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武备和韩千总设下的阳谋一共两条,第一条就是点卯。
军中的规矩虽说很多,但若是详细的划分一下,最严重的基本上也就那么两条。
贻误战机。
抗令不遵。
点卯不至,就算是有合理的客观原因,上司若是想收拾你,也能治你个藐视上官之罪。若是狠一点,可能直接就把你划入贻误战机的那一列里面了。
所以,庞武备交代了大门的守军,所有进来点卯的中下级军官,都必须验看了腰牌和官凭才得进。
这样,作为杏花营巡检司的巡检,林深一定会被拦在门外。
就算是林深在门口闹起来,传到了里面,再被武备大人派人领进去,但也一定会误了点卯的时间。
刚才说了,点卯不至,可大可小。最起码,算是有一条把柄落在人家的手里了。
可是这小子怎么就能进来的呢?
庞武备和韩千总百思不得其解,却忘了他们交代守门的军士时,下的令是所有的巡检、把总需得验看腰牌和官凭。
可林深是顶着一个送礼跑官的帽子进来的。
在守门军士的心里,这个不知道哪家的,有钱懂礼貌还会来事儿的少爷,还不属于军官的范畴。还有,人家前些天还不在意自己几人的身份,想辙把哥几个给弄到天香楼里面开眼界去了。再怎么说,也得有点香火情吧。
再说,人家摆明了是来给武备大人送礼行贿的,军士有几个胆子,敢把大人的财源拦在衙门外边!
点卯结束,除了院中的军官们私下嘀咕了几句之后,庞武备和韩千总一声没吭。
一是场合不合适,另外也不知道说什么。
所有的话,所有的应对,甚至交代了亲兵若是林深但凡有一丝不服的迹象,都准备按倒了打板子等等,都是针对林深进不了衙门误了点卯做的准备。
现在人家进来了···,那还能怎么说?
在场这么多人,刻意针对的话,那不就是故意得罪人么,人家背后的根脚能不怀恨在心么。
啥也别说了,继续吧,反正还有一个坑等着他呢。
点卯结束,众军官再次躬身行礼,这才鱼贯入厅中,在两侧摆好的椅子上依次坐下。
林深也跟着进去,坐在了后排门边。
“各位兄弟,今日点卯,这一呢,是为了给大家贺一贺新春。当然,也是为了给大家紧一紧缰绳···”
庞大年毕竟是正五品的武官,在官场厮混多年,水平还是不错的。
面对着一群应该大字不识几个的八九品的武官,一番开工训话,竟然不用提前准备底稿,而且既不文绉绉,也不显得粗俗,时不时哄得一群粗汉哄堂大笑,也有些有意无意的敲打让这些军官面色发黑。
林郡马躲在后面支起耳朵听着,也时不时觉得应该给武备大人竖个大拇指。这水平,不次于前世团部的政委了。
“最后,还有一事,要跟大家讲一讲清楚。”
眼看训话就要结束,庞大年忽然面色一正,走下了案台,站在了大堂的正中。
“如今,朝中正与金人和谈,据本官打探来的消息,金人这次索要的金银财物,可能要耗费大周几年的赋税才行。而今年本官和各位的俸禄,户部还没有下发到汴梁府,想来,这几个月的俸禄,定然会晚些时间···”
庞大年说的还有些客气,当然也可能是根本就没有想过朝廷会扣下官员的俸禄。
往年遇到灾患,朝廷着急用银之时,也曾经推迟下发。故而就算庞大年不说,这些武官们心里也都有些预料。此时听到庞大年说起,略微左右交头接耳议论了两句,便就不再多说。
在座的这十几个,包括林郡马在内,有一个算一个,估计没有一个是靠着朝廷每月那几两银子过活的,晚发就晚发吧,又不是不发,别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朝廷找麻烦。
“不但俸禄会晚,今年税银的征收也有些不同。”
庞大年说到这里,起身回到了案台之上,吩咐亲兵从后面抬出了一块牌子,放在了一边。抬出来的牌子宽约两尺,高四尺有余,下面一根脚刚好可以立在地上。
林深的目光都被庞大年矮胖的身形所吸引,却没注意到韩千总投过来的一丝诡异的目光。
庞大年朝着皇城大内的方向一抱拳,“为君父分忧,为朝廷解难,我等虽为武人,亦愿竭尽所能,勤勉尽职,以现报效国家之志。”
“今年各巡检司,城门卫上交的关口税额,在去年的数额上,一律上浮三成,如此,方可体现我等拳拳之心,报国之意···”
“嗡···”
庞大年的话就好像一块落入水中的石头,立刻激起了漫天的水花。武备衙门大堂立刻就像变成了大街,吵吵嚷嚷的声音蜂拥而起。
“大人,去年的税额便已经上浮了一成半,今年如何还要再上浮?”
“是啊大人,这关口税可不是种地。一亩地打多少庄稼它多少还有个准儿,无非是肯下力气,按时施肥浇水而已。这关口税可都是靠运气···”
“是啊,金兵到现在都还没走,今年的关口税能不能收到去年的数儿都还两说,要是再上浮三成···”
“啪···”
庞大年拿起惊堂木,重重的摔在案上,大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如今恰逢朝廷遭难,正是我辈用心报效之际,尔等如何能说出这等话来?”
“此事,本官不是在与各位商量!”
“当然,本官也不会强人所难,若是有谁觉得完不成的话,此刻站出来,交出官凭和腰牌,本官定不会为难于他。”
交出官凭和腰牌,那差不多就相当于让你主动辞职了。这些人哪一个傻,岂能领会不到庞大年的用意,顿时都不说话了。
“有人觉得完不成么?此刻说出来,还有一丝回寰,若是一会儿签了军令状,呵呵···”
庞大年得意的揪了揪下巴上的小胡子,眼睛看似在看着下面,并没有固定的焦点,其实注意力全在林深那个方向。
“大人”,下面有人站起来了,“卑职想看看具体的银两数···”
“嗯,你即便不说,一会儿签军令状时,也会让你们看的。不过,先让你们看看也好。”
庞大年一招手,一个亲兵从后面拿出一张纸,贴在了刚刚抬出的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