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城不算大,纳兰青梧带着西銮却仍旧没有逛遍,她持着莲花纱灯,略带歉意:“宫门再过两刻就落锁,我得回去了,有机会再带你继续逛。”
西銮敛了敛眸子,低低应了一声:“好。”
两人各自持了一盏花灯,背道而驰。
西銮回了客栈,梦棠兮在屋内等他,大约是想问些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
西銮主动说道:“放心吧,明日便回棠州。”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梦棠兮呼了一口气,也不好再留在这里了,她道:“那我就不打扰小王叔休息了。”
西銮没搭理她,梦棠兮便自觉的退了出去。
来天下城的这一趟,短得如昙花一现,西銮回了棠州,仍旧闲散度日,却少了一点什么。
他仍旧嗜酒,眉宇间的愁绪却变了变,有时淡了又淡,明祜也说不上来现在的愁绪是什么。
西王府中移栽了一株梧桐树,是棠州一家商户家中所栽,据说有百年历史。
梧桐树栽在莲花湖边,枝繁叶茂,到了花季浅紫色的梧桐花大片大片的盛开,煞是好看。
西銮最爱在梧桐花树下偷浮生闲散,他命人搬了一张贵妃榻在花树下,鎏金边的袍子随意飘曳在地,被风吹落的梧桐花便安静的躺在衣袍上。
明祜从远处走来,打乱如诗如画的场景,“小王爷,陈罗天的女儿陈许许求见。”
西銮知晓陈许许来求见他,是为了什么,大约是闲来无事,西銮难得的应了下来,“带她过来吧。”
明祜原以为西銮为拒绝,没想到他竟答应了,心里不禁嘀咕西銮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但却不敢多耽搁,往府外去,领了陈许许过来。
陈许许远远便看见了花树下,闭目养神的西銮,心道,难怪棠州女儿家都想入西王府,哪怕是为妾为婢,西銮小王爷的模样当真是俊俏。
外边传小王爷性子不大好,但陈许许观他人畜无害,倒不怎么信,心中的紧张忐忑此刻也消散不少。
近来花树,陈许许隔了几仗远,微微福了福身,“民女陈许许,见过小王爷。”
西銮听到少女温软的声音,隔得像是不大近,西銮睁开惺忪的眸子,倦懒的坐起来。
“来替你父亲求情的?”声音清隽悦耳,却没带什么情绪。
陈许许微微摇了摇头,西銮有些意外,不禁侧目看过去,少女如挺拔的松柏,站直了身体,平声道:“家父确实犯了错,证据确凿,民女不敢替父亲求情。”
西銮拂去肩上落花,漫不经心的问:“那你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陈许许有稍微的恍惚,随后很快回神,她跪了下来,言词恳切,“今日前来,只是想告知小王爷,陈家的兵符早就丢了,六郡主遇害一事与陈家无关,别的罪陈家认,唯有这一条,陈家不认。”
她最终还是忧心西銮为了得知兵符下落,严刑逼供陈罗天,更何况,六郡主遇害一事,本就与陈家无关。
就算少一桩罪,父亲的下场不会有什么改变,但陈家也不会心甘情愿替别人背了黑锅。
西銮看着她低下去的头颅,神情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别的罪陈罗天供认不讳,唯独谋害梦棠娇一事,拒不承认,今日陈许许又来西王府说陈家与梦棠娇遇害一事无关,西銮不由重新审视起来这件事。
他其实不在意梦棠娇遇害,本来他也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的,只不过梦棠娇遇害与陈罗天的兵符有关联。
而陈家又说兵符丢了,到底是真丢了还是假丢了,若是真丢了,那么兵符落在了谁手里呢?
那可是可以调动棠州半数兵力的兵符,下落不明,这种潜在的隐患,西銮不得不重视。
西銮审视的看向陈许许,“兵符好端端的放在陈府,陈小姐却告诉本王,兵符不见了,叫本王如何相信?”
“民女知道小王爷不信,但兵符确实是丢了,民女也会下去查探兵符的下落,等追回兵符双手奉上,小王爷自然能看见陈家的诚心。”陈许许道。
西銮默了默,不说信也没说不信,陈许许保持着先前的动作,一动未动。
半响,终于听见上方传来一道清疏的声音,“本王信陈小姐,只不过兵符一事事关重大,兵符又是在陈府丢的,陈府中人怕是不可尽信,本王从府上派几个人,听从陈小姐调遣,还望陈小姐能早日追回兵符。”
无论是真的去帮她,还是因为不信任她派几个人去监视顺便取得兵符的,陈许许都不介意。
她说了会让西銮看见陈府的诚意的。
更何况父亲落狱,陈家无主,就算兵符还在,也守不住,还会引来其他人的觊觎,兵符只是烫手的山芋。
不如给了小王爷,杜绝了那些人的心思,这也是兵符最好的去处。
陈许许朝他拜了拜后起身,“谢小王爷。”
少女身姿清瘦,却有一番风骨,西銮出声唤住她,“陈许许。”
“你不求点什么吗?”
陈许许蓦然回首,花树下公子长身玉立,银白锦袍,犹似玉兰栽,且清且艳。
外人道公子王孙意气骄,不论相识也相邀。
西銮小王爷生了一副好相貌,棠州无人不晓,但陈许许是第一次见识。
敛了敛心神,她才明白西銮是什么意思,眸子里还有丝愕然意外。
但西銮的情,对她而言很重要,陈许许忙道:“民女想求小王爷对家父的处置,按照律令来。”
律令,最公正,不偏不倚。
她既不希望西銮动私刑,也不希望自己的父亲承情而逃过律法的追究。
犯了错,是要弥补的。
西銮“嗯”了一声,算是给了陈许许承诺。
人走远了,西銮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陈罗天倒是养了个好女儿。”声音极轻,除了枝头的花微微颤颤,像是给西銮回应,再无人可闻。
陈罗天一生贪赃枉法,他的女儿却是个深明大义的,将律法看得重。
可如今的律法,虽严却还未达到足够的公正和不偏倚。
陈罗天虽然派人刺杀过他,可西銮并不是很在意,除此之外,没得罪过他,让律法去制裁他,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好像越来越好说话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西銮无声的笑了笑,闲看满树摇摇欲坠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