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顺天府贡院,明德堂。
副主考杨石增一大清早巡视各房,把各房着落的试卷挨个翻看了一遍。
当然,只是随便看了看首艺破题承题。
“咦?你过来!”
《诗经》一房的阅卷官唐文章顿时叫苦不迭,摊上这么一个副主考,苦也!
杨石增是个出了名的慢性子,做事认认真真,一丝不苟,连皇上都多次夸赞他做事认真,负责任。
这也就导致了他做事越发认真,仔细,每件事,无论大小,做之前想一遍,做之时想一遍,做完之后在想一遍,如此,把事情想三遍,才作罢!
总之,要么不做,要么做的几近完美。
“这篇文章尚可,为何着落?”
唐文章看了,苦笑道:“诗经按照十比一录取,此篇虽好,却不足以进入推荐行列。”面上虽陪着笑,他心里在就开始骂娘了:您老安心的坐在房里吃茶不香吗?到处瞎转悠什么?
杨石增闻言顿时有些不悦的皱了下眉头:“十比一只是大致比例,宁多取,勿少去,学子们十年寒窗,岂能因我们一时疏忽埋没?以后这样的荐上来,要着落我自会着落!”
“还有,这些着落的虽然文章确实稍差,也不能只批首艺,所有七篇制艺必须逐句点评,否则放榜之后试卷发还考生手中,十年寒窗的考生见我们阅卷如此马虎岂不寒了心?”
“是,是,是……”
唐文章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他已经够负责了好吧,以往还有只看首艺破题承题,再无下文的呢,他起码文章再烂也把首艺点评完。
“嗯……嗯?这是怎么回事?”
杨石增将手中文章放回取中一摞,忽然看到一旁摆着一份卷子,面上写道:头名卷。
“怎么还没阅完就出了头名卷?”
“这个……这个……”
唐文章擦了下额头冷汗,陪笑道:“下官看着这篇文章确实上佳……”
“胡闹!”
杨石增拿起写了“头名卷”的文章细细品读起来,不一会,虽还板着脸,眉头却是舒缓开来,旁边唐文章轻轻松了口气,好歹这篇文章经得起考验。
“嗯……剩下的还需细细评阅,还有,那些没有点评的文章重新点评一便。”
“是是,大人说的是。”
杨石增拿着头名卷出了《诗经》房,并没有再说什么,显然是认同的。
见人已经走了,《诗经》房其余阅卷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又马上愁眉苦脸起来,本来都马上阅完第一场试卷了,剩下的只需要按号查阅考生的第二三场考卷,文章尚可,没有犯忌讳之处就算完事了,杨石增这么一来,平白的又要熬几天几夜,翰林院的阅卷官一个个老胳膊老腿老眼昏花的,实在伤不起啊……
唐文章摆摆手道:“哎,都别抱怨了,我们这样,其余各房想必也是如此,再熬几晚上吧,反正都是着落的,点评也简单……”
众阅卷官无奈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
正堂后室。
吏部尚书严海镇在屋里走来走去。
他是出了名的急性子,做事果断,雷厉风行,最烦的就是慢慢吞吞拖拖拉拉的性子,偏偏遇上这么一个副手,真是难受,难受,难受。
又走了一会,他实在忍不了了,便主动来到杨石增的阅卷房:“杨侍郎,二十五号就要放榜了,你不会打算二十四号晚上给我荐上来吧?”
杨石增起了身,不紧不慢声音坚定的回道:“严阁老放心,二十日之前必定阅完!”
