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柱国一案,三日内尘埃落定。
借助五境灵舟之便,二州联保制涉案之人悉数被抓。
此案并未对外公布详情。
没资格知道的,只觉柱国府莫名其妙就空了。
有资格知道的,看着柱国府变空之余,也看到了秦武这架马车,终于没了内部羁绊,正刨蹄,欲狂奔。
沈青云面无表情上衙。
迎来过往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镇部众人还好,律部同僚居然冲他笑。
沈青云脚趾微动,视而不见。
即将经过通政公房,他表情微变。
正欲施展猫步,无风而过……
霍休捧着一个托盘,自己走出公房,拦在面前。
他表情也不好看。
尤其想到三日前,那个沐浴秋日,在锦鲤湖中骑鱼驰骋之少年的英姿……
“怎苦着个脸?”霍休满脸诧异,“被陛下当众夸赞,何其荣幸?这不得乐个大半辈子。”
沈青云想了想,笑了个。
“大人误会了,属下是诚惶诚恐,深怕有负浩荡皇恩,对不起陛下一片苦心……”
身后,律部众人面面相觑。
“都这样了,沈哥还能拍?”
“对沈哥而言,世间事,没有不能拍的。”
“我当时看到,陛下都在握拳头了啊。”
“有可能是想为沈哥喝彩吧……”
……
正说着,伤愈的司马青衫出现。
众人聊的,他不感兴趣。
从沈青云旁边错身而过,霍休都给他无视了。
对这脑回路清奇的秦武当代“第一”炼体天才,霍休也没啥好办法,任凭他走过。
司马青衫却又停了下来,回望沈青云。
“小……沈哥,谁欺负你了?”
霍休和众人齐齐一个战术后仰,眼鼻齐瞪,嘴巴大张,脑海中也掠过裘经历、秋落水的音容相貌……
“这,这是要帮沈哥欺负回去?”
沈青云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脸chua一下绿了。
“没有!绝对没有!青衫莫要误会!”
“我见沈哥不高兴的样子……”
“有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沈青云沉默少顷,嘴张开,“哈哈哈……”
见小少爷笑得眼泪都下来了,司马青衫点点头,走人。
众人沉默挥手,送走大佬。
沈青云抹抹泪,如释重负。
直到司马青衫进了……茅厕,霍休太阳穴开始跳。
“上衙头件事,就是上茅厕?”
沈青云赶紧找补:“大人,江州人喜辣。”
“嗯嗯,老夫便当真的听吧,”霍休无语点头,转过身,淡淡道,“禁武司律部判官沈青云,接旨。”
来了来了来了!
沈青云心里苦得发麻,脸上还感激涕零,躬身拱手。
杜奎等人耳朵立得笔直。
“开天辟地头一遭啊,沈哥也有今日!”
“我要好深记下这一幕,老了讲给玄孙听。”
“可惜柳哥不在,不然得上房顶敲锣打鼓……”
“不会判个监斩候吧?”
“这话谁说的!”
“廉判官……”
……
众人看向廉战。
廉战眼角带着冷笑,丝毫不惧。
见这位资深公人不知何时把嘴都塞严实了,众人悻悻挪开视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好,很好,属实让朕大开眼界,特敕沈青云飞鱼将军,赐飞鱼服、鱼竿……”
飞鱼将军?
“秦武有这个封号吗?”
“以前没有,以后……或许也没了,旷古绝今啊。”
“啧啧,沈飞鱼?这要传出去……”
“谁笑今晚谁请客!”
……
众人齐齐绷住嘴巴,脑子里想的,全是自家悲伤之事。
沈青云沉声道:“微臣接旨。”
霍休把圣旨放托盘上。
托盘底部放着的,便是叠成方块儿的飞鱼服。
哪怕只是方块,沈青云都看到了至少三十条大小不一的鱼。
“飞鱼服,名副其实啊……”
他眼角微微抽搐,心里松了口气。
前世的飞鱼服,是一条带翅膀的龙头带鱼,和此服不同。
“确认了,咱家陛下不是穿越者……”
如是想着,他又连连感恩,最后掷地有声道:“此飞鱼服,沈家必将好生呵护,世代永传……”
“大可不必,”霍休笑眯眯道,“陛下的意思是,睡觉都可以穿着。”
咕咕咕……
沈青云回头眯眼,没发现笑的人。
“是拓跋堑在笑,老夫看到了。”霍休古道热肠。
拓跋堑脸色一跨,表情似笑非哭。
沈青云感激道:“多谢大人指点迷津,属下这就去换。”
不多时。
换上飞鱼服的沈青云走出公房。
众人眼前一亮。
飞鱼服上,纱、缎、绢皆有,全以妆花成纹路。
其上,鱼不下三百,大小形态各异,却不显凌乱诙谐,反倒和谐庄重。
而沈青云+飞鱼服的效果……
这么说吧,在场有极个别人,已被掰弯。
“没看到补子,这算赐服?”
