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天音寺四大神僧，泓、智、空、德，俱都是天下人人敬仰的佛门大德。
但自数年前普智大师忽而圆寂以后，普泓、普空、普德等几位大师，却忽而感觉自身的佛心上蒙了尘埃，全都自发的选择了或诵经、或弘法、或救苦、或降魔的路子，来替犯了滔天大错的普智大师赎清罪过。
只是，即便如此，在普泓大师等人的心里却也清楚的明白，足足三百条人命的罪过，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抹消的干净。
今日，对于慕容白的突然来访，天音寺众僧初时倒也未曾多想，只当是青云门日常的走访联络罢了。
但想起慕容白曾叔常之子、万剑一之徒的尊贵身份，再想想数月前他在流波山上大杀四方时所表现出的惊人才情，天音寺一方对于慕容白的到访却也不敢怠慢。
最终由普泓大师亲自出面接待，并将接待的场所选在了同大雄宝殿相较更显亲密味道的后院禅堂。
然而，普泓大师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慕容白今日过来，竟在身边还带了另外一人。
一个只有区区玉清境第三层修为的青云弟子，若在平常，任谁也不会多看这个面容平平无奇，性格里还透着许多木讷与憨直的年轻小子。
但当慕容白笑着说出身旁张小凡的名字以后，一旁法觉和尚倒还没有什么旁的念想，因为对于门中的丑闻，他从始至终就是个不知情的人而已。
但去看场中的其余几人，普泓大师失手捏碎了指间的一枚念珠，法相和尚更是面色骤变，浑身气息都开始莫名的躁动了起来。
“原来这位便是，张……张师弟么。”
法相和尚心思复杂，紧紧盯住了站在慕容白身旁的张小凡。
他清楚的看到了张小凡往自己这边投来的眼光里，那暗藏的一抹仇恨。
原来，他竟已知晓了事情的真相么？
“哈……”
法相和尚苦笑不已，本想要说些什么出口的他，面对张小凡这位上门来的苦主，却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普泓大师无愧于天音寺四大神僧之名，他很快就已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却并未在张小凡那里多瞧，反是深深往嘴角含笑的慕容白这里看了一眼。
随即，忽而将目光转在法觉和尚身上，对他缓声说道，“法觉，你且下去吧，顺便通知伙房，备一桌上好的素宴出来。”
这边法觉和尚正要出声应下，却不想慕容白却忽然的就选择了开口。
他迅速接上普泓大师的话头，笑着对他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今日我与张师弟既然已找上了门，大师莫非还想要将当年那事继续隐瞒下去不成？”
此时的禅房里只有五人而已，伴随着屋内檀烟阵阵，众人却是各有心思，俱都不同。
法觉和尚早就觉出屋内气氛有异，此时在慕容白开口以后，极为明智的选择了沉默。
但等偷眼瞧见普泓大师在烛火映照下明灭不定的晦涩面容以后，心下却是难免泛出了许多的猜疑。
好在，普泓大师倒也并未叫他，并未叫在场的众人多等。
慕容白如此一声轻笑入耳，引动了普泓大师已然深埋数年的回忆，让他记起了当年普智大师艰难逃回天音寺时，那萦绕全身的悔恨。
“唉……”
须臾过后，终有一声轻叹，自普泓大师的口中缓缓吐了出来。
“阿弥陀佛。”
他高诵一声佛号，凝目往慕容白与张小凡两人身上看来，最终定在已抬起了头，拿倔强眼光同他对视在了一处的张小凡身上，苦笑道，“你们，果然已经知道了。”
普泓大师没有再叫法觉和尚离开，也没有再去与慕容白多话，只是将一对怜爱无比的眼睛，放在了张小凡的身上，带出满心的歉疚。
然则，人心可生歉疚，但人死，又岂能复生？
自打踏入天音寺范围开始，张小凡的情绪就已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他压抑了许久时间，此刻，在同普泓大师的眼光对上，在听普泓大师说出这样一句几乎已等于承认的言语之后，终是忍不住爆发了出来。
眼中有血光恨色一闪而逝，执拗的少年，紧紧握住了自己的一对拳头。
他记起了当年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僧，记起了老僧的身上，就如同面前这个老和尚一般无二的大红袈裟。
他也记起了自己跪伏在气息奄奄的老僧身前，真心实意的唤出的那句“师父。”
就算我死，就算我死，也不会将这里的事情，告诉旁人！
然而，他更加记起了自己父亲母亲的死，记起了草庙村三百乡亲的仇。
稚子纯真，一日为师，终身是父。
当日的誓言，自己一直都记在心底，若非有掌门与门中所有关心他爱护他的师长们苦苦劝说，告知真相，恐怕今日的自己，仍然会罔顾草庙村三百亡魂的血海深仇，依然会将那生死仇敌，当做此生最大的恩人。
所谓认贼作父，怕也不过如此吧？
早在一年前，慕容白就已暗中设局，在张小凡心里布下了仇恨的种子。
一年时间，草庙村诸多冤魂化作梦魇，日夜纠缠在张小凡的身旁。
若非太极玄清道乃是道门正宗，张小凡体内又有大梵般若打下的底子，怕是今日的他，早就已如同那王二叔一般，陷入了疯魔。
此时在这天音寺中，在瞧见了与当年的普智一样打扮的普泓大师后，心里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咬着牙冲普泓大师发出了一声厉声叱问，“为什么？！”
佛言慈悲，佛言济世。
可为何在那一日，佛，却做出了唯有魔才能做出的恶行？
又为何做出那等恶行的佛，偏偏，会是那曾被自己真心当做师父来看的慈蔼长辈？
为什么？
为什么！
这声质问，带着张小凡满心的仇火，满心的愤恨。
“唉……”
“阿弥陀佛。”
面对这等模样的张小凡，普泓大师，又还能再说什么呢？
就算佛门中人最擅以口舌劝人，但此时的普泓大师，却也一样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因为他，无话可说。
“为什么？”
但张小凡显然不准备让普泓大师继续沉默下去，他再次喝问出口，颈间青筋暴露，赤红的眸子里，更好似，能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