严海镇摆手笑道:“等不到二十号了,我看各房第一场的七篇制艺已经阅的差不多了,有好的可以先荐上来,无需等到最后。”
“这……”杨石增稍微有些犹豫。
“哎呀,这什么这,你别只顾着你自己,让我也饱饱眼福,看看当今天下出了那些英才。”
严海镇是出了名的八股名家,对八股文极爱,眼看着一席盛宴,自己腹中空空却吃不着,实在心痒难耐。
看着严海镇一脸急切的模样,杨石增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虽然做事认真,却不是迂腐之辈,当即将自己整理好的文章分类荐了上去。
房间内,严海镇看着桌上足足五百余份试卷顿时头大,按道理,杨石增总共推荐五百份试卷交到他这里也就罢了,现在没阅完就荐上来了五百份,看样子后面还有几百份试卷不止,亏得自己早要来了。
当然,杨石增这样显然是怕埋没人才,如此尽职尽责他自然不好说什么。
翻开最上面第一份试卷看了一遍,上面有阅卷官的逐句点评,房官的评语,以及副主考杨石增的总评,十分细心认真。
连续看了几本,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严海镇已经知道,杨石增的排序是由坏到好,逐一递进的。
如此前三百份差不多就是前三百名了,有这样细心认真的副手,他可轻松多了。
作为急性子的他自然不可能挨个看下去了,直接抽出《春秋》一摞最后一本,果然,上面有春秋房官的批语:头名卷。
他治的便是《春秋》,自然先看春秋。
一边吃茶一边逐句品读,能成为春秋一房头名卷,文章自然不差,只是……稍有遗憾。
严海镇年轻时便是出名的八股名家,制艺以“奇”“险”独创一派,这一类文章没有足够的文学功底想都不要想,尤其是在这样会试大考之中。
当初确认了主考官是严海镇,不是没有考生想投其所好,只是……太难了,一个弄不好反而弄巧成拙,真正敢于模彷的寥寥无几,且没过房官那一关就差不多已经全部着落了。
所谓“奇”,“险”就是如此,剑走偏锋不是不行,只是自身学问需要超乎寻常的扎实。
好菜当然要最先吃到,看完了《春秋》头名卷,接着看《易经》,《礼记》,《尚书》,能作为头名卷,都是不可多得的极好的文章,只是……
“哎,人生啊,寂寞……”
他作为主考官,其文章风格摆在那里,居然连敢于投其所好的都没有,或者说有那种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投他所好了,只是没有足够的文学功底,画虎反类犬,房官那里就打下去了。
对于最后《诗经》一房,他已经不抱有什么期望了,《诗经》通俗易懂,向来治《诗经》的人最多,只是《诗经》治的好的人很少,所以也就造就了自古《诗经》出会元不多见。
严海镇吃了口茶,拿出了最后的头名卷,轻轻展开,顿时眼前一亮。
……
转眼二月二十四日。
今日写榜,明日卯时发榜。
整整三百份考卷已经排列整齐等待拆封。
一旁,主考官严海镇,副主考杨石增,五经房房官,十八位翰林院阅卷官,三位巡查御史,具已经就坐,拆号唱名写榜开始。
“第三百名,山东济宁府盛德成。”
“第两百名,浙江嘉兴府张敏。”
“第十名,南直隶安庆府方以智。”
唱名到了前十,众人都打起了精神,去年两京十三省乡试的解元,亚元,经魁已经出了不少了,其实就是这样,乡试名次高,携大胜之势会试连捷的希望是很大。
方以智南直隶乡试亚元,会试第十,差一点就再次拿到会试春秋一房经魁,足可见其真才实学了。
“第六名,江西景德府刘治文。”
亚魁出了,江西甲子科解元!
众人精神大振,去年乡试两京十三省的解元只有云南跟北直隶未出,会不会直接在经魁呢?
坐在一旁的阅卷官杨延之心中有些不大好受,去年乡试其余各省点的解元都中了进士,唯独他跟云南的未上榜,可云南算什么地方,能跟北直隶比吗?
至于经魁,希望不大啊……
施天宁的文章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第五名,南直隶应天府李敬东,本经《春秋》。”
春秋经魁已出,众人纷纷向春秋房官道喜,杨延之却是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点的解元落榜了,施天宁本经《春秋》!亚元贾环至此也没出现,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唱名写榜继续。
“第四名,江西南昌府石德荣,本经《礼记》。”
“第三名,浙江温州府沉朝芳,本经《易经》。”
“第二名,浙江杭州府姚天国,本经《尚书》。”
进入十名以后,接连七八名全是南省的考生,至于会元,北地举子的可能实在不大,看来今科会试北地举子又是大败收场……
马上就要到今科会元了,主考官严海镇扶着胡须微笑,他点了《诗经》为会元。
首艺:“事君敬事而后其食”四个字评价——新奇险峻!
十分符合他的胃口,没有极高的见识,极深的学问,一般人绝对不敢在会试这样的大考中首场首艺如此做文章。
第二篇制艺:“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四个字评价——大气沉稳。
第三篇制艺:“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四个字评价——中正平和。
开场三篇八股,三中不同风格交替使用,可见考生文学功底必然极其深厚,见识不凡,取他为今科会元,名至实归!
“第一名,北直隶顺天府贾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