“那肯定。”
“穿赐服上衙,是否太过招摇……”
“有骑鱼招摇?”
……
听到众人所言,沈青云心中冷笑,指了指胸前一块地方。
“补子在这儿呢……”
“哪儿呢哪儿呢?”
“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到,你们……应该都能看到吧?”
众人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沈哥刚说完,我就看出来了。”
“唔,不错不错,这补子看似很难,实则不简单!”
“巧若天工,浑然天成,好手艺,好心思!”
……
霍休瞅了半天,都开始怀疑自家智商了。
沈青云见状不对,连忙岔开话题:“大人,不知御赐鱼竿……”
霍休从袖中掏出一根棍儿。
棍儿长一尺,一头接着根线,线盘成圈儿,圈儿上搁着钩。
鱼竿长度且不说了……
众人看着鱼钩,陷入沉思。
“我若没看错,这钩是直的。”
“怕是忘记掰弯……”
“咱合计合计,要不沈哥钓鱼时,咱下水,给他挂上去?”
“呸,马屁精,羞与你为伍!”
……
人靠衣装。
看着帅出极限的沈青云,霍休都略感安慰。
“行了,骑鱼之事,就此结束。”
沈青云又惊又喜:“大人,您不生气了?”
“呵呵,”霍休笑眯眯道,“多大个事儿,都忙去吧。”
至于飞鱼服是不漏镜的补偿一事,他没说。
一番皇恩浩荡。
沈青云被荡得心旷神怡。
“陛下啊,犯人你要打打,要骂骂,带他看我骑鱼作甚?”
他一脸悻悻,握着鱼竿,又想到了自家的锦鲤。
“吃饲料都长不了那么快吧,莫非又有奇遇?”
下次这种事,冲我来!
压下羡慕之心,他起身张手低头转圈,打量身上的飞鱼服,有些满意。
“就是飞鱼服三个字,有些……我是不是还差一把绣春刀,再来个银鎁瓢方袋……嘶!”
想到霍休曾说过的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齐活了?”
正歪歪着,走廊又传出动静。
“圣旨到!”
沈青云一惊,赶紧凑门后听。
脚步声并未接近,而是停在……
“大人公房外?”
“律部通政,霍休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霍爱卿于联保制一案功劳甚巨,有匡扶社稷之功……”
霍休喜不自胜。
“多少年了,陛下终于又下旨夸老臣,惭愧啊,其实老臣并未做什么,只是会识人,会用人,再加上刚正不阿……”
沈青云也松了口气。
“多半是要升大人的官了,至少得来个正三品吧?祝……诶?不能祝,好难受!”
宣旨太监小顺子夸完霍休,表情就古怪起来,轻咳继续宣读。
“特赐霍爱卿……乘坐禁武司祥瑞飞鱼一次,望爱卿……”
沈青云都没听完,打开门撒丫子就朝后花园跑。
等霍休“感激涕零”接了旨,拍了马屁,抹着泪走出公房时,只看到沈青云公房两扇门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老夫之前,好像说过……多大个事儿这种话?”
邪魅一笑,霍休抹去老泪,捋直了抠地的脚趾头,疾步如风,杀向后花园。
吕不闲呆滞半晌,手一挥。
“赶紧去瞧瞧!”
众人脸早都憋红了,此刻闻言,没一个敢动。
麻衣此刻都开窍了:“老子这一步跨出,不是哄堂大笑,就是哄堂大孝!”
待霍休杀至写碑处,只见沈青云正装模作样写碑。
“哈哈哈,就算你在写圣旨,老夫此番都……”
霍休怒笑未完……
沈青云开口疾书——
“秦武高宗,逢时感召,律法方开,禁武正辟,镌刻此律,昭告天下。尚武二百二十二年十月二十八刻!”
