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梁带着点心,一熘烟进了宫城。
“大郎君慢些!”一直在等他的内侍追着喊,唯恐这位小祖宗跌倒了,他们跟着倒霉。
正好来求见秦王的韩纪和赫连荣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
“内侍与贵人们荣辱与共,朝夕相处,难怪此后贵人们对内侍信重有加。”韩纪摇摇头,“不过,这事儿不是咱们能管的。”
“你想多了。”赫连荣说道:“多看看史书你就会发现,若是帝王不曾首肯,那些内侍岂能压制朝堂,岂能作威作福?”
“有,那等昏聩的帝王。”
“帝王都昏聩到了任人摆弄的地步,那么,内侍是否擅权,你觉着重要吗?”
韩纪点头,“你说的是,若是帝王被内侍挟制,臣子不能解救,那么,这个王朝也该覆灭了。”
“殿下那日的一番话,本就是带着这个意思。”赫连荣摸摸光头,“后世儿孙若是湖涂,与其让天下大乱,不如把他赶下去,改朝换代。”
“就没个好法子吗?”韩纪觉得这样不像是帝王体统。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是殿下的话。殿下都不相信自己的儿孙会一直贤明,你说呢?”
一个内侍出来,“二位,请跟咱来。”
二人跟着进宫。
到了一处宫殿外,就听里面秦王问:“这哪家的点心?味道倒是不错。”
“林家的。”
阿梁说道:“我吃过好吃,这才买了给阿耶。”
“那你阿娘呢?你阿弟的呢?”
“呃!”
“哎!做事不周全。秦泽。”
“奴婢在。”
“把这些点心送去皇后和二郎那里,不过二郎不许多吃,坏牙。”
“是!”
内侍这才进去禀告。
随即韩纪和赫连荣进去。
阿梁一身便衣,秦王在吃点心,见他们进来就把点心丢嘴里,拍拍手,“你等来的正好。长安县那边有人恳请为奴,此事你等去查。”
“是!”韩纪应了,然后说了自己的来意,“殿下即将登基,北疆那边毕竟是殿下的龙兴之地,是否要格外施恩?”
秦王思忖了一下,“数百年来,北疆儿郎卫国戍边,死伤者不计其数。数百年来,北疆人用自己的双手,供养着大军。孤不该忘记,大唐不该忘记。此后三年,北疆赋税减半。”
“殿下英明。”赫连荣说道:“北疆百姓听闻此事,定然会欢欣鼓舞。”
“他们欢欣鼓舞,户部那边怕是要哭了。”韩纪笑道。
“不会。”秦王说道:“南周那边收获不小,足够填补这三年的窟窿有余。”
灭掉南周后,缴获的钱粮多不胜数,随行的文官清点的目瞪口呆,直说南周有钱。南周的降官悻悻的说,大周数百年积累皆在此。这数百年的积累让秦王吃了个饱,就等着后续慢慢的输送到长安来。
有了这笔钱粮,秦王才有和关中大族、权贵们叫板的底气。否则别人只需卡你一下,就能让你进退两难。
说实话,秦王有时候还挺羡慕另一个世界的那位落第考生。
不用顾忌什么,把江山打烂,想杀谁就杀谁。
“天街踏尽公卿骨啊!”秦王摇摇头。他若是这般做,在天下人的眼中大概也就成了暴君。
成为暴君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此那个阶层的人就成了自己的死对头。
除非能来个彻底的清洗,否则这等手段用不得——那位落第考生后来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可彻底清洗,整个大唐就乱了。
到了那时,如何掌控大唐?
说来说去,还是少了一支可靠的官吏队伍的缘故。
在北疆,早一批学生出色的已经做到了县丞,假以时日,县令,刺史……朝堂之上。
但就算是用他们给官场换血,可谁能保证他们能维持着那种积极向上的精气神?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蜕变成和眼下这些官吏一个尿性?
站在帝王的角度,就该是人性本恶。
秦王心中转动着无数念头,最终化为一股狠劲。
改!
把这个官场的风气给它扭转过来。
不如此,这个大唐依旧会不可抑制的往下滑落。
“殿下。”花红来了,“娘娘说,后宫中宫殿空了许多。”
秦王一怔,“这等事莫要问孤。”
“是!”
