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傲挺拔号和蔲蔲蒂缓缓驶向捕鲸船队，在旗舰旁停了下来。旗舰的跳板缓缓放下，亚哈柏船长热情地向瑞文发出了邀请。
“来我的以实马利号上吧！这艘船的名字取自一个古老的捕鲸故事，或许是远古文明所流传下来的。
瑞文在上船前再度打量起了一下船长。在甲板上，他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比在陆地上的时候更旺，眼底的孤星闪烁着，明晃晃地彰显着这位老船长的果敢，坚毅，以及超乎寻常人类的强大意志力！
“小心地滑，我的小伙子。以实马利号的甲板不管擦多少次都有些滑脚，鲸鱼血和鲸鱼油已经渗进木头里去了！”
瑞文踏上甲板，发现船连晃都不晃一下！这艘船的体积极大，吃水想必极深，船上共有十个大锚！锚链绞盘是最原始的设计，居然要五个人合力推动！
“以实马利号的船舱有两层活板夹层，就像保护在鲸鱼脑子外面的脂肪层，能够抗水压，抗强震，就算遇上暴雨也稳如泰山！”
“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我们的锚。”亚哈柏船长顺着瑞文的目光看去。
“这是个无奈之举。现代的机械式绞盘效率很高，但复杂而脆弱的构造压根无法承受住这些大锚的重量。因此，我们只能采用人力。来看看这边吧，瑞文船长。”
亚哈柏船长领着瑞文到了燃料仓附近，还没靠近，鲸脂的腥味就扑鼻而来！
“看啊！我们无尽的动力源！一头鲸鱼的鲸油足以把所有的燃料库装满！陆上的人也曾想过用鲸油当燃料，但它们的供应不稳定，为此开辟工厂和加工流水线简直就是在浪费！但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在燃料耗尽之前，我们必然会捕到下一头鲸鱼！”
“以实马利号的航速可达35节，但在特殊情况下，这个数字甚至能提升为45节，甚至55节，足够我们追上鲸鱼了。”
“55节？！”瑞文惊叹道。
只有传闻中的鹦鹉螺号能够长期保持40节的航速，而就连旧时代的航空母舰都没有办法达到55节的高速！
“瑞文船长，我想你应该明白大海的险恶。但，人类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勇气和执念是我们的本钱，而适量的疯狂能成为我们的武装！”
“哈哈哈！他说得一点没错！”
瑞文回过头，看见老布尔在高傲挺拔号上大笑，船上的猫儿从船舷边缘探出一排小脑袋。梅乐斯从跳板另一头优雅地跳了过来，毛绒绒的尾巴一晃一晃。
“请，瑞文船长，随便参观，这里还有很多东西能让你叹为观止！”
从刚才开始，瑞文就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而他在亚哈柏船长第三次叫自己”瑞文船长”的时候真正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自己压根就没和对方说过自己的名字！一次都没有！
“不用过分惊讶，瑞文船长。”亚哈柏船长仿佛看透了瑞文的思想。
“在这艘船上，每个人都知道彼此的名字，没有人会忘记任何一名同伴的名字。我很想亲自带你参观，但我的时间有限，还有数不清的海图要和绘图员核对。皮普！过来一下。”
皮普？
瑞文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鼻头突然一酸。
绞盘边的一个高大小伙子应了一声，拽着一截缆绳，三两步跨过甲板上的障碍物跑了过来。当他与瑞文四目相对时，眼中闪过了一道光。
这张脸，正是那张与梅乐斯一模一样的面孔！
“皮普？皮普！真的是你吗？”
下一秒，皮普丢下缆绳，一下将瑞文紧紧地抱在怀中，他赤裸的上半身结实无比，皮肤就像砂纸一样粗糙。
“戈多！戈多！”
小伙子一脸激动地呼唤着，只有他和他的兄弟们会这样称呼自己！
