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暑气逐渐上深,宫中太监已然开始上下忙碌,搬运巨大冰块,给以皇帝消暑。
朱厚熜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按着酸痛的小腰,摇头苦笑:“看来是时候要加强锻炼了……”
一夜疯狂,不足外人道哉,所幸之事,为这具身体在安陆之时,曾锦衣玉食进补,不然昨晚一夜下来,恐怕今日就要卧床不起。
睁开眼睛的朱厚熜,看着身旁玉体,拍了拍对方翘臀说道:“起床了……”
“嗯……”
任蝶衣娇弱无力的软哼一句,然后睁开美目,有气无力的扯着被子卷成一团,面色红润欲滴,整个人却如同脱骨一般,只能形成一个葛优躺姿势,瘫在龙榻一旁。
朱厚熜懒得理会,嗷嗷叫的时候不见叫停,眼下全身不能动弹了?
既然人家不愿意起床,朱厚熜也无法勉强,且先让她休息一番,遂对着殿外喊了一声:“进来!”
不一会尚衣监等内侍,有得拿衣裳;有的拿鞋履;有的拿冠帽;有的拿盆镜;有的拿清水;有的拿布帕;有的拿牙刷;有的拿青盐……微步踏入殿中。
然后分成两波,一波将器皿安置一处,另一部分给朱厚熜、任蝶衣穿衣戴饰。
朱厚熜今日穿青色明纹暗花交领直身,然后穿着木屐,坐在镜子前面,享受着内侍为其梳头,戴网巾。
任蝶衣如今被皇帝临幸,故而也能享受他人服侍恩典,一袭青花红袖薄纱罗裙,脚踩一双棉底绣花鞋,头做飞天髻,额贴钿头,头戴步摇,外披素色褙子。
一番洗漱装扮之后,二人接过内侍奉上早膳。
昨晚之事整个内宫无人不知,故而今日早膳,朱厚熜虽然未曾特意吩咐,然却于往日有所不同。
今日粥为鹿肉粥,以上好鹿脯剁成肉碎,然后加菰米放在小火上面慢炖,营养极高。
至于朱厚熜的汤,乃是选用各种药材,然后加上诸多食材熬制,将汤熬成一碗,用纱布过滤药材、食材,再用热水时时保温,等待皇帝随时饮用。
朱厚熜很快将早膳吃完,喝完一盏漱口水,接过内侍递过来的布帕擦擦嘴边油渍,然后对着尚膳监内侍道:“以后千万别如此劳民伤财,按照新政所定膳食,偶尔加些肉类即可!”
朱厚熜这一顿,只怕最少要吃五两银子下去,而且味道也就这样,至于营养犹未可知,完全没有必要。
五两银子,大概可买近十石米左右,寻常一户,一天不到十五斤米,五两银子足以吃一两月,何必如此奢侈,又不是没有吃过这些所谓的山珍海味。
一人一顿就是五两,那日后加上张太后、夏皇后、蒋太后还有诸皇子,一日又该花费多少?
奢侈之风不可长。
盖奢侈一旦成风,这贪墨就会愈发愈烈,直到最后止无可止。
朱熹曾有言:“存天理,灭人欲!”
至于此话对与不对,朱厚熜无从确认。
盖此言为客观唯心主义学术之言,本质抽象,非实体,故而永远无法有一个明确答案。
然其《朱子类语》所云:「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
对于革除过于追求,非本质之外的人欲,深以为然。
盖就算吃下山珍海味,最后所出也不过是一泡腌臜之物,用来浇溉蔬菜,也不见比起吃寻常饭菜,更能使蔬菜、禾苗高产十三万斤。
虽然谈不上广厦千间,夜眠七尺,良田千顷,日仅三餐,但只要不是吃糠咽菜就行,至于太过豪华的大餐,吃了未必就一定福祚绵长,甚至可能还会补过头。
而今国库也不是太过有钱,据记载去岁田赋石;麦石;纤丝斤;绵斤;绢匹;布匹;绵花斤;草束包。
户口钞员;杂课钞贯,折米石;盐课引,折布匹;茶课斤。
屯田顷;粮石;金银课两;水银229斤;朱砂46斤,儧运四百万石。
看起来数字庞大,但与整个国家而言,实在属于杯水车薪,去岁光减免粮就石;减免草26万包。
各种节日,各种典礼、各种赏赐朝臣、官员俸禄、兵饷、研造火器、赈灾、宗室俸禄、皇室开销、大行皇帝驾崩、新皇帝登基,补欠往年亏空等等,都需花费无数钱财。
朝廷本来便是因为正德不老实,国家一直也是寅吃卯粮,又恰逢多事之秋,哪里还有余粮够朱厚熜挥霍?
除非朱厚熜是想要亡国。
可若是大明亡了,朱厚熜皆是只怕不是节衣缩食那么简单,连命存不存在尚在两可之间。
朱厚熜没有那么高节操,念及天下生民,祖宗江山,他更想要的是活下去。
活下去的最基本要求,大明还在。
而想要大明还在,则不能放弃根基!
如若朱厚熜还是如同以往皇帝一般,视万民为刍狗,视百姓为草芥,只顾着自己现在享乐。
彼时国祚倾颓,内忧外患,可还会有人认他为皇帝?
宗室、勋戚、官员、内侍乃至于太后、皇后、皇妃都可能活下,且生活未必会比如今太差,然天子十成可能会被处决,以谢天下民愤。
想要活下去根本,在于安顿好黔首,让百姓有食、有衣,如此他们便不会造反。
只有国家安宁,方才能够安稳享受。
不然今日就算吃仙丹,可立马有人入宫禀报,何地有人造反,彼时焉能安心享用?
是故《孟子·尽心章句下》又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虽然《孟子》章句,被朱元璋所删,然朱厚熜毕竟不是封建之人,更加懂得百姓力量。
所以哪怕自己如今吃点苦,也要讨好百姓,为的就是保住自己地位不被推翻。
当然今日内侍也是为他好,他也没有特意吩咐,自是不能太过苛责,而仅仅只是再次提醒一番。
尚膳监内侍听到朱厚熜话后,当即曲身作揖:“万岁爷爱民之心,古之圣王莫过于此,奴谨遵圣训!”
火者是皇家家奴,主子要吃什么,他们又岂敢反驳?
若说当初二十四衙门,还未被皇帝清扫之时,这些内侍或许因为皇帝节衣缩食,导致贪墨之数大大折损,会与朱厚熜辩论一番。
可如今正德遗宦全被扫除,宫中上下皆是潜邸旧人,为了讨好主子,绝对会不打任何折扣,施行皇帝所言。
这种情况之下,众人焉敢反驳,乃至抗旨?
难不成以为明朝,皇帝不敢杀宦官不成?
刘瑾被磔,可是过去不过十余年而已,宫中上下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至于天下万民,也多有闻其名者。
此时谁又有胆,与皇帝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