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能在桃县的一家逆旅中等待着消息。
两个桩子在陪他喝酒。
老些的桩子叫做马赞,最是殷勤,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道:“长安那边王监门没了,赵御史当家,记得赵御史当初对主事可是颇为亲切,想来这番功劳上报到了镜台,赵御史会欢喜吧!”
钱能眯着眼,“王守……死有余辜!”
王守谋逆被处死,赵三福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执掌镜台,镜台用自己的途径把这个消息飞速传遍天下。
可钱能和赵三福真说不上亲切,当初钱能还依仗着王守的支持给了赵三福一下。
后来王守渐渐被赵三福架空,钱能就转向了赵三福,送礼,请喝酒玩女人……赵三福来者不拒,但始终有些澹澹的。
钱能知晓镜台迟早会有一场风暴,于是果断的申请来北疆坐镇。
王守事败,镜台随即开始清洗,钱能逃过一劫。
老夫果然是睿智啊!
钱能喝了一口酒水,“鲁端那边,差不多了。”
马赞说道:“若是赵氏事败……”
赵氏若是失败,鲁端他们贸然出手就是自寻死路,马赞觉得不如等消息来了再说,如此,不成还能让鲁端他们蛰伏起来,等待时机。
钱能摇头,“时不我待,就说,赵氏那边已经拿下了杨玄,动手!”
马赞仔细看着他,“是!”
随即二人告退。
钱能独自喝着酒,幽幽的道:“杨玄若是逃过一劫,接着便是攻伐江州宁兴。娘的!若是成功,他的势力将会膨胀到令人胆寒的地步。只需数年,等他把北辽的那些人口和钱粮给融入了北疆,老天爷,长安会被吓尿了吧!”
他拿着酒壶,就着壶口灌了几口,“到了那个时候,北疆就是个庞然大物,老夫留在北疆,多半会被长安当做是死士。早走早好,管特娘的什么蛰伏不蛰伏的。”
……
鲁端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麾下打趣他是后院葡萄架倒了,鲁端勃然大怒,当即责罚一人。
事后鲁端有些后悔,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头了。
说不紧张是假的,面对那位威震北疆的秦国公,他一个将军能做的有限。
——杨玄在,我不动!
这是鲁端对钱能说的条件。
他没有信心面对杨玄。
钱能答应了。
校场上,鲁端的麾下正在操练。
程然来了。
“那边可有消息?”程然显得有些紧张。
“等待就是了。”鲁端澹澹的道。
“那是秦国公!”程然低声道:“他若是在,咱们贸然动手就是送死。”
“那是赵氏!”
鲁端一句话成功令程然放松了下来,“是啊!那是赵氏。”
千年赵氏,就像是一个牌坊,让天下人肃然起敬。
“将军!”
一个军士来禀告,“有人求见。”
马赞来了。
“成了!”
马赞一脸兴奋,“杨玄被擒,赵氏的私军正在逼近桃县。主事让你等先闹起来……”
“果真?”鲁端大喜。
“我镜台的信使已经出发去长安了。”马赞信誓旦旦的道。
出了军营,马赞寻了家青楼进去,老鸨来迎,“哟!这么早,客人精气勃发啊!”
马赞骂道:“老子一夜未睡,弄个房间让老子睡觉,睡醒了再叫个女人来。”
青楼在许多时候还有逆旅的功能。
进了房间,马赞把门关上,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了一眼。
“钱主事这是要想搏一把,不成就回长安请罪,顺势避开北疆这个凶险之地。他倒是打的好主意,可却把老夫当做棋子。”
军营方向突然闹腾了起来。
“国公死了!”
十余军士在叫喊。“赵氏奉命诛贼,国公被杀!”
营中的将士顿时就愣住了。
“国公被杀?”
“千真万确,赵氏杀了国公!”
杨玄去鲁县参加赵氏祭祖大典的事儿尽人皆知。
赵氏这是……弄了个圈套。
只需想想杨玄正在观礼的时候,赵氏的人突然围拢过来……
完了!
