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七日!
是日清晨,微风习习,凉意沁心,驱赶昨日炎热,四九城百姓早已起床忙碌,展现欣欣向荣之机。
百官身穿素服,头戴乌纱冠,扣黑角带,脚踏皂靴,皆在午门左右廊道齐聚,等待天子驾临,行奉慰礼。
百官三三两两一对,各自低头叙谈事物。
“圣人如此勤政,自圣祖以降何有也?昨日闻陛下偶有不适,本以为今日不在西角门视事,却不想陛下并未改期!”
“是呀!国朝一百五十余年,自高皇帝以降,未见如此勤政天子,此江山社稷之福也!”
“我听闻陛下每日批阅奏本,最少也是子时入睡,如此劳累,可如何是好?”
“谁说不是呢!陛下年纪尚轻,本该正是生长之日,却因为朝政,日日不得早歇,此为我等百官失职!”
许多官员满脸愁容,站在廊道交头接耳,轻声交谈,且多为关心皇帝勤政之事,絮絮不停。
此时夏言走近严嵩身旁,轻声询问:“老师昨日随驾备咨,不知陛下身体何如?”
昨日朱厚熜请内阁大学士、六部佐贰、科道、以及翰林齐聚文华殿备询批阅奏本,只不过昨日请的是吏部给事中,故而夏言不在此类。
夏言乍闻皇帝圣体违和,心中颇为担忧,故而询问知情人士。
“昨日我在旁侧侍,见陛下虽然有些不适,但喝了汤药之后,处理庶政井井有条,想来并无大碍。”
严嵩倒是并没有太大愁容,昨日见皇帝虽然面色有些不豫,但其他问题并没有什么。
且在处理公务直至半夜,可见只是微微不适,并非太大病灶而已。
如今一夜过去,还喝了汤药,应该没有什么事,不然现在早就有内侍传令,罢免今日西角门视事。
听了严嵩之言,夏言这才将心放回肚子,然后再次轻声说道:“我可是听说,今日有人弹劾王天官。”
严嵩眉头一挑,然后笑道:“此事早晚必定发生,并不稀奇。王天官与内阁素有争端,昔日大行皇帝骤然驾崩,元辅与慈寿皇太后定夺陛下继嗣皇位,但却没有知会九卿。
遂有太宰排掖门入,怒斥:‘此岂小事?而我九卿顾不预闻耶?’
此事本就让内阁多有不满,且今日陛下又重信太宰,如何不会有今日之劾?
我在翰林院便早有耳闻,最近时常有人上下联络,正待陛下上朝之时,弹劾王天官与江彬过密。”
有人弹劾王琼,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甚是至于王琼都知晓,会有人弹劾自己,这已经属于人尽皆知之事。
而且以王琼经历而言,被人弹劾实在太正常不过。
当年王守仁平定朱宸濠,故而德归兵部,以为发纵、指示之力,于内阁却一字不提。
王琼以借江彬等奸佞,从而接近正德,常领中旨,不经内阁、诸司,早就被百官不喜。
如此种种,早已积攒足够矛盾,只不过是新君骤然等位,事物蜩螳,故而还没来得及罢了。
如今数日过去,财政也被皇帝处理的井井有条,东厂被废、镇守、监军、监枪等被追回,司礼监被洗,国事日新月异,国祚蒸蒸日上,百官自然也就腾出手来,处理这个正德年间奸臣。
处理了王琼,自然众正盈朝,天下太平。
如若继续留任王琼,必然蛊惑君心,霍乱朝纲,使国事再次废弃。
值此为国效力之际,我辈何惧之有?
为君清理奸佞,乃是臣子效忠贞之节。
此如武侯罢李严,我辈义不容辞!
不过王琼也没闲着,这两天时常在朱厚熜面前露脸,更被朱厚熜赐字“太宰良臣”,风头可谓大大出尽。
要知当今满朝文武百官,被新君赐字者惟杨廷和与王琼二人,虽然杨潭也被表彰一番,但并不能与赐字相提并论。
夏言也频频点头,然后说道:“老师以为王太宰去位否?”
翰林院乃皇帝心腹,且最近严嵩时常伴驾,故而可能会,得到外人所得不到消的息,夏言是有此问。
“嘿嘿!”严嵩提提乌角腰带,咧嘴一笑之后,便言:“皇帝乃圣明天子,向使三代之君,亦不及丝毫,今王天官已然乏力,想来最好结果应该是去南京,至于其他的,就不甚清楚!”
严嵩说的含糊其辞,但夏言已然心如明镜。
严嵩之言内在意思,其实早已非常明确,便是王琼如今没有丝毫利用价值,而皇帝反对正德朝一切,如今正值清算江彬等人之时,王琼岂能逃过一劫?
不过更重要的还是后边一句话,那就是“最好结果,前往南京。”
如此意味着,皇帝只不过暂时放弃王琼,等到风浪过后,还是有在起复可能。
毕竟按照体制规矩,但凡朝臣没有被杀,最后还是极有可能再次复位。
这点也就证明,王琼并未失去圣心,而是皇帝为了笼络朝臣妥协罢黜,待到风声过后,十有八九会再次起复。
同时也在告诫夏言,不要脑子一热,跟着其他人一同淌进这淌浑水。
终归是王琼并未大恶之辈,且能力不错,更重要不和杨廷和一党,只不过和江彬等人牵扯太深,所以才会落到如此结局。
这样情况之下,朱厚熜想要拉一把,也是顺理成章之时。
“老师是说,此事莫要牵扯进去?”
虽然听到严嵩的警告,但夏言还是有些不甘心。
王琼固然没有什么大错,但其败坏国家规章制度,以及勾连江彬等人,是铁证如山,如果不加以弹劾,如何重设纲纪,震慑宵小?
“如今百官皆奏,陛下也无心庇护,此次王天官必走,你又何必插手此事?”
严嵩看的非常淡,此科道、翰林院皆磨拳搽掌,准备拿王琼开刀以正朝纲。
差夏言一个不差,多夏言一个不多,完全没必要淌这淌浑水,又不是痛打落水狗。
“杨新都不劾、王太原也不劾,那我这兵科给事中,还要着作甚,莫不如辞官归野!”
夏言的牛脾气也一下上来了,尽量压低声音,厉声质问严嵩。
“天子自有圣明之理,并非不让你弹劾,而是暂时莫要淌这次浑水而已,你若执意弹劾,何人能够阻止?
天下大事圣人一切尽在掌握,我等臣子不过拾漏补缺,若因一时之愤,而坏朝廷大事,我等此举帮陛下,还是害国家?
公谨亦久经宦海,如此小事如何看不清?陛下今日放出王太原,乃是看何人与元辅一党,若你此时为之,将弃此身也!”
常在朱厚熜身边陪伴,早已看清此举为何,无非就是投石问路罢了。
今天只要弹劾王琼之人,虽不是百分之百为“正德党”但起码有三分之二是。
一旦放倒王琼,要不了多久,就是此次弹劾王琼之人下台。
这不过是场钓鱼执法罢了。
就在夏言还要说些什么之时,朱厚熜头戴素翼善冠,身穿麻布袍、腰绖,御驾步入西角门。
西角门位于奉天门之右,与文华殿相隔一墙。
其一如逢历代皇帝忌辰,奉天门视事一般,不鸣钟鼓、不行赏罚、不举音乐、禁屠宰。
朱厚熜稳坐西角门御座,百官由班首杨廷和率领百官朝参,拜谒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