“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瑞文的大脑有些空白，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皮普应该早就死了，死在了地球世界的那片浅滩上，死在看见船来的那一瞬间。
就像《孤星血泪》中的人物忽然在《白鲸记》中出现了一般，他从未想过能在这种地方与对方重逢！
又或者，就像这个世界中所有的投影，对照关系般，这只不过是一个与之相似的影子？
“看来你们之间有些渊源。”
亚哈柏船长的下一句话让瑞文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皮普是个老船员了。他在这艘船上干了十年，从一个孩子开始。不过，他至今没能成为我的大副，因为我们和他语言不通。如你所见，他不会说黑语，也不会说烈日语，只会说那种话。”
瑞文没有回应，他在等待对方说出那句必然会被说出口的话。
“哲阿莫乌！”
皮普激动地说道。
“哲阿莫乌。”瑞文也回应道。
这些日子过去，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开始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梅乐斯友好地凑近皮普的脚边，喵了两声，认出了那张曾经属于自己的面孔，猫须动了两下，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怀念。
“我不知道你在别的地方还有没有其他兄弟。”
瑞文把梅乐斯抱了起来，让他的鼻子够到小伙子的鼻尖。
“但是，能在这里重逢可真是太好了！”
“顺着洋流向北！”
船上的大副喝道：
“这股洋流能把我们向北推进几十海里，节省大量燃料！熄灭主轮机，只留两个副轮机，把帆扯起来，麻利点！”
鲸鱼皮船帆很快鼓了起来。柠檬海的海风夹带着怡人的柑橘气味，一路推送着船队向前。一群光溜溜的粉色生物跟上了船，吱吱喳喳地叫了起来。
“是海豚！”
瑞文看向水中。出乎意料的是，虚海的海豚居然和地球世界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除了颜色是粉色的之外，和他所认识的海豚一样可爱。
“海豚是指引水手的天使！”其中一名水手看着海面。
“跟着海豚航行，就永远不会碰到危险的洋流。能害死我们的东西同样能害死它们。要是给它们投喂点鱼，说不定能交到点好运呢！”
皮普从兜里偷偷摸出一条鱼，朝海豚群一抛，海豚群发出一阵悦耳的鸣叫，其中两条高高跃出水面，完美地压下了水花，使其不至于溅到船上的人。
和地球世界一样，这里的海豚也是难得一见的友善生物！
以实玛利号的船尾也有拖网，大小足足是高傲挺拔号拖网的两倍！黄昏开始闪烁的时候，亚哈柏船长再度从船舱内走了出来，下令收起拖网，查看里面的鱼获。
“要是能捕到几条三眼印鱼，就说明我们距离鲸鱼近了！”
瑞文也不确定自己看见克鲁特尼的地方距离群岛有多远，因为他是半途突然和对方的意识连接上的，而自从那一次过后，这样的联系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海豚们在航船前开路，过了一会，海水就从草绿色变成了深绿色。拖网捕捞上了几只粘稠的绿色水母，它们的体液有剧毒，会被皮肤毛孔吸收，让血管里的血液变稀，从肛门，鼻子，嘴巴等人体的所有孔洞里流出来，最后让人凄惨地死去。
但以实马利号上的船员们并不把这些水母当成毫无用处的东西。他们用海藻纤维手套抓起水母，将毒汁熟练地从水母体内拧进小桶里，就像拧一块抹布。这些毒液将被混在碎鱼肉里做成毒饵，投入水中，吸引小鱼食用。小鱼死在水里，流出的血会引来更大的鱼，他们就是用这种方法确保食物储备的。
瑞文在船上来回参观，仔细观察着船员。他们看起来热情，有干劲，充满活力，并不像是一群疯子。
然而，他早在岸上就有所听闻，以实玛利号上的大多数船员都是老船员，其中，甚至有人整整十年没有下过船！
