此人将副器留下而自行离开,只要他不泄露五心谷的秘密,并没有任何规定要追究他什么责任。
其实就算不小心泄露了秘密也没关系,因为方外世界这种地方,符合最标准的观察者效应,不见者不信。他们改名换姓上哪儿逍遥不行?五心谷在外界并无多大势力,想追索恐怕都无能为力,而且也没有追索的族规。”
薛慕涛:“难道是故土难离、故乡情切?或者是被众族人花费心血培养了这么多年,内心不安?”
芦居子:“对于一些人来说当然有可能,但对于全体掌花使而言,你给的这个答案,自己信不?”
薛慕涛讪讪道:“还请芦师指点。”
芦居子居然叹了口气道:“慕涛,你们这些人早就找不到游怀界了,就算找到了恐怕也进不去,为何数百年来仍然传承着心冕以及游怀界秘法、保留着祖师典籍、自称游怀界弟子,还加入了方外联盟?
不要告诉我这只是为了怀旧,因为你们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心中始终保留着一丝期望不愿放弃。那么对于他们来说,早已得到这一切,又怎会割舍?
见过妖怪吗?没见过也应该听说过。比如一条狗已经修炼成狗妖,怎么可能还把自己当成一条普通的狗。那些掌花使就是这样,他们所能得到的早已得到,普通人无法理解,只有他们自己才有体会。
掌花使的本质不是一个名号,也不是一种职务,更不是世俗的财富与地位,是无法用其他任何东西交换的,是属于自我的一种生命境界,又与五心谷这个方外世界有关。就像没人因为嫌吃饭麻烦而故意饿死自己,只会去想怎么吃得更舒服、更轻松。
学历再高、官做得再大、钱赚得再多又怎么样?这毫不妨碍他们已经拥有掌花使的身份,就看他们想怎样使用这种身份?就像我,哪怕当年的职务再高、事业再成功,可仍然是卢余洞的洞主啊!
其实我很希望有更多的、这样的掌花使,哪怕去满世界闯荡,他们也知道自己是谁,能发挥用处将会大得多,就看怎么去用……”
芦居子因何而叹,他也想到了自己。卢余洞只是一个很小的方外世界,传承自芦氏祖先,而芦居子同时也是江湖爵门弟子,修行有成在外面一度混得风生水起,但他可曾想过放弃卢余洞?
对于五心谷中的很多掌花使而言,他们生于此、长于此,所得的一切皆来源于此,这些也都罢了,更重要的是,五心谷不可替代,已成为自我生命境界的一部分。
比如说芦居子将来打算培养的那些掌花使吧,假如才华出众,还想在外面的世界继续深造,无论读书创业取得了多么高的成就,也得不到五心谷给他的一切,既是物质上的享受也是精神上的满足。
这些享受和满足是无可取代的,在世间功成名就如施良德者又能如何,如今不仍然在追求方外世界能给他带来的一切吗?
五心谷是一处天地秘境,拥有各种灵物以及传承秘法,众掌花使在数万族人中脱颖而出修炼秘法成功,这使他们从此与众不同,就像凡人成为仙人一般,这是造就自我的过程。
他们拥有凡人所不知的秘密,能够出入世人既不知晓也看不见的方外世界,拥有的可不仅仅是尊崇的地位,而是人生境界实实在在的不同。
五心谷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只有好处并无损失,其实只需要很小的付出,就能得到世人梦寐难求的满足。仅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无论他们在外面做了什么,都有一条退路,只要转身回到五心谷,外面的世界便再也找不到他们。
这个例子也许比较夸张,但五心谷的存在就切实证明与承载了他们的超凡。所以他们不满的从来不是五心谷,只是不满现状或想要别的。
薛慕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多谢芦师指教,我明白了。但您的贡献点制度我也有一点想不太明白,为什么把物资的定价权交给掌花使议会呢,就不怕他们乱定价吗?比如像以往那样几乎白送物资给当地民众。”
芦居子笑了:“我当然不怕,而且在我看来,哪样的理想主义者向来都很可爱。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能成为掌花使的都不是笨蛋,难道看不出五心谷的现状难以长期维系吗,我也是给了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他们想把物资定价到一个白送的价格,和以往又有什么区别?对我而言也毫无损失,那些物资又没必要一定是我提供的,想想以前的物资是从哪里来的?