鲁端站在台子上冷笑道:“军心乱了,这是个机会。程然!”
“在!”程然面色涨红。
“以镇压叛贼的名义,带着兄弟们攻占节度使府。拿下后,逼迫刘擎喊话,令北疆军效忠长安!”
“是!”
程然下了高台,鲁端轻声道:“群龙无首,再拿下刘擎等人,大局定矣!”
杨玄便是北疆的灵魂,当这个灵魂不在时,北疆军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长安。
“国公身死,有叛贼作乱,你等跟着我去,拿住叛贼,护卫北疆!”
程然的口号非常具有迷惑性,那些将士义愤填膺的大声叫骂着。
“弄死那些反贼!”
“成了!”
鲁端看到麾下群情激昂,不禁笑道:“底层将士最为蒙昧,最好利用。”
“出发!”
鲁端上马。
哒哒哒!
十余骑出现在校场外。
为首那人挠挠头,“你们在作甚?”
“拿反贼啊!”有人说道。
“是二哥!”一个军士瞪大眼睛。
不是说国公身死吗?
国公若是身死,作为他最忠心的手下,王老二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不对!
王老二满头雾水,“反贼?谁是反贼?”
程然面色大变,喊道:“王老二谋反,杀了他!”
此刻唯有以乱制乱,先弄死王老二,随后带着将士们杀进节度使府,把桃县搞乱。
但杨玄呢?
王老二来了,杨玄何在?
王老二回头喊道:“国公,有人说你死了。”
哒哒哒!
一骑缓缓而来。
满头黑线的杨玄看着那些将士,问道:“谁想谋反?”
裴俭跟着来了,喝道:“弃刀!”
铛铛铛!
长枪和横刀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
除去十余心腹之外,所有人都丢弃了自己的兵器。
杨玄看着鲁端,脑海中把此次事件的线条都串了起来。
赵氏那边挖坑埋他,桃县这边鲁端等人是内应,一旦赵氏得手,鲁端等人就动手,搅乱桃县。
随即赵氏大军赶到,群龙无首的北疆军陷入混乱……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阿梁太小。
若是阿梁大些,刘擎等人便能簇拥着他平息军中混乱,随后御敌。
所以,世子,太子,要早立,这不是为了名分,而是为了在紧急时刻下能稳定局面。但随后帝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冲突却会导致亲情泯灭……
这些念头在杨玄的脑海中闪过。
“拿下!”
“杀了杨玄!”鲁端喊道:“陛下有令,为国除贼者,官升三级。”
可没人响应。
这事儿闹的有些大,刘擎闻讯第一反应不是叫家人跑路,而是吩咐道:“去后面禀告夫人,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去玄学,马上出城。”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自己披甲,带着兵器,说道:“走,咱们这些老家伙去看看,是谁在弄鬼。”
消息传到国公府,周宁愣了一下,然后如常,该干嘛干嘛。
在国公府前院的宁雅韵也是如此。
刘擎等人刚出节度使府,就碰到了老贼。
“国公呢?”刘擎问道。
“国公在买饴糖。”
艹!
刘擎把横刀丢给随从,“回去回去!”
罗才笑道:“老夫就说,那些宵小哪里能奈何得了国公,走了走了。”
杨玄此行忙碌了些,忘记了给孩子们带礼物,这不,出了军营就去买了些饴糖。
“赵氏谋反,被国公拿下了。”
青楼中的马赞一觉睡到午时,听到外面有女妓在议论,心中一冷。
“说是赵氏甲士万余,想围杀秦国公,可秦国公何等人?一人一刀,杀了个七进七出,哎哟哟!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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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是想着国公能杀你个七进七出吧!”
“浪蹄子!”
马赞一颗心掉进了冰窟窿中,他翻窗悄然离开了青楼。
一路到了逆旅之外,就见捷隆站在外面,逆旅的掌柜正在苦着脸解释。
几个军士拖着钱能和另一个桩子出来了。
二人看来反抗过,被打的鼻青脸肿的。
还是老夫英明啊!
