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门。
季开生左手捂着腹部,走出了乾清门。
白色的中衣因为争执,已经有些灰白,腹部的红色血污,有些鲜明。
季开生的步伐,有些踉跄,微微晃动的右手袖口上的墨竹,葱翠挺拔,像极了他现在的样子。
那两个侍卫不敢上前,一是被季开生的样子吓住了,二是有感于季开生的气节。
大雨下得是那么急,那么狂,没有一点点防备。
倾盆大雨泼下,季开生本就踉跄的步子,让自己一点都没有预料地摔倒在地。
即使季开生摔倒在地,也拒绝了让那两个侍卫上前,他可以自己走到杖刑的地方。
混合着雨水,混合着泪水,季开生赫然觉得现在的自己,难过得像极了那日,离开宁儿决定娶妻的那天。
再没有哪种难过比得上自己守护了许久的女子,不能嫁与自己为妻了,而自己也不得不放弃,不得不先背弃了两人的约定,娶了别人。
千盼万盼,盼到宁儿终于开心,终于所嫁良人的时候,却……
皇上,你万不能负了宁儿啊,宁儿她曾经还年幼,如今却是用了心地去爱着你啊!
腹部的伤口,还流着血,红红的血水流淌在地上,映衬出地上的雨水,更加让人后怕。
静婉跑到乾清门西墙处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个场景,她曾经最是英姿飒爽的开生哥哥,如今却是那么狼狈不堪地跪坐在雨里。
转头看向乾清门的时候,本来还想去看皇上是否受伤,却被皇上眼中的冷漠,刺痛了眼睛,静婉踉跄了一下。
“开生哥哥!”
那云常在到底早了自己一步,已经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雨里,冲到了季开生的面前。
“你……云小主,你怎么来了?”季开生见到云常在的时候,先是诧异,恍惚才反应过来。
“怎么?四年未见,开生哥哥都认不出云儿妹妹了,也不愿再叫云儿妹妹的名字了吗?”云常在有些伤感,却还是慌乱地拿着手上早已湿透的帕子,去堵季开生腹部的伤口,“开生哥哥,咱们去看太医吧?开生哥哥会不会很疼?”
“无妨,并没有伤到重要部位,”苍白着脸,季开生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云常在的手和帕子,“云小主还是回去吧,若是……若是被人疑心了咱们的关系,怕是会牵连……”
“呵呵,”云常在苦笑一声,抬头看了一眼乾清门西墙处的静婉,“开生哥哥是觉得不该云儿妹妹出现,而是那个人吗?”
“云儿妹妹别胡说,”季开生有些急切地掩饰,到底这样子叫了云常在,“你如今和她都是天子的人,做事该万般小心才是。”
“开生哥哥你……”云常在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忍心地说道,“她来了,就在那里。”
云常在不忍心季开生苦苦挣扎,努了努嘴,将静婉的位置告诉了季开生。
可是,季开生没有回头。
……
“皇上真的不能啊,私定终身是为不耻,皇上若是那样做,置皇室的颜面于何处呢?”
“放肆!不耻?那么季开生你与宁儿私定终身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不耻呢?”
“皇上!宁儿她……”
“宁儿,叫得可真亲密!”
“宁儿她……宁儿她没有……没有,臣和她没有私定终身,因为……也许爱得不够深,所以,皇上,宁儿她没有对不起你……宁儿她只爱你,只……唔。”
“没有?你觉得朕是傻子吗?”
“没有,真的没有,皇上,宁儿真的很爱你,所以你不要辜负她,千万不要辜负她!”
“那是朕的事情!拖下去,杖责一百!”
……
皇上到底知道了自己和宁儿的那段曾经!
想到宁儿的以后,季开生的泪水止不住得更甚,“宁儿……宁儿……”
“你就真的不要回头,去看一看吗?”云常在有些气恼。
“不用了,”季开生向后挪了挪,离云常在远一些,对着云常在伏身拜倒,“她那边,还请你护着一二……”
“开生哥哥你……”云常在气结,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应下,却又在看到乾清门正门口的人时,惊呼出声,“皇上!”
季开生这才终于忍不住,挪动着转身,先看到了正门处满脸怒气的皇上,还有……从坤宁宫赶过来,从西墙处拐过来,焦急地走向皇上的皇后娘娘、康妃娘娘等人。
而还立在西墙处的静婉,此刻也跌坐在地上。皇上也看到了静婉的样子,本来想要冲向静婉,却又在想到季开生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皇后娘娘等人围着皇上离开了乾清门,从殿内另一处回到了乾清宫。
乾清门的大臣,也一一退了朝,打伞经过季开生身边的时候,多数都是叹了口气。
可叹,季开生年轻有才气,本可前程似锦,却因为太过直言纳谏,而惹怒了皇上。
“杖责一百,有能活下来的吗?”
