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辉让杨玄留在桃县,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
出了节度使府,杨玄在江存中和张度失望的眼神中,带着人回陈州。
他得回去安排一番。
出城门时,守城的军士勐地站直身体,“杨使君慢走!”
太恭谨了些,让杨玄有些不适应。
大战的气氛还不算浓郁,至少北辽的斥候没敢逼近桃县。
但路上能看到不少百姓拿着镰刀,或是扛着锄头,背着背篓出行。
听到马蹄声,百姓们止步,让开道路。
一个老人回头,“是杨使君。”
顿时,一张张木然的脸就鲜活了起来。
一个年轻人问道:“杨使君,北辽人要来了吗?”
杨玄点头,“对,要来了。”
他不想哄骗这些百姓,否则当北辽游骑突然出现时,他们会成为第一批军功。
众人沉默了一瞬,那个老人问道:“使君,此次……”,他有些尴尬,“能胜吗?”
他开了个头,百姓们顿时打开了话匣子。
“听闻相公病了,咱们就担心相公的身子,若是撑不住怎么办?”
“相公可是我北疆的定海神针啊!”
“还有人说北辽来了五十万大军,老天爷,五十万……咱们北疆才十余万人马吧!怎么打得过?”
“假的!”杨玄笑道:“五十万,把赫连峰的亵裤当了他也养不起。知道五十万一路人吃马嚼要耗费多少粮草吗?自家想想。别说是北辽,就算是大唐,也发动不起五十万大军的征伐!”
五十万大军就是一个黑洞,在后勤保障靠人力畜力的今天,在耕种技术相对落后的今天,五十万大军,能把一个国家拖垮。
另一个世界的杨广征伐高句丽,据说是出动了三十多万人马,还没开打,国内就民怨沸腾,埋下了覆灭的种子。
五十万……
要多少民夫来支持后勤保障?
这不是笑话吗?
见百姓依旧半信半疑,杨玄说道:“北辽耕种的本事还比不过大唐,他们的存粮也没大唐多,怎么养五十万大军?再有,知晓五十万大军要多少民夫来保障吗?少说一百万以上。”
这是往少了说。
“真的?”
“五十万大军……真的养不起?”
那个老人喊道:“都住嘴。”
等众人消停后,老人说道:“老夫想起了年轻时和兄长去关中之事,那一路吃用,把家底都掏空了。是呢!两个人尚且如此,五十万大军,能把北辽压垮!北辽真要来五十万大军,那是好事呢!”
“是这么回事。”杨玄笑道。
村老,乡老……老人协助治理地方。更多的村子里,老人便是主宰。
其一他们辈分高,说话有人听;其二他们阅历丰富,经历的事儿多。
兴许会保守些,但在大事上,他们能做出最稳妥的决断。
杨玄又问了百姓们去作甚,却是去收集食物。
夏季,野外有些吃食。听闻大战将起,他们准备去弄些回家。平日里就吃野菜杂粮,等大战起,被封锁后,再吃存粮。
这个民族有着丰富的战乱经验,一代代口口相传,让百姓知晓在危机时刻该做什么。
这个时候,几乎不用官府来指导……官府实际上并没有他们经验丰富。
杨玄又问可是自发的,才知晓是村老,乡老叫人去各处传信,让各家各户出人,赶紧去外面找吃的。
一路归途。
大战将起,农人们看着地里的庄稼,在盘算时日。
百余骑出现在了前方。
杨玄勒住战马,看着那些农人蹲在田间地头滴咕,满面愁容。
“告诉他们,赶得上收获。”
“我去!”王老二抢先。
“包冬去!”
此次杨玄特地带着包冬同行,便是想让他熟悉桃县。
宣传这一块不容忽视,而好的宣传人才难得。
包冬过去,一番滴咕后,那些百姓轰然大笑。
包冬回来后,王老二问他说了什么。
“就是告诉他们,北辽那边也得收割啊!”
众人一怔。
是啊!
原先北辽是游牧民族,和陈国学了农耕,早已离不开米面了。若是此刻就征发大批民夫,地里的庄稼谁来收?
这时候北辽就算是出兵,也是缓缓而行,可以靠着国中的补给。一旦脱离了大型城池,就需要无数民夫输送粮草。
那个时候,基本上就是初秋了吧!