最重要的是,完成什么任务能获得多少贡献点,这是由我指定的。掌花使们获得的贡献点又能从我这里换多少钱,这也是我定的。他们可以决定自己学不学雷锋,但决定不了我吃不吃亏。”
薛慕涛又问道:“芦师您修建水车之举,其高明之处弟子也没有完全看出来。我知道水车是动力来源,这里也不可能有大规模的电力设备。但仅仅依靠这样的动力,能够发展出什么加工产业。将来的外派任务肯定是大有好处的,可是天地秘境中的任务,似乎收益不大呀?”
芦居子得意的笑道:“你要是这么认为那就错了。哪怕在今天科技最发达的地区,很多工艺仍需要人力去完成,你知道五心谷中有什么是外界所缺的?”
薛慕涛:“我想不太明白,请芦师指点。”
芦居子:“我也当过政府部门的领导,对此深有体会。在现代社会哪怕你的项目很挣钱,也未必能成功。首先你未必能招到工人,那些工人也未必愿意接受你的专项培训。
有些活很简单,只要求付出大量的精力和耐心,感觉很苦、很累、很枯燥,这恰恰是现代人所缺乏的。他们有别的工作可以选择,总之现在很多活很难找得到人干,哪怕出高薪都找不到。
但是在这里,我是唯一的任务发布者,他们没得选择。而这里的劳动力素质,可比非洲那些黑叔叔高多了。”
薛慕涛又赞笑道:“芦师高明!”
其实薛慕涛问的这些问题,他自己未必想不明白,可是这样向芦居子请教,本身就是拍马屁的一种方式。他曾是游怀界弟子,跟随芦居子之后便抱紧了这位高人的大腿,以弟子自称,哪怕芦居子并没有明确说要收他为徒,他也称芦居子为芦师。
芦居子拍了拍薛慕涛的肩膀道:“其实我让他们造那些水车,用意不止一条。只要他们按照我的要求造了,不管嘴上说什么原因,实际上推行贡献点制度便无障碍,因为事实已经发生、代表他们已接受,有其一就有其二,万事开头难嘛。
而且适合建造水车的地点,都在他们现有聚居地的周围,现有的人口也会迁居各处,不再像原先那样聚在一起无所事事,日子久了便可以分而治之,不再是铁板一块。当然了,他们现在也不是铁板一块,内部早有矛盾。
只要按照我的计划推行下去,从贡献点制度开始,趋势就无法改变,哪怕那些水车最终毫无用处,对我而言也算成功。而且水车怎会无用?我让他们建造水车还有别的东西,就是这个世界中将来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我付出了贡献点,这是雇佣他们工作,将来这些生产资料都属于我,接下来我还要发布拓荒开发项目呢,新开拓的无人地域包括附属资源目前看似无用,但将来也是属于我的。你们不会没学过政治经济学吧?应该明白。
至于你们十个,都是我最器重的人,所以这次才会带你们来,你们也是掌花使议会的成员。”
薛慕涛露出惊喜之色,又有些疑惑道:“多谢田师器重,可是,可是我等尚未修成五心谷秘法,也掌握不了副器妙用,怎么能成为掌花使呢?”
成为掌花使有何好处,薛慕涛当然清楚,他甚至很羡慕。可是修习另一门方外世界秘法会如此之难,就算原先已有根基,好不容易勉强修成了静沙岛秘法,如今再想修成五心谷秘法可不是短时间的事。
没想到芦居子大手一挥,让他们十个也成为掌花使,并加入掌花使议会,哪怕他们并未修成五心谷秘法,并不具备传统的掌花使资格。
芦居子笑道:“能修成五心谷秘法更好,但你等修不成也没关系,只要能自如出入门户即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薛慕涛满脸堆笑道:“对呀,副器都已被芦师收回,门户是否开启,全在芦师您的一念之中,我们和那些掌花使并无区别,反正就是都能来回跑嘛。”
在五心谷中传递消息并不难,总共也只有三万多人,相当于一个小镇的人口,就算居住范围散布的比较广,也都分布在同一片平原上。但是想把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却不容易,幸亏有五十多名掌花使四处奔波……等到正式召集族人共商,已经是三天后了。
所谓族人共商,也不可能三万多人都坐在一起开会,既没有那么大的会场,而且那样一来也听不清到底谁跟谁在说话了。所以这次总共来了三百多人,除了五十多名掌花使之外,其余的都是各村落的首领或者说领导。
而且这三百多人也不可能全部坐在前面参与讨论,真正开口讨论的只有几十人,其他人则坐在周围,有必要的时候可以举手表决。
叶宗清仍是名义上的谷主,所以会议还是由她开场,她却不想多说,只是简短的介绍了情况,反正大家对发生了何事基本都已了解,然后问众人有何想法?