“谁知道呢?皇上刺了他一刀!再打一百下,估计不死也没多少气了吧?”
“唉,流放辽东那么远,以后怕是回不来了。”
董鄂鄂硕经过季开生的时候,却是心中矛盾至极,他也只是希望压住那些流言蜚语,再过些时日,待兰儿想通,怎么着也会被人遗忘。
可偏偏,季开生将他们董鄂府的那块遮羞布揭了开来,直接把兰儿的痴心妄想坐实!
董鄂鄂硕摇了摇头,还是越了过去。他还要回去,再去劝一劝兰儿,有些事情,就是命,真的强求不来。
大雨还在下,乾清门门口和西墙处,只剩下被香雨和齐月扶起来的静婉,看着那边跪在雨里的季开生和云常在。
“娘娘,娘娘,皇上已经走了,咱们回乾清宫去看看皇上吧。”齐月有些不解,为什么娘娘会停在西墙处,为什么会摔倒,为什么皇上冷漠地看着娘娘,并不管娘娘的离开?
“皇上没有受伤,那里……不需要本宫。”静婉还盯着季开生,那里,才需要她是吗?
云常在听到那些大臣的话,既惊讶,又着急。
“开生哥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你真的要被杖责一百吗?”
季开生没有说话。
“开生哥哥,被流放辽东,也是真的吗?”
“不会的,皇上不是最喜欢你的直言纳谏吗?怎么会把你流放呢?”
“开生哥哥!开生哥哥!”云常在不停地摇晃着季开生,想要得到他的回答。
“伴君如伴虎,这是无法改变的。”季开生无奈地笑了笑。
“开生哥哥……”
两个侍卫还是走上跟前,去搀扶季开生,还有杖责需要执行。这雨再下下去,就是好人也受不住啊,不能再拖下去了。
“季大人,还请见谅。”
“你们滚开!”云常在护着季开生不让那两个侍卫近前,“你没看到他受伤了吗?他现在应该是去太医院,而不是去接受杖责!”
“这……”
“这是云常在,你们若是伤了小主,”安然见那两个侍卫近前,怕伤了云常在,出声护着,“不过是耽误了一点时间,你还怕季大人会跑吗?”
“小的不敢。”
“云儿妹妹,”季开生摇了摇头,“你回去吧。”
皇上刺的那一刀,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好在只是腹部,没有刺中要害。
季开生缓了一下,轻轻挣开云常在的相扶,又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过了身子,不再去看静婉。
“走吧。”
说完,季开生越过云常在,继续往前走去。
“你!开生哥哥!”云常在被季开生的执拗气到,只得走向静婉那里。
“董鄂静婉,没想到你如今却是如此的懦弱!”
“你知不知道,开生哥哥被皇上刺伤不说,还要杖责一百!”
“流放辽东,那么远,他以后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你怎么就那么……”
“什么?”静婉听到云常在的话,被惊住了,“流放辽东?”
“是,刚刚那些大人们说的,他……”
还没等云常在说完,静婉往季开生方向跑去。
“娘娘,伞……”齐月虽然不知道娘娘和那个大人什么关系,可是还是关心娘娘,不能淋雨啊。
半雪一见静婉冲进了雨里,也一急,准备跟去,却被云常在拦住了。
“你们都留在这里!”
