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有孕,杨家庆贺了一番。
屠裳喝的微醺,难得感慨道:“儿孙满堂是福气,可还得要有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豁达,否则,儿孙越多,烦恼越多。”
王老二看着他,“屠公,你有我就够了。”
屠裳眸色温柔,“也是。”
第二日,安紫雨来了。
“阿宁,你好福气啊!”
安紫雨笑吟吟的道:“这两年一个,再生几个就好了。”
再生几个……周宁指指和富贵在席子上打滚的阿梁,“司业看看,若是再生几个,我每日怕是不得安宁了。”
“阿娘!”
阿梁吼叫着,然后就这么爬过来,“阿娘,养你!”
安紫雨愕然,“什么养你?”
“先前我和怡娘提及外面的人家,人说养儿防老,老了老了,就得依靠孩子来养活。”
周宁摸摸阿梁的头顶,“阿梁是个好孩子!”
花红进来,“娘子,宁掌教来了。”
安紫雨不满的道:“他来作甚?”
花红说道:“宁掌教说,他来要小郎君。”
周宁捂额,“我竟忘记了。”
她把阿梁拉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阿梁喜欢去看神像吗?”
阿梁只是跺脚,“好!”
这孩子!
周宁让郑五娘把阿梁带出去。
前院,宁雅韵站在那里,看到阿梁时,伸手。
“阿梁!”
阿梁喜欢这个老帅锅,老远就伸出手,“教!教!”
宁雅韵接过阿梁,郑五娘递过一个包袱,里面装着的是一些孩子用的东西。
“走了。”
宁雅韵抱着阿梁出了杨家。
丁氏的胡饼生意不错,摊子边上围了十余人。
宁雅韵就在后面站着……他没吃早饭。
有人认得他,“宁掌教先来吧!”
宁雅韵微笑摇头,“不必了。”
轮到他时,丁氏先福身,“见过老神仙。”
宁雅韵颔首,“来一个胡饼。”
胡饼到手,一股子羊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宁雅韵把胡饼递到阿梁的嘴边,“胡饼。”
阿梁跟着学,“胡饼。”
“哎!乖的很!”
“胡饼!”
“胡饼!”
“香!”
“香!”
丁氏看着宁雅韵抱着阿梁远去,突然笑道:“怎么就像是爷俩呢!”
宁雅韵抱着阿梁在街上转悠着,教了许多东西。
到了山门,香客已经不少了……大多是年岁大的,这时候没啥事,大清早就来到了玄学。
“这些人来的太早了些。”
一个弟子说道。
宁雅韵摇头,“在这里,他们能安静下来。忘却即将离去的恐惧。”
每个人垂垂老矣时,会恐惧即将到来的告别。在这等时候,他们会贪婪的不舍每一刻,但每一刻对许多人来说也是一种煎熬。
“不舍,就是执着,执着就会痛苦煎熬。”
宁雅韵说的便是玄学的宗旨:洒脱。
哪怕面对离别,依旧要摆好姿势哟!
让自己用最洒脱的姿态和这个世间告别。
活的潇洒,死的也潇洒。
这便是玄学的风格。
“是。”
弟子们崇敬的看着掌教走向大殿。
阿梁就趴在他的肩头,冲着一群弟子招手,“哎哎哎!”
严肃的气氛荡然无存。
进了大殿,一尊神像高举台上。
宁雅韵让阿梁面对神像,“阿梁,拜一拜。”
阿梁鸡啄米般的点点头。
“好!”
“是个乖孩子!”
正在看着信徒拜神的两个弟子看到这个场景,不禁嘴角抽搐。
“上次那谁,祭拜时有些敷衍,被掌教罚洒扫五日。这就点个头啊!”
“你还要怎地?上次他来,掌教让他冲着神像哎哎哎几声,就算是祭拜了。”
这是很严重的双标啊!
宁雅韵抱着阿梁到了侧面。
城中的炊烟渐渐澹薄,店铺大多都开门了,掌柜大声吆喝伙计,伙计都囔不满,客人进来,掌柜欢喜招呼……
当你彻底安静下来时,你就能听到平日里被自己忽略掉的各种声音。
有些万籁此俱寂的感觉。
信徒们越来越多。
以老人和妇人为主。
不是说这些人才需要神灵的慰藉,而是男人要出去干活。
女人在家做家务,带孩子,拜神,也是为了一家子。
这也是一种分工。
“说是副使夫人有孕了。”
“希望是个儿子。”
“是啊!”
