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妮丝安静地坐在摆置于房间里的黑色钢琴前,用白晢的指尖轻轻地按下黑白琴键。
聆听着“叮叮咚咚”清脆悦耳的琴声从指缝间流出,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与杰瑞德初次相识的片段。
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不像他跟雷克斯和卡瑞莎结下如家人般深厚的感情,可他们曾经的关系也是非常亲密,起码不像现在那样,疏离得几乎形同陌路。
还记得她是在一九零零年成为吸血鬼的,当年只有二十岁的她爱上了一位吸血鬼男孩,对方因害怕伤害她而擅自决定转化她。
尤妮丝并没有因此而责怪他,但求能跟心爱的他长久在一起。
奈何在变成吸血鬼后,她开始变得嗜血成性,对于人血相当敏感,无法继续与家人同住。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只能选择搬出去与他生活,偶然才回老家探望父母。
可惜幸福的时光仅维持了短短一年。
某天,他们在前往另一个小镇的途中遇到猎人的追捕,男孩在逃亡过程中被木桩射中心脏而死亡,只有她顺利逃离他们的猎杀。
自这段悲剧告一段落,她便独自以吸血鬼的身份默默生存。
时光转眼间被带到一九一七年的某个夜晚,当年她在雪菲尔的森林里遭受到起码超过五位狼人的攻击,幸好杰瑞德、卡瑞莎和雷克斯及时出现,在他们的帮助下安全逃离狼人的追击。
当时,无论卡瑞莎还是雷克斯向她提问,她都不愿意开口回答——除了杰瑞德。
见两位好友的目光同时投射到自己身上,杰瑞德只能无奈地抹一把脸,费力地思考要如何跟她交谈。
“嘿,可以告诉我们,你为什么会被狼人围攻吗?”他在她的面前蹲下身子,试图用友善的语气问道。
“我杀了……他们的人。”她颤抖着嘴唇,声音听起来略显不稳,“当天我没有意识到是月圆之夜,正在树林里进食人血,然后她就突然扑出来攻击我。那是一头欧米伽,实力不算很强,在极力反抗下我别无选择,只能徒手将她的心脏掏出来。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她会杀我。我已经面对过死亡,不想再死第二次……”
话到这里,她便开始哽咽,再也无法说下去。
看她着急得掉下眼泪的模样,杰瑞德霎时手足无措,表情罕见浮现出慌乱,马上将视线转向卡瑞莎求救,结果她只是用嘴形无声地说出“哄她”两个字。
明明这是杰瑞德最不擅长做的事,可他又无法任由她这样哭泣,最终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出言安抚对方。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提起这件事的,你当时一定是极力想自保。”他把左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定定地注视着她的双眸,声音中带着令人安心的感觉,“没事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你受到我们的保护,不会再有狼人伤害你。”
自爱上的男孩死后,尤妮丝就变得无依无靠,无论遇上任何危险都需要靠自己解困。
因此,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被保护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将杰瑞德当成是唯一能依靠的人。
后来,卡瑞莎知道她一直在独自生活,便热情地邀请她与他们一起居住。
要知道吸血鬼是永不衰老的生物,因为不能让家人察觉到这一点,尤妮丝早于数年前制造出自己死亡的假消息,每次回去探望父母,都必须要利用精神控制消除他们的记忆。
换句话来说,她基本上是无家可归,只能随处飘荡,而卡瑞莎的邀请正正安抚了她孤寂的心灵。
于是当晚,她决定鼓起勇气展开新生活,搬过去与他们共同居住,甚至还跟他们一起念大学,因而结识了塞贝斯。
在他们相识的二十年间,杰瑞德对她相当关怀,总是无时无刻关心她,教导她如何变得强大保护自己。
不得不提的是,他特别喜欢在她弹钢琴的时候坐在不远处看书,有时会跟随旋律摆动脑袋。对于他那么沉醉在她的琴声当中,连她自己也觉得颇为意外。
虽然杰瑞德从来没有表明喜欢她,她的心底却忍不住对他悄悄萌生爱意。
就算他对她没有这种感情,她也毫不在乎,只希望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忆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一股莫名的酸楚骤然涌上她的心头。
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明明是她,他们拥有的回忆明明比戴维娜还要更多,凭什么这个女孩才出现没多久,就可以一下子取代她的位置?
没错,她承认那时候是她先决绝离开他们的。当年收到父母自杀的死讯,她感到极为震惊,立刻连夜往家乡赶路。
后来经过一番的追查,她才知道他们错信了舅父和舅母,被对方骗取了所有家产和土地,刹那间变得一无所有,最后因为无法承受这个打击,于是在家中上吊自杀。
得悉事情的真相,庞大的怒意在尤妮丝的心底熊熊燃烧,情绪的爆发将她的理性彻底吞噬。
她恨舅父和舅母的卑鄙无耻,恨他们的贪念和自私。
为了发泄强烈的恨意,她决定亲手杀死他们,甚至残忍地将他们分尸。
对于亲眼看见他们在痛苦中死去,她没有产生半点怜悯,反而感到无比痛快,享受流露在他们脸上的恐惧和绝望。
然而这样对她来说还不足够,她认为人类比吸血鬼更冷血可耻,就算杀光他们也不值得同情与可怜。
因此她变得渴望杀戮,渴望夺取他们的血液,尽情发泄心中的怨恨和悲愤。
时至今日,她依然无法忘记杰瑞德最后对她露出那副失望的表情,以及令她心如刀割的眼神。
坦白说,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为什么人类可以残忍地把人赶上绝路,但吸血鬼就不可以?