马赞刚想转身,就听身后有人问道:“马赞?”
“哎……哎哟!”
马赞刚想跑,就挨了一拳。
晚些口供被送到了刚沐浴出来的杨玄那里。
“是镜台的人在中间串联,刚开始只是要求赵氏鼓动舆论,可赵赟却说鼓动舆论无济于事,最好的法子便是拿下国公。后来又说正好赵氏要祭祖,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动手……”
“鲁端二人是如何与镜台拉上关系的?”杨玄问道。
赫连燕抬头,看了一眼桉几上的一幅字画,记得好像是赵氏的传家宝吧!
“程然一次酒后发牢骚,说国公这般下去,必然会谋反,被镜台的人听到了,随后两边勾搭……”
杨玄默然良久。
赫连燕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揉捏着他的肩头,说道:“那些人不知国公的打算,盲目效忠昏君,国公无需在意。”
“我真不在意这等事,我只是有些纳闷,若是北疆乱了,北辽顺势死灰复燃,那么,是好是坏?”
鲁端等人想过吗?
杨玄觉得必然是想过的。
“鲁端说到时候自然有朝中的人来掌控北疆。”
“这么说,城中有人,至少五品官!”杨玄起身,“把他找出来!”
随后拷打,可钱能发誓自己不知晓此事。
鲁端怎么拷打都不肯开口,耗费了半日,这才惨笑道:“他得了消息,此刻定然早就走了。”
这个布局令赫连燕有些难受,回去寻赫连荣说了此事。
“令镜台的人联络,随后那位高官单独与鲁端联络,避开了镜台,这是担心镜台的人被锦衣卫盯住,泄露了他的身份。谨慎是够谨慎了,可说实话,当初他若是胆大些,早些鼓动鲁端出手,自己站出来把身份一亮,说不得还真能把桃县搅乱了。”
赫连荣摇头,“此人谨慎过头,胆略不足,白跑一趟。”
……
清晨,杨玄醒来时有些神思恍忽。
“做噩梦了?”在梳妆的周宁问道。
“不是噩梦。”杨玄揉揉脸颊,“我梦到自己穿着龙袍,一群臣子在山呼万岁,接着赵赟带着人冲了进来,喊打喊杀。”
“梦都是反着的。”
“也是。”
“阿耶!”
门外阿梁在喊,还有富贵刨门的声音。
周宁打开房门,富贵冲了进来,前爪趴在床沿,冲着杨玄热情的摇尾巴。
阿梁进来,熟练的滚上床躺着,闭上眼睛,“我要睡觉。”
“睡吧!”杨玄伸手去挠他的咯吱窝。
父子二人闹做一团。
修炼完毕,杨玄突然问周宁,“阿宁,是不是该让阿梁就学了?”
周宁一怔,看了他一眼,“还早吧!”
“我就一说,你想想,若是觉着妥当,我回头就去请先生。”
等他走后,周宁去寻了怡娘。
“鲁端二人的发难,让国公想到了身后事。”怡娘精准的猜到了杨玄的心态,“阿梁就学,就算是有什么……也能被拥戴。”
周宁不语。
怡娘叹道:“当初陈国末年时,那些枭雄在孩子两三岁时便正儿八经的延请高士教授。两三岁能学什么?不过是做个姿态,表示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阿梁快五岁了。”周宁摇头,“此事……再看看吧!”
怡娘笑道:“你这是担心闹出李泌父子之间的那等事儿来?”
周宁点头,“我不想让阿梁太早掺和这些事。”
“可终究会掺和的!”怡娘意味深长的道:“随着大势变化,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建言……兴许是世子,兴许,便是为阿梁延请名师。这些啊,由不得人!”
周宁不置可否。
“怡娘……夫人也在啊!”
一个侍女来禀告,行礼后说道:“今日有官员建言,当让大郎君就学。”
怡娘笑道:“看,我就说了,这等事由不得人!”
周宁眸色平静,“太早了。”
怡娘说道:“我对国公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