依照虚海的常识而言，这一整船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包括皮普在内。
不，依照亚哈柏船长所述，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可能成为疯子！
捕捞结束，几名水手聚集在甲板上，玩起了用贝壳做成的棋类游戏，瑞文走近观摩了一会，发现规则居然有些类似于地球世界的飞行棋！
他很快就意识到，船上的硬通货不是烈洋，也不是神太伏，而恰恰是这些贝壳！船队里的水手用贝壳创建了一套简易的货币系统，以进行不同船只之间的简单贸易。谁捕捞到了对方想吃的鱼类，或者有哪艘船缺少淡水燃料，都可以用相应的贝壳去交换。
皮普把瑞文拉到主桅顶端的了望台上，看向一望无际的海平面。瑞文深吸了一口柑橘味的海风，只觉提神醒脑。所有的烦恼全都烟消云散。
“皮普。”他试探性地问道：
“船上的生活怎么样？你觉得亚哈柏船长是个怎样的人？”
皮普一下来了精神，嘀嘀咕咕地说了起来。他使用的语言的确是梅乐斯的兄弟们所说的那种，由几种旧时代语言所混合起来。瑞文极力回忆起关于那几种语言的知识，勉强听懂了皮普的话。
“船长......是我生命中见过的......最伟大......最高尚的人！”
他的声音被一阵海鸥的鸣叫遮住了一半。远处的一艘船上，几名水手正在和抢鱼的海鸥搏斗，其中一人掏出手枪，一枪打死了两只。
皮普开始讲起了他在船上的故事。十年间，他跟随亚哈柏船长捕猎过许多头鲸鱼，有好几次差点丢掉性命。某一次，船身在追逐鲸鱼的时候触礁进水，船上的轮机长在颠簸中不慎被涡轮搅了个粉碎，是船长冒着死亡风险带领水手们冲进去抢修，这才避免了沉船的危机！
“你有亲眼见过裴廓德吗？”瑞文又问。
皮普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祂......又大......又紫......像天空。”
“天空？”
“对......一出现......其他东西就都看不见了。”
这头鲸鱼到底有多大，瑞文心想。
克鲁特尼的体型虽然也很惊人，但再怎么说也没达到遮天蔽日的地步，而皮普却形容，裴廓德的身形足以遮蔽天空！
这和吉西女郎身上的图画，倒是有几分不谋而合。
“祂出现的时候，船长是什么反应？”
“他很兴奋......下令让全舰开炮，撞开舵手......自己驾船冲了过去。”
“然后呢？这艘船怎么样了？”
“然后......这艘船开进了......”
皮普突然不说话了，因为桅杆下方有人叫他，让他来搬运一条巨大的鱼。
“还有一个问题。”瑞文忙问道：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戈多？”
岛上的那五名克隆体是因为自己施展的神秘力量而认定自己是“戈多”的。可是，瑞文不记得自己有在眼前这小伙子面前展现过任何能力。为什么他也会对自己用这个称呼？
皮普歪头思考了片刻，先跳下眺望台去帮忙搬鱼，过了一会，又回到了瑞文的身边。
“跟我来。
瑞文点点头，跟上了小伙子的步伐。皮普带着瑞文走进船舱，交给看门的水手一枚小贝壳，让他开门放行。
迎面而来的，是呛鼻的霉味儿，以及铺天盖地的图画。鲸鱼的画像被悬挂在墙上，天花板上，铺在地板上，塞满了每一个柜子，每一个角落，就连补老鼠洞糊的纸上都绘画着鲸鱼！
每一幅鲸鱼的图画都有着相近的笔触，显然出自同一个人。它们的线条潦草，形状粗犷，与印象派画作相当接近，绝大部分都没有描绘出整条鲸鱼的形状，却总能让人一眼就看出那是鲸鱼。
因为，那总是位于画面居中部分的三只眼睛，会在与观摩者对视的瞬间，对其施加可怕的压迫感！
皮普在瑞文看得出神的时候一下扑进了书堆，仔细寻找了起来。被他丢出来的书上全都是图画，表明他显然看不懂黑文或烈日文。
“找到了！”
瑞文抬头一看，只见皮普拿着一本翻开的大书凑到了他的面前。
在看清书上的图画后，瑞文的眉头顿时扭了起来。
“这……你确定这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