人类利用各种肮脏的手段得到所谓的欲望,而吸血鬼杀人不过是为了得到食物去生存。
两者相比之下,难道自私的人类不是更过份吗?
可惜他不懂,即使当年他的父母也是被人类所杀,依然傻傻认为人类是应该要受到保护。
最可笑的是,纵使他们的观念变得有所不同,但对她来说,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对他的喜欢。
其实她很想亲口告诉他,她没有真的那么铁石心肠,依然很渴望得到他的爱和关注。
不过她相信,在他现在的眼里,大概已经没有她的存在,彷佛曾经属于他们的回忆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从来只有她在乎而已。
就在尤妮丝沉浸于浓浓的哀伤之中,一阵震动声硬生生地将她从沉溺的思绪中拉回来。
把手机从口袋里翻出,她发现荧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不由得皱起眉头,眼底涌现几许困惑。
慎重地考虑了片刻,她才小心地接听来电,把手机贴到耳边。
“谁?”她轻启唇瓣,语气相当谨慎。
“光听声音,你大概能猜出我来吧?”听筒彼端传来一道低沉嘶哑的男性嗓音,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使尤妮丝的心底不禁一震,双眼猛地睁得老大。
是他——
昨晚邀请他们结盟的那位吸血鬼。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她极力将慌乱的情绪掩藏起来,尖锐的口吻充满强烈的戒备。
“我很惊讶你会感到意外,毕竟你那位叫塞贝斯的朋友,倒是挺乐意把你的号码告诉我。”卢西安从喉间发出低沉的笑声,不以为意地回答。
去他妈的,她真想将狗屎涂抹在塞贝斯的脸上。
尤妮丝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他,既然昨晚他表现出乐意跟他们合作的态度,那么他直接跟对方联系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得要扯上她?
“搞清楚一点,我跟他并不是朋友。”她气恼地反驳道,似乎很厌恶别人这样形容她与塞贝斯的关系。
“我对你们的关系不感兴趣。”卢西安毫不在意地说道,为免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话题上,于是索性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重要的是,我有事情需要你的帮忙,希望你能过来奥德里街的疯猫书店一趟。”
“先告诉我是关于什么?”既然他们现在属于同盟的关系,尤妮丝可不容许只有他将主导权握在手中,起码她也要衡量为他们做事值得与否,绝对不会像塞贝斯一样,只会乖乖言听计从。
“噢,你会感兴趣的,是关于经常出现在杰瑞德?赛伯特他们身边的那位女孩。我的女巫今晚会藉助月亮的力量进行一场仪式,藉此获取她脑海中的记忆。前提是,她需要得到这位女孩的血液。”对于她的提问,卢西安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烦,反而毫无保留地说出他们的计划,“我的女巫拥有一把魔法匕首,只要用它割伤那位女孩,从她身上流出来的血液便会自动连接到这场施咒仪式当中。
而必须是由你动手做这件事,我的女巫向来是使用黑巫术,任何负面情绪对于她的施法都会很有帮助。我知道你很痛恨这位女孩,这种情绪能够加强她魔法的力量,确保顺利取得血液。”
“这么说来,你是要我用这把匕首杀掉她吗?”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音调稍微拉高几分,摆明在故意扭曲他话中的意思。
“我是要你用匕首让她流血,没有要你取她的性命。”他严肃地重新声明,警告意味非常浓厚,“我以为我表达得很清楚。”
“这不是很矛盾吗?”尤妮丝讽刺地冷笑一声,不悦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对他的质疑,“你知道我痛恨她,却不容许我藉着这个机会杀掉她。你的立场似乎有些模糊。”
“我们这个行动是要证实她的身份,你们肯定也在怀疑她不是人类那么简单,不是吗?具体的情况等你来到疯猫书店,我可以再详细告诉你,反正让你们知道也不是坏事。”从卢西安的声音能听出,他是在刻意展现出最大的容忍度,而这一刻已经来到极限,“我要说的已经够多,你到底要来还是不来?”
“给我半个小时,我现在马上开车过来。”
这次她回答得非常爽快,完全没有半点犹豫。
无可否认,他的口头威胁明显起了作用,不过会让她答应的最主要原因,倒是因为他提到戴维娜的身份——
他掌握这方面的消息,单凭这点已经成功挑起她的兴趣。
仔细一想,自己其实没有理由拒绝做这件事。
她讨厌戴维娜是铁一般的事实,即使不是要杀死她,但凡是要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她都乐意参与在其中。
只要脑袋浮现出戴维娜遇上麻烦的画面,她就会觉得心情特别愉快。
想到这里,一抹阴冷的笑意自尤妮丝的嘴角咧开。
关上琴盖,她便站起身,大步离开房间,为出门赴约作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