杨玄看看天色,对乌达低声说了些什么,随即乌达下马,一路跑过去。
包冬得意洋洋的和王老二吹嘘,顺带套话。
可怎么套都没套出王老二的底细。
这娃看似憨傻,可嘴紧。否则当初在乞丐堆里厮混时,早就被人弄了。
“不是我吹嘘,只要是人,就没有我说不动的。”
包冬信誓旦旦的道。
“哈哈哈哈!”
众人听到哄笑声,回头一看,乌达从地里跑回来,那些农人拍拍屁股,三三两两的走了。
“哎!乌达你说了什么?”
乌达说道:“郎君让我去告诉他们,这一战就要靠着这批粮食。”
包冬一怔,“是了,没了粮食,这一战还怎么打?就算是真的北辽大军来了,北疆军拼死也会保护百姓收割粮食,那还担心什么?”
他看了杨玄一眼。
杨玄神色平静,手中拿着一株麦穗,低头嗅嗅。
包冬凑过来,“子泰,那为何不说秋季战马膘肥体壮,北辽才好南征呢?”
“这个道理谁都知晓,可谁敢说北辽不会在夏季出征?”
包冬讪讪回去。
他善于套近乎,和老贼等人打得火热。
“这是兵法。”老贼无情的打击了他。
回到临安,杨玄把黄春辉的决定告知了曹颖和卢强等人。
“过几日我便会去桃县,再度回来,应当是大战后了。”
这会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杨玄叫了南贺来。
“潭州一战被打残了,要想恢复元气,得等宁兴那边补充人马。可此刻赫连峰已在路上,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南征。
至于潭州,调派人马少了无用,多了影响南征主力。
故而,我断定赫连峰会令潭州谨守。如此,我带两万人马去桃县……”
“这是把家底都搬去了。”卢强说道,有些心痛。
“大战在即,大家不存,小家难道还能幸免?”杨玄起身,“粮草也盘算盘算,能抽调去桃县的,都送过去。”
这等时候,就算是抽血,杨玄也会毫不犹豫的第一个把袖子挽起来。
他想了许久,觉得这便是所谓的使命感,责任感。
这个大唐……是我的啊!
他偶尔会冒出这等念头。
但又觉得有些不真切。
这么大一个大唐,那么多军民,怎么可能是你一个人的呢?
他觉得不对。
回到家中,周宁抱着阿梁来迎。
“阿梁!”杨玄接过襁褓,阿梁看着他,开口,给了一个无齿的笑。
“重了不少。”杨玄掂量了一下,笑道:“胖小子了啊!”
“咯咯咯咯!”
五个多月大的孩子,已经有些认人了。杨玄抱着逗弄了一会儿,阿梁就不耐烦,瘪嘴要哭。
“有奶就是娘啊!”杨玄把孩子递给周宁,看着她轻声哄孩子,心中温柔,“阿宁。”
“嗯!”周宁轻轻应道。
“黄相公令我去桃县,大概要待到大战后,收拾一下吧!”
周宁抬头,平静的道:“我还是留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杨玄苦笑,“不需如此。”
周宁摇头,“若是我也去,临安城中的军民就觉着被舍弃了,不妥当。”
这个婆娘越发的敏锐了。
杨玄不知是好还是坏。
“这是贤后啊!”朱雀难得开口,“不是那等妖艳贱货能比的。”
“可我一人在桃县,寂寞啊!”杨玄不放心妻儿留在临安。
周宁看着他,“赫连燕呢?姜鹤儿呢?”
“小玄子,这是给你的肉,你不吃,怪的谁?”朱雀大笑。
这个婆娘越发的凶悍了。
杨玄灰头土脸的出来,寻到了林飞豹。
“我去了桃县,家中的护卫……罢了。”杨玄捂额,“我这是关心则乱,城中有军队,无需担心贼人,那么,就是高人。去玄学。”
《第一氏族》
……
玄学。
张琪玉是长安车马行的豪商,生意规模很大。
“安司业,老夫那三郎资质不俗,进了国子监……不,进了玄学,不出几年,想来便会成为玄学的后起之秀,这么一个人才不收,不好吧?”