“开生哥哥!”静婉跑到了季开生后面,忍不住叫了一声。
季开生听到静婉的声音,停住了脚步。
“开生哥哥,对不起!”见季开生没有回头,静婉绕了一圈跑到了他的面前,“对不起,对不起。”
“宁儿……”
“都怪我,都怪我,牵连了你。”
“宁儿,不要这样说,我都知道了,”季开生勉强地扯起了微笑,“是我性子太直,以为皇上会喜欢听真话,没想到……”
“都是我,若不是我进了宫,也不会在今天牵连你,对不起……”
“那宁儿是后悔进宫了吗?”季开生有些苦笑,宁儿总是这样,执拗得看不透自己的心。
“我……”静婉有些噎住,无法告诉季开生,她后悔了,因为,她的心丢在了这里。
“宁儿,不要再说了,我都明白。”季开生觉得自己有些疲惫,“皇上将我流放到辽东,家中应该没有牵连,我知道你的本事,所以……”
“你放心,我……”静婉听了季开生的话,在心里想,我不想去帮她,可是我得帮你。
“那就好。”季开生闭上了眼睛,在那两个侍卫的搀扶下,离开了。
静婉伸手去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开生哥哥,你坚持住,等等宁儿。
静婉跑到云常在面前,抓住云常在就往乾清宫跑去。
“快,去求皇上,不能让他流放去辽东,他会回不来的。”
可还没到乾清宫就碰到了小喜子,才得知皇上去了景仁宫。
景仁宫?只是一瞬间的迟疑,静婉还是跑向了景仁宫。
雨太大,云常在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心里百感交集。
她,原来真的不及她的。
景仁宫。
皇上在朝堂上的怒气,着实吓坏了皇后等人。
而好不容易把皇上安慰到了乾清宫,可皇上却不愿意留在乾清宫。
因为他会忍不住想起前一天的夜里,自己是如何过来的。
皇后正准备劝皇上去坤宁宫,却被康妃抢先,说是三阿哥想阿玛了,让皇上来了景仁宫。
皇上耐着性子陪着三阿哥玩了一会儿,喝了康妃准备的安神汤,却是睡在了景仁宫。
刚服侍皇上睡下没多久,就有人来报,说是宁贵妃求见皇上。
“什么?她怎么来了?”康妃皱了皱眉头,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今儿在乾清门那里,看到皇上对宁贵妃的冷漠,却是有些许猜测,皇上怕是和宁贵妃吵架了。
“说是要见皇上,这会子跪在外面呢。”
“什么?跪在外面?”康妃一听有些不敢相信,这会儿外面的雨可没停呢!
“是,奴婢和她说,皇上已经睡下了,她不相信,说是要跪到皇上愿意见她为止。”
“是吗?”康妃有些惊讶,让乔文扶着她走到了门口,正好看到跪在院子里已经浑身湿透的静婉等人,“哼,看来她以为皇上故意躲在这里不见她呢,那么就真是吵架了。既然她愿意跪,那么就跪着吧。”
“可是,这雨下得那么大,宁贵妃若是生病了,皇上会不会责怪娘娘?”
“关本宫何事?不是已经告诉她,皇上睡下了,让她先回宫吗?她若是执意如此,皇上如何能责怪到本宫。”康妃有些幸灾乐祸,却又愣住了,“跪在她身边的是谁?”
“好像是云常在。”
“戴佳若云?她怎么和董鄂静婉在一起了?还一起求见皇上?”康妃越来越多的疑问了。
“娘娘,奴婢记得刚刚去乾清门的时候,那云常在不是跑向皇上,而是跑向那个被皇上刺伤的季大人。”乔文想到了刚刚自己好像看到的。
“什么?戴佳若云?季大人?”康妃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戴佳若云和季大人是什么关系?那董鄂静婉为何和戴佳若云一起跪在这里?”
“娘娘,宁贵妃和云常在平日里走动是有一些的,但几乎很少。”
“有一些走动?”康妃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戴佳若云平日里可是和别人一点走动都没有的,和董鄂静婉有一些走动?那还真是让本宫好奇呢。”
“娘娘,这云常在和季大人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那董鄂静婉和他们在一起,是不是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康妃想到这里,笑得更加阴险,“乔文,小心地去打听打听,看看乾清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是,奴婢这就去。”
咸福宫。
“娘娘,你预料的事情都发生了。”海棠走到丽嫔身后,陪着丽嫔一起看门外下个不停的大雨。
“是呢,”丽嫔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只是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发那么大的怒气呢!”
“奴婢听了也是吃了一惊呢,那季开生怕是毁了!而宁贵妃也彻底惹怒了皇上,真真是一箭双雕呢。”
“不,是一石三鸟!”丽嫔说道。
“什么?”海棠有些蒙住。
“本宫没有想到,季开生会在今日朝堂上,和皇上说出那样的事来,那么董鄂素衣怕是进不了宫了。”
“娘娘,奴婢不明白。”
“董鄂素衣也算是真没有脑子的吧,本宫给了她一个提议,让她在坊间散布消息,并且在家也是装病博鄂硕大人的同情。哼哼,没想到,这事却是季开生捅到了皇上面前!”
“那娘娘不是想着她进宫吗?这……”
“董鄂静婉彻底地惹怒了皇上,本宫还要董鄂素衣进宫,是留着来给本宫自己添堵吗?”
“娘娘英明。”海棠笑着说道,“果然是一石三鸟呢。”
“现在……本宫就静静地看着董鄂静婉彻底毁灭吧,皇上绝对不会轻易地饶恕她的。”
“娘娘,那三阿哥那边……”
“那不急,让他逃过了一劫,就暂时别再动吧。不然,除了董鄂静婉,本宫无法保证会不会有别人查到本宫身上。”
“是,奴婢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