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7章
大宗师从来都不是个有情之人。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古陵逝烟为了自己的雄图霸业，连唯一的亲儿都能放弃，就更不用说是其他的寻常烟都部署。
但在此刻，看到出现在门外，似已成了俘虏身份的凉守宫，在古陵逝烟的眼里，却忽的现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关怀与担忧。
“守宫，他们……没把你怎样吧？”
如果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但若守宫得以存活，那么烟都，便也不算是真正灭亡。
古陵逝烟心中存此奢念，便期望着慕容白等人能够看在凉守宫对他们并无多少威胁的份上，留其性命。
只可惜，弁袭君随后一句轻描淡写的笑言，便直接将古陵逝烟心里的这份奢望给击了个粉碎。
“大宗师当知道，久远前逆海崇帆初入苦境时，我曾亲自展露神迹，将一名女童变成了男儿。”
弁袭君的话初听虽有些突兀，但古陵逝烟本就是多智之人，此时只需感应到场中玩味气氛，以及瞧见凉守宫立于慕容白身后不发一言的沉默姿态，心里就已有了些许猜测。
逆海崇帆的诸多神迹，当初曾流传甚广。
古陵逝烟虽也听过，但思及无外乎是以咒术阵术愚民而已，许多手段连他也能用出，所以未曾多想。
但在此时，听到弁袭君的言语，再看到立在慕容白身后的凉守宫，古陵逝烟的心中，难免就因此被激起了惊涛骇浪。
不像其他烟都之人，凉守宫被去势之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又重新长出，需得古陵逝烟亲自再替其操持一遍宫礼才行。
若非凉守宫也算是个得力属下，又兼之是烟都之内为数不多的“宫”字名位的拥有者，怕是古陵逝烟早就已将之放弃。
弁袭君的提醒，已让古陵逝烟重又重视起了许多原本被他忽略的细节。
再联想起某一次意外瞧见，凉守宫在看向自己时所露出的凌厉眼光，古陵逝烟的心，终是彻底凉透。
原来自己，果真已是众叛亲离么？
他强抑住心头的惊怒，故作平静姿态，冲着弁袭君点头道，“此事我确是有过耳闻。”
看到古陵逝烟如此做派，弁袭君眼里的玩味更甚。
他直接将凉守宫从身后让了出来，指着他对古陵逝烟说道，“守宫的母亲，名叫水萤儿。”
水萤儿！
古陵逝烟绝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要知道，丹宫宫无后之所以对他仇恨深种，让他不得不设计将宫无后身上的血泪之眼移植到儿子泪鸦那里，便正是因为当年水萤儿之死。
没想到，没想到！
凉守宫的母亲，竟正是水萤儿？
古陵逝烟记得，水萤儿当年共诞有一女二子，而她那两个儿子，应当是早早就已夭亡了才对……
抬起头来，正与凉守宫冰冷无情的眼眸对上。
此时再看，哪还有方才的温情脉脉，哪还有方才的，忠义无双。
在凉守宫的一双眼中，此刻，已只剩下了仇，只剩下了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古陵逝烟忍不住便仰头大笑起来，只是，在这笑声里暗藏了几多辛酸，几多怅惘，便只能由古陵逝烟独自去做品味。
“多行不义必自毙。”眼看到一代枭雄走入穷途末路，竟露出眼前这般姿态，慕容白心中暗自感慨自省之余，也不再旁观下去。
他走上前来，冲着古陵逝烟叹息说道，“古陵逝烟，黄泉路远，你且，安心上路吧。”
说罢，给身旁的弁袭君递去一个眼色，示意由他来送古陵逝烟这最后一程。
同早前对弁袭君所做承诺，只让他亲眼旁观古陵逝烟之死相比，这已是又一份更大的恩情。
弁袭君心中感动不已，紧抿着唇，重重向慕容白点一点头。
随即才走上前去，反手抽出了负在肩后的六赋印戒。
一剑过后，古陵逝烟满生的罪恶就此终结，而弁袭君，则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
快意笑声中，泪水已在不知何时迷蒙了眼帘。
口中后续的言语，更带了不知多少的哽咽悲怆，“祸风行，我替你报仇了，我终于，替你报仇了！你……看见了吗？”
慕容白走上前去，同眼中满是复杂的慕峥嵘对视过后，往弁袭君肩上轻轻拍了一拍，以示安慰。
随即回头，却见凉守宫那边，也早已泪崩……
古陵逝烟既死，烟都也算是就此灭亡，而有凉守宫这样一位“内鬼”带路，烟都的众多收藏对于慕容白等人而言也就没有了任何的遮掩，可以随便他们取用。
慕容白有心要将漓雨幽涧经营起来，作为自己的友人们在苦境这种多灾之地的一片净土，有此收获，当然没有将之拒之门外的道理。
毕竟烟都数千载积累，其底蕴绝对不浅。
只说大宗师所练的洗脉双卷，即便慕容白只粗粗观瞧了一遍，就已让他很有些触类旁通的感觉。
将所有东西都打包收好，在离开之前，众人又随凉守宫一起，往水萤儿坟前最后拜祭了一番。
烟都的女人地位地下，所以水萤儿的这座坟茔并无墓碑，就只是光秃秃的一座孤坟而已。
可谁又能想的到，正是躺在这座孤坟内的女人，其实才是造成古陵逝烟身死败亡的最大功臣。
看着身旁已哭了好半晌，此刻情绪终于稍稍有所平复的凉守宫，弁袭君轻叹着道，“没想到，这些时日里一直给我暗通消息之人，竟然是你。”
当年逆海崇帆初入苦境，弁袭君为了展现神迹，哄骗苦境民众入教，便选了信徒中一位想要变成男儿之身的女孩，帮她实现了愿望。
虽说他当时的行径，不过只是以咒术蒙骗，流于算计而已，其中目的，只是要以此“神迹”，来诱骗更多苦境愚民加入逆海崇帆，对凉守宫反倒并无多少真心实意。
但当日因，今日果。
若无弁袭君当初的心血来潮，助那孤苦无助的小女孩圆了梦想，恐怕在古陵逝烟的身边，也不会有凉守宫暗暗潜伏多载光阴，只为一心取其性命复仇，最终，助弁袭君成功替挚友报得血仇。
此中一饮一啄，岂非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