他端着水杯,似笑非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安紫雨,“玄学在长安的那些东西,运过来耗费……老夫算了一下,少不下六千钱。钱,小事,可老夫此次出长安前,听闻宫中对玄学多有不满……”
他身体前俯,眼中多了一抹矜持,“安司业也知晓老夫与宫中某位贵人交好,这等时候,唯有老夫敢把玄学的那些东西带过来。”
安紫雨苦笑,“我知晓,故而想请托你。只是你家三郎君……”
张琪玉的三儿子她令人去打听过,有来自长安,知晓张琪玉的商人说,他的三儿子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而且仗着家中有背景,飞扬跋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事儿干了不少。
一句话,人渣。
这等人渣若是收进玄学来,不提玄学内部会被影响成什么样,外部会怎么看玄学?
万万不能啊!
但玄学当初出长安太急切,前阵子翻找,发现数千卷历代传承下来的经文没带来。那些经文一直藏在某个大殿的地下室内,从宁雅韵的师父那一代开始,就没人去管过。到了宁雅韵接任后,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一群蠢货,就知晓弹琴作画,谈玄喝酒,解衣跳舞……
回头寻个人毒打一顿,方能出这口恶气!
但那些经文怎么办?
数千卷不是小数目,拉是能拉,可现在国子监已经被接管了,不许玄学的人进去。
张琪玉有法子,但开出了接受他那个人渣儿子进玄学的条件。
这不是为难人吗?
安紫雨真想丢弃那批经文,可一想到祖师爷牌位,她就有些心虚。
而且,宁雅韵都破天荒的开口:需要多少钱,只管说。不够,老夫出去卖艺,也得把钱挣到手。
教授们也积极主动的出言献策,但都是馊主意。
她笑道:“要不,您换一个儿子?”
张琪玉缓缓收了笑容,“安司业何必欺瞒老夫?若是不能,那么,此事就此作罢!”
他起身,“告辞!”
这是逼迫安紫雨签订城下之盟的意思。
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一言而决。
“使君来了。”
“子泰!”
“钟先生,近来可好?”
“好好好,只是安司业不大好,看着火气很大,你小心些,别被她的戒尺给毒打了。”
杨玄来了,和钟会聊了几句,知晓安紫雨有客人,笑道:“我还是小心些,哎!包冬,帮个忙,看看司业那边可有空。”
正好路过的包冬答应了。
室内,安紫雨黑着脸,起身,“张先生,我玄学愿意多给钱也不行?生意生意,不就是钱来钱往,何必逼迫太甚?须知,留的情义万年长啊!”
张琪玉澹澹的道:“老夫的生意靠的是朋友,靠的是口碑,玄学,做不做,于老夫而言无所谓。如今老夫就等安司业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张先生!”
安紫雨心中大恨。
“司业……”
包冬露头。
休!
呯!
杨玄正在等候。
就见包冬踉踉跄跄的退了出来,转身,额头上迅速肿起一个包。
司业这是吃爆竹了?
杨玄干咳一声,“司业。”
“子泰啊!”安紫雨接住飞回来的戒尺,脸上又浮现了笑容。
杨玄进来,“这是……”
安紫雨说道:“玄学有些经文留在了国子监,如今进不去了,本想请这位张先生帮忙,给钱都不要啊!非得要把他的儿子塞进来……”
安紫雨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发,就开始诉苦。
门外,包冬身体一震,突然盘膝坐下。
钟会问道:“包冬你这是悟了?”
包冬点头,“司业一番诉苦,让我感悟到了苦情之意。”
他浑身内息勐地一敛,随即入定。
室内,杨玄看了张琪玉一眼,“生意便是生意,掺杂这些东西是何意?逼迫别人签城下之盟,意气风发,得意洋洋……”
他穿着便衣,张琪玉没见过他,以为是玄学子弟,就澹澹的道:“让路!”
有宫中贵人做靠山,他压根不怕玄学的这帮子书呆子。
杨玄见安紫雨气得脸色苍白,就笑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你……”安紫雨说道:“难。”
“司业安心,我认识一人,能解决此事。”
不过是经文罢了,赵三福有的是人手去干这事儿。
安紫雨看了张琪玉一眼,杨玄笑道:“小事。”
“口气倒是不小。”张琪玉也微笑。
“是拉货的?”杨玄问道。
“北疆往来于长安之间的货物,老夫占了四成!”
张琪玉澹澹的道,“老夫家中,与宫中有些交情。”
这不是死对头吗……杨玄笑道:“生意不小。”
张琪玉眼神轻蔑,扫了他一眼。
杨玄说道:“从今日起,北疆的生意,你就别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