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留下一个烂摊子,离开文渊阁之后,群臣也各自散去,回归自己衙署办公。
走出宫门,陆釴、杨维聪、费懋中、廖道南等新科进士,便在宫外立足逗留。
待到张璁、夏言二人一路有说有笑,踏出宫门之时,杨维聪拉住张璁劈头盖脸一顿骂:“张罗峰,你好歹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今日何故有此荒诞之言?”
“杨方城这番话好生没有道理,张某如何荒诞?”
张璁见杨维聪如此愤愤不平模样,脸上浮上一丝莫名其妙。
杨维聪固然是正德十六年殿试状元,可以说是正德十六年进士班长,日后或许有需倚靠对方扶持之处。
可他未免也将自己太过当一回事。
莫名其妙就苛责与他。
张璁自认为今日之言,未有任何不妥之处。
至于唯一有些不妥,那也只不过是谈及清丈田亩之事,但毕竟自己,已然改口为清丈皇庄,又如何谈得上“荒诞”二字?
莫说张璁并非好好先生,便是真是好好先生,遇到这种情况,也未必能够无动于衷。
“没有荒诞之处?那足下那套圣人非人后,乃兴王之名继统是何用意?岂不知自古以来小宗入大宗,皆以人后之礼?”
杨维聪对于张璁那套歪理邪说,自然是不可能认同。
须知翻遍二十四史,也未曾又见圣君追生父,而绝大宗之举。
今日张璁这一套,无疑是在挑战固有礼法成例。
诚然《中庸》言,礼法由天子所定,但并非用来给皇帝肆意妄为。
朱厚熜登基不过月余,虽然有许些仁政,但尚在起步阶段,有何资格议定礼法?
此前宗庙问题,是因未有祖制,且古制各不相同,而皇帝又是托古改制,故而虽掀起小小波澜,但依然能够畅通无阻。
但眼下问题,不仅《皇明祖训》写的极为明白“兄终弟及”,且历朝历代贤名君主,凡继统便继嗣,何来继统不继嗣之说?
这个道理放在任何地方都无法讲通。
当然其中问题出在杨廷和身上,但如此国之大事,岂能因为一点小小失误,从而全盘否决已然使用数千年的古礼?
“盖圣人入继大统,非皇太子、皇太弟名分登基,自是不可刻舟求剑,一味按照古礼来行!”
俗语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今日杨维聪看法,分明与自己不同,张璁由是也不再想与其过多争辩,而是咬着朱厚熜以兴王名分登基,不得生搬硬套古礼。
说完之后,张璁怕对方胡搅蛮缠,于是继续再说:“此前毛尚书所言当以汉成、宋英为旧例,我已说过,陛下与二者不类。
此事当引汉孝安皇帝,追清河孝王庆,汉孝桓帝追河间孝王开、蠡吾侯翼,汉孝灵帝追解渎亭侯淑、解渎亭侯苌为典才是。”
张璁不但反驳所,有反对议兴献王礼看法,甚至还拿出刘祜追封其父刘庆,刘志追封其祖刘开、其父刘翼、刘宏追封其祖刘淑、其父刘苌故事,进行证明自己所言无误。
无论刘祜、刘志、刘宏三人哪一个,都是大宗断绝之后,从小宗继承皇位,且同样与朱厚熜一般,没有养在深宫之中,继承皇位皆是由各自爵位登基。
张璁以这三人为典例,显然要比毛澄举宋英宗、汉成帝来的更加符合例子。
廖道南、费懋中、陆釴、夏言等人听后,不由微微颔首。
因为张璁所举典例,要比毛澄所举典例,的确要更加符合。
终归朱厚熜非皇太子或者皇太弟之礼登基。
众人本以为杨维聪就此无话可说。
毕竟张璁典例《后汉书》记载的,明明白白,这点在场之人,基本都能倒背如流,没有任何不恰当之处。
唯一一点,便是刘祜、刘志、刘宏任用宦官名声不好,用此三人为例,多少有些犯讳。
“好,你称陛下与宋英、汉成不类,那敢问汉昭烈、汉光文等何如?此辈皆以小宗入大宗,甚至有开国之功,然其可有追封其父邪?”
杨维聪一言过后,不仅在场其余人刮目相看,便是张璁也不得不对杨维聪重视一二。
只因杨维聪所言一点毛病都没有,刘备在益州建国开元,对于其父刘弘追封问题,在《三国志》等史书中,从未有过提及。
至于刘渊建国开元,同样对于其父刘豹,也未有追封立庙。
而这两位,不但有开国之功,比刘祜、刘志、刘宏名声更好,且同样与宋英宗、汉成帝不一样,并非由前代帝王抱养。
以如此典例,足可以反驳张璁所言。
故而张璁在听后也微微愣神,心中暗道:“状元之才,果非浪得虚名!”
此前他还存在将杨廷和、毛纪、蒋冕、毛澄等人问的哑口无言,从而沾沾自喜中,没想到转眼间,杨维聪就给他上了一课。
不过张璁也并不慌张,杨维聪所举例子的确恰当,但也并非无懈可击,沉吟一番之后,笑道:“杨编撰今日让璁可谓刮目相看,不过足下此例,似有不妥!”
“有何不妥?”
“其一,刘渊称帝,乃是为求天下大义,以汉室名义收拢民心,故而未追封其父,而追封后主,此焉能为成例邪?”
刘渊称帝并非小宗入大宗,而是冒认祖宗,真真细究下来,显然是不能当做典例。
是夫张璁话毕,众人没有反驳,等着张璁接下来高论。
“其二,刘备克承大统,的确未曾追封其父,可史书也未有其称继承何人之统,此例何以作证?”
“哈哈哈……”当听到张璁这句话之时,杨维聪笑了,笑的非常开心。
本以为张璁有何高论,结果却是如此不堪,笑完之后,摇头晃脑说道:“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嗣武二祖,龚行天罚……敢问张生,这……”
杨维聪话还没说完,张璁立即打断:“杨编修如此妄生穿凿是何用意?祖宗道统,自古以来莫不是沿代承袭,如按足下取‘嗣武二祖’四字,便认为是承袭刘邦、刘秀基业。
岂不是后汉自光武以下之帝,刘先主不认不成?既然不认,那又为何追谥汉献帝邪?
且裴松之有云:‘先主虽云出自孝景,而世数悠远,昭穆难明,既绍汉祚,不知以何帝为元祖,以立亲庙。
于时英贤作辅,儒生在宫,宗庙制度,必有宪章,而载记阙略,良可恨哉!’
不知这‘昭穆难明,既绍汉祚,不知以何帝为元祖,以立亲庙’数字作何解释?”
《三国志》最大的问题在于记载缺少严重,各个地方常因记载问题,导致形成互相悖论。
但刘备登基之后,的的确确没有记载,认何人为父、祖,立庙供奉,如此一来,杨维聪所举古礼,也就变得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