紧接着就是一场激烈的讨论,众人各抒己见,场面很嘈杂、情绪很激动,最后还是叶宗清站起来收场,提醒大家先别说没用的。其实众人要决定的只有两件事:接不接受芦居子的计划,假如不接受又该怎么办?
众人又都沉默了,神情都很复杂,叶宗清看在眼中暗暗叹息。她能看出来,在场的三百多人大部分对芦居子的计划本身都是持赞同态度的,但是有些话话又不好直接说出来。
对于这一点,芦居子早就料到了。他毫不担心族人共商的结果,三万多人不可能全部跑出来说话,真正能够做出决定的,就是五心谷中实际的掌权者,包括那些掌花使以及各部族的领导,他们能看到计划中的好处。
想赞同又不好说出口,原因也很简单,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夺取了五心莲,然后自称掌花总使,抛出这些计划希望五心谷执行。假如就这么轻易答应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就算实行这样的计划,也应该由他们自己来做主啊!
刚才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很多人都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可是他们也没有想想,假如不是芦居子突然控制了天地秘境,有谁能够轻易制定与推行这样的计划吗?
沉默半晌之后,有位老者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宗清,来的人是高手,可你也是我们五心谷的第一高手。他们总共只有几十个人,而我们五心谷中有三万多人。难道我们就不可以挑选高手找机会发起偷袭,将五心莲给夺回来?”
说话者是本地一个最大部族的族老,也是最有权威的一位首领,从他对叶宗清的称呼就能看出其身份。此人姓梁,叫梁腾飞,年纪已经快一百一十岁了,是掌花使梁陆的曾祖父,身子骨还挺硬朗,耳不聋眼不花,腿脚也没毛病,毕竟一辈子都把天地灵物当饭吃。
叶宗清突然觉得左边腮帮子有点疼,这好像是牙疼,她不得不开口道:“梁老,那人精通五心谷秘法,又有五心莲在手,只要在这个世界里,他几乎就是无敌的!”
梁老并不是掌花使,没有修习秘法催动控界之宝的经验,但叶宗清有啊。控界之宝这种东西,拿到外面去可能妙用威力有限,但是在方外世界中就是妙用无穷的神器,根据修为境界的不同,发挥的威力也不同,夸张的程度甚至能掌控天地之威。
想一想,和这样的人动手,就仿佛与整个天地为敌,哪有获胜的机会?假如真是吃错了药召集一批人冲上圣峰去“偷袭”,估计还没登上峰顶就会全部被狂风卷飞了,至于会不会摔死还要看对方是否手下留情。
又有一人问道:“那么叶谷主,假如你将五心莲夺回,是不是就可以灭了他?”
叶宗清想了想,实话实说道:“说功夫二字可能更好理解,那人的功夫确实在我之上,但我若在五心谷中手持五心莲,的确可以与他一斗,最不济也可以将之驱逐。”
梁腾飞长叹一声道:“宗清,你怎么能让那人夺走五心莲呢!”
叶宗清突然又觉得左边的牙开始疼起来了,无奈道:“五心莲置于大阵中,众掌花使方能凭借副器开启并出入门户,并不是由我随身携带,我其实也不过是一名掌花使。那人应该是勾结内应趁虚而入,他已经得手。”
梁腾飞仍有些不甘心道:“老朽虽然未能修成世代相传的秘法,但多少也是有见识的。那人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催动五心莲吧?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呢,我们只要有心筹划,总能等到机会突然出手将五心莲夺回,那么这场危机也就化解了!”
叶宗清不得不提醒他道:“梁老,以那人的修为,只要有五心莲在手,可以察觉五心谷中发生的所有事情。比如今天我们今天说的每一句话,包括说话时内心中真实的态度,只要他想知道便都能知道。”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叶宗清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芦居子的确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催动五心莲,但今天族人共商的场合,芦居子必然会关注的。在这里商量怎么偷袭对方夺回五心莲,芦居子等于就在旁边坐着听,而且几乎能听出每一句话的真假,偷袭有可能成功吗?
果不出叶宗清所料,远在圣山顶上手托五心莲的芦居子已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