“副使儿子越多,咱们北疆就越稳妥。”
“咋说?”
“副使他老人家会老不是?等他老了,谁来接手北疆?换个人你可乐意?”
“换个人,长安定然会欺负咱们。”
“是啊!唯有副使的孩子才会护着咱们。”
宁雅韵微微垂眸,眼皮子跳了一下。
哪怕是故意憋着嗓子说话,但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包冬那个蠢货,把谎言铺子都开到了自家山门中,把信徒们当做是自己的传播媒介……无耻!
但!
宁雅韵不准备管。
一个弟子进来,走过来,低声道:“掌教,包师兄扮作是女人,和一群妇人……好些人说他喜欢做女人。”
宁雅韵平静的道:“做女人,挺好!”
走进大殿,点燃香,开始祭拜祈祷。
信徒们虔诚的跪下,嘴里无声,或是低声,甚至有大声的祈祷着。
祈祷完毕,把三炷香插在香炉中。
信徒越来越多,香火越来越旺盛。
宁雅韵施展秘技,眯着眼,整个心空了下来。
渐渐的,他恍若来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地方,四周一无所有。
他举起手,手臂很小。
天空中突然传来了轰鸣,是一个神灵在说话。
“信我,可超脱烦恼!”
宁雅韵摇头。
神灵大怒,“信我,可得长生!”
宁雅韵身不由己的摇头。
轰隆!
天空中多了乌云,雷声隆隆。
神灵的脸就在乌云中若隐若现。
带着怒色,“不信我,你将永世沉沦!”
‘宁雅韵’摇头,“不要。”
神灵大怒,挥手,一道闪电下来。
轰隆!
‘宁雅韵’歪着头,突然一巴掌拍去。
呯!
雷电消散。
“你是邪魔外道!”
神灵张口,一股巨大的洪水就从他的嘴里冲了出来。
洪水卷起千尺浪,浪涛此起彼伏,席卷到了‘宁雅韵’身前。
‘宁雅韵’拍手,“好!”
洪水恍若从未存在过般的,瞬间消失了。
“还看!”
‘宁雅韵’叫嚷。
神灵的脸狼狈的躲在乌云之后,“我有妙法,可行云布雨。”
‘宁雅韵’摇头,“不好!”
“我有秘技,可助你横行当世。”
“阿娘!”
“我有秘法……”
神灵的姿态不断放低。
“阿耶……”
‘宁雅韵’吧嗒着小嘴儿,打个哈欠,竟然睡了。
信徒们在虔诚的祈祷着。
一波波澹蓝色的云气,不断在‘宁雅韵’的脑海中进出。
随着他的呼吸,那些澹蓝色的云气渐渐都被吸收了进去。
宁雅韵睁开眼睛。
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好险!
在那位前辈的记载中,用这等沐浴神魂的秘技时,神灵会考验你。
那位前辈遭遇的考验是各种各样的诱惑,美人儿,美酒佳肴,他看到了世人在膜拜自己,奉自己为神灵……
那一刻,他飘飘然了,幸而及时醒悟。
他说,这是神的考验。
阿梁太小,宁雅韵敢于让他沐浴神魂,靠的便是一门秘技……放开自己的神魂,去感受阿梁的神魂。
此刻周围看似只有信徒,可实际上玄学内部修为最高的十余人在暗中护法。<.
方才,他看到了自己,也就是阿梁在经历神的考验。
刚开始是超脱烦恼和长生,可阿梁那里懂这些?一概不要。
后来就改为恐吓,电闪雷鸣,外加洪水。
可阿梁一概不搭理。
钟会从后面走过来,“掌教,如何?”
“有东西出现,考验阿梁。”
“那神灵……可是咱们供奉的?”
“不,是邪魔外道。”
宁雅韵想到了杨玄曾说过的人体结构,这等会不会是秘技催生香火刺激到了阿梁的大脑结构,让他的神经系统自我反应,弄出了这些幻象。
他摸摸额头,汗水依旧没干。
“谁知道呢?”
钟会见阿梁睡的香甜,不禁伸手摸摸他的脸蛋。
“真是个可爱的小子啊!”
“是啊!”
宁雅韵低头,难得的慈眉善目,“阿梁长得真是俊美。”
“浑身灵气。”
“眉颇为出色,一看便是个有福气的。”
“手指间没缝隙,能留住财。”
“耳朵大,怕是有些造化。”
不知何时,宁雅韵的身边围拢了一群教授。
“真是可爱啊!”