写完最后一字,沈青云丢了笔和律册,转身见霍休,喜极而泣,躬身拜道:“大人,属下幸不辱命,终于镌刻完禁武三十六律法!”
霍休都没反应过来……
天谴城风起云涌,似有天变将生!
云倩倩皱眉望天。
周伯更是瞬间出现在高空,俯瞰天谴,又觉不够,身形再次拔高万丈,正要竭力外放神识……
“不必了。”
“夫,夫人?”
“秦武国运之变,无碍。”
云倩倩语气平静,神情却诧异。
秦武三十六律法,成书了几百年,要真对国运有影响,早影响了。
“所以是吾儿写碑文所致?”
再观碑文,字字如法,她若有所悟。
“极致法度的字,引得天地有感,故而国运暴涨……”
思绪如电,顷刻间,云倩倩明白了更多的东西,最终叹了句——
“借律法涨国运,却也受律法羁绊,就看秦武如何把握了。”
此刻。
秦墨矩已出现在禁武司上空。
仙部众修,连带闭关的衍宗,养伤的裘屠,悉数出现。
“国运将变,源自何处?”
“不会是因为柱国府……”
“柱国府有这能耐?”
“国运暴涨,或立国,或开疆,或引天地有感……”
“师尊?”
……
秦墨染凝神打量片刻,指向后花园。
“应是那里了。”
说完,仙部众人落地。
裘屠瞅了眼沈青云,便被碑文吸引,一瞅,惊道:“禁武三十六律法?”
众人面面相觑。
“写碑文导致国运暴涨?”
“不太可能吧……”
“主要这字,感觉比律法更有法度?”
……
秦墨染眼中有震惊。
自古文无第一。
说的便是评判诗词书法全凭主观。
但此刻,天地充当裁判,给沈青云评了分……
“所以孤的字,不如他???哼哼,怕是老天也以貌取人吧……和这身衣裳也脱不了干系!”
秦墨矩一直闭眼。
身为皇帝,哪怕此刻只是国运之变前兆,他都能清晰感受到一些东西。
“此前朕就有预感,碑成之日,或有大变,却没想到……”
半炷香的功夫,他感受完毕,始睁眼,心中震惊。
“此次国运剧变,将持续五年,至少能涨五倍!”
秦武建国。
励精图治。
开疆扩土。
三者加起来,是一。
沈青云写个碑,便是三者的六倍!
“禁武三十六律法早有,天地无感。”
“沈青云写碑,因极致法度,将其呈现给天地,引天地有感。”
这一点,秦墨矩心知肚明。
但打死他都没想到,影响会如此巨大!
“国运如斯,我朝炼体士人人如龙,修行事半功倍!”
“一心体国者,能得国运护佑!”
“若国运加身……再来个木神子,朕一人可诛之!”
……
国运暴涨的好处,一个个在他脑海掠过。
“而这一切……”
秦墨矩深吸口气,看向沈青云,笑容渐生。
“但霍爱卿似乎有些不满?”
眉梢一挑,他落在沈青云面前。
霍休一个激灵把自己摇醒,手刚拱上,便听秦墨矩问道:“霍爱卿骑完了?”
“霍大人骑什么?”秦墨染疑惑。
秦墨矩朝锦鲤湖扬扬下巴。
秦墨染眼睛亮了。
霍休脸唰就红了:“老臣,老臣尚未……”
“呵呵,赶巧了不是,”秦墨矩温和笑道,“去吧,让朕看看爱卿乘风破浪的英姿。”
律部众人刚跑过来。
听到这话,调头就走。
“来都来了……把卫爱卿他们也叫来吧,共襄盛举。”
秦墨矩轻飘飘一句话……
刘谦把马场的马,都赶到了锦鲤湖畔。
一时间,禁武司万人空巷。
相隔三日。
湖中骑鱼的,变成了霍休。
沈青云根本不敢看。
他陪侍皇帝身侧,俩眼珠子都在外眼角搁着,彰显自己的清白。
“听霍爱卿说,你打算去罗午坊市?”
“呃,回陛下,微臣有这打算……”
“那……便后日出发吧。”
“啊?为何,为何是后日?”
秦墨矩温和注视沈青云。
“因为你明日需进宫,朕要看看你办公体操练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