女教授见到阿梁就移不开眼睛了。
“掌教,留下来咱们养着吧!”
“是啊!”
“以后老夫每日教他修炼。”
“老夫教他写字。”
“老夫教他作诗。”
宁雅韵干咳一声,“你等觉着子泰会答应?”
“阿宁答应就好了,这等事,不是阿娘做主吗?”
“阿宁才将有身孕,顾不上孩子,就让咱们来带吧!”
“消停了。”
宁雅韵抱着阿梁出去。
“竟然中午了?”
不知不觉,他和阿梁竟然在殿内待了一个上午。
信徒少了许多,仅剩下十余人。
这十余人此刻坐在屋檐下,拿出从家里带的干粮……玄学里有水供应,一人借了个碗,弄了一碗水,缓缓吃着。
这些人神色平静,彷佛和这个世界被割裂开了。
宁雅韵抱着阿梁走出山门,外面的喧嚣一下就扑面而来。
“烤羊腿喽!”
“百年老店,程家馎饦!”
“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一个个商人,一个个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宁雅韵称之为‘世俗’的气息。
为了名利,人人都在红尘中挣扎着。
他开口,“错把他乡作故乡!”
这是玄学一位前辈的话,指的是俗人把名利当做是自己的立身之本,却忘记了,生命的本质只是体验。
他抱着阿梁一路缓行。
暮春的阳光有些晒,宁雅韵抱着阿梁尽量走屋檐下。偶尔过路口,他加快脚步,尽量少让阿梁晒到。
若是被杨玄看到了,定然会说大可不必,偶尔晒晒太阳不是坏事。
在家中,他在家都会让阿梁晒一会儿。
午时,大多人都在吃饭,街上行人也少了许多。
宁雅韵突然止步。
前方,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也同时止步。
二人缓缓抬头。
男子面白,一双眸子有异彩闪过,“见过宁掌教。”
宁雅韵感受到了一阵阵压迫感。
“道兄是……”
男子拱手,“建云观客卿,邓和。”
建云观……上次两个弟子被如安击败。震晁山在北疆传教,弄了个什么大鼓神,被杨玄犁庭扫穴,从北疆彻底清理干净。
“震晁山是你建云观的势力吧?”宁雅韵单手抱着阿梁,右脚微微上前。
邓和笑道:“震晁山的祖师,当年曾跟着我建云观的一位先辈行走江湖,得了些提携。后来立下山门,就厚颜来投靠。建云观并未答应。”
“可也没拒绝。”
“是。”
“那么,你此次所为何来?”
这话本该是由北疆官方来问……宁雅韵一怔,心想老夫怎地越俎代庖了?
而且,还生出了一种,这是老夫的地盘的感觉。
错了,错了。
邓和说道:“观主得知了震晁山之事,很是不渝,令老夫前来桃县,求见掌教与杨副使。”
“常圣这是想做什么?”
常圣的名气不大。
常年都在建云观中修炼,外人压根不知晓此人的虚实。
可建云观势大,在这个庞大势力的衬托下,常圣反而被神化了。
传闻,常圣修为深不可测,近乎于神灵。
邓和说道:“观主说,许多事,其实,可以坐下来谈谈。”
“和老夫?”宁雅韵摇头,“老夫乃闲云野鹤。”
“杨副使也可。”邓和突然一拍脑门,“看老夫这个记性,昨日老夫遇到个修士,那人神魂颇为强大,老夫只是用气息去探视了一番,就被逼了回来。
回去后睡了十二个时辰,醒来依旧脑子里嗡嗡作响。”
宁雅韵放开气息,在周围试探。
邓和笑道:“那人不敢对老夫下狠手,不过,老夫先前还看到他,好像……在等着掌教。不,在等着,这个孩子!”
宁雅韵浑身内息勃发,身体转动,把阿梁挡住。
邓和笑道:“看来,宁掌教很是看重这个孩子,竟然连神魂攻击不惧肉躯遮蔽的道理都忘记了。”
他指着右侧,“他在,那!”
宁雅韵也发现了那人,他右手成掌,遥遥准备一掌拍去。
那人就坐在一家店铺的外面,背靠墙壁。
他缓缓抬头。
看着宁雅韵怀中的阿梁。
眼中突然流出了两道血泪,接着是鼻孔,嘴,耳朵……
七窍中,鲜血不断涌出。
他张开嘴,“那个孩子……好强大的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