登基之前,事儿会很多,秦王很是忙碌,而周宁也不消停。
“若是殿下登基时,后宫仅有我一人,这传出去,该说我善妒,还是说殿下一往情深。”
周宁在看名册。名册是下面的人送来的,写着宫中如今可供秦王挑选女子的名录。
管大娘看了怡娘一眼,“按照殿下的性子,是就熟不就生。”
这话……周宁都想翻白眼。
从进宫后,怡娘就在后宫之中待着,每日无事,她便一人四处转转。
“此等事,还得要看殿下的意思。”怡娘说道。
这时花红回来了。
“娘娘,殿下说,这等事莫要问他。”
“那该怎么办?”管大娘也没招了,“若是弄些殿下不喜的女人,后宫不宁啊!”
秦王回宫,一看那些歪瓜裂枣,或是自己不喜的女人,心情大坏,回头会不会和皇后较劲?
周宁看了怡娘一眼,“怡娘怎么看?”
怡娘笑道:“看来咱们都看错了殿下。”
“哦!”周宁事儿多,不但要管着秦王后院,还得管着两个孩子,应酬那些重臣的女人,反而不如一心关注秦王的怡娘旁观者清。
“殿下说莫要问他,咱们都觉着这是殿下不好意思说……可在奴看来,这是殿下不耐烦的意思。”
怡娘笑道:“他压根就不在乎此事!”
管大娘瞪眼,“不能吧!看看那些帝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
男人,能管住自己裤裆的有几个?
“殿下能!”怡娘微微抬头,眸色自信,“否则,这么些年下来,殿下的后院中,女人早已多不胜数。”
管大娘仔细一想,还真是。
这些年秦王的女人真的是屈指可数,不,一只手就用不上。
周宁之外,也就是一个北辽大长公主长陵。至于家中,就是吴珞那里。
三个女人。
怡娘说道:“姜鹤儿迟早要从殿下的身边离开,还有那个赫连燕。赫连燕那里倒是要特殊些。”
“锦衣卫乃是帝王耳目,非心腹不能执掌。赫连燕,还得看殿下的意思。”管大娘一通百通,“如此,好像也够了。”
……
“寒酸!”
老贼和王老二正在长安县县廨隔一条街的酒肆里问话。
答话的是个恶少,赔笑着说道:“小人给了那人一文钱,马上就说的清清楚楚的。半月前陈发寻到了他们,许了一家一千钱,另外,佃租少三成的条件。而且还答应他们,佃租百年之内不加。于是那些人好好的人不做,便要去做奴仆。”
“一千钱就把自己一家子卖了,真是寒酸!”老贼摇头晃脑的。
“一百钱卖了一家子的多了去。”王老二蹲在边上吃肉干,“当初我做乞丐时,就见到一家子八十钱把自己给卖了,换来的钱给家中的男人治病,结果病没治好,剩下的钱正好够安葬。”
“八十钱?”老贼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竟然如此不值钱吗?”
“咱们啊!在贵人眼中便是刍狗。”恶少也有些感慨万千,“小人也有些走南闯北的朋友,他们说许多地方都有流民。那些流民别说是八十钱,只要谁肯给一口饭吃,全家都愿为他做牛做马。这人啊!不如草狗!”
刍狗:草扎的狗。
“这便是殿下说的蒙昧。”老贼干咳一声,“那陈发可能寻到他?”
“小人……”恶少想卖关子,可见老贼笑的阴恻恻的,赶紧说道:“小人马上让兄弟们去打听,只是……此等事没有酒肉,没有报酬,那些兄弟也不肯啊!”
“兄弟义气呢?”老贼问道。
“兄弟义气那是吃饱撑的时候才有。”
“拿去!”老贼丢了一小块银子过去,“找到之后,再给一块!”
恶少麻熘的接过银子,咬了一口,看看痕迹,欢喜的道:“贵人放心!”
老贼和王老二进宫回禀此事。
“陈发?”秦王知晓这只是个喽啰,“此事不可打草惊蛇。最好一网打尽。”
“是!”老贼明显恭谨了许多,不像是王老二,进宫后就像是个土包子,四处张望,让带路的内侍几度提醒。
锦衣卫那边也来请命,不过秦王却只是让他们协助。
“论此等事,要地头蛇才行。锦衣卫才将进长安,慢慢来。”
秦王的期许令捷隆打了鸡血般的兴奋,把手下踹出去,令他们去发展眼线,扩张势力。
陈发,此刻便在长安县县廨一墙之隔的宅子里。
“这就叫做灯下黑!”
陈发笑吟吟的道。
对面坐着个老人,老人八字胡颇为坚硬,看着有些古怪,他指指隔壁县廨,说道:“那位可是要登基了,按他在北疆弄的那些,咱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陈发点头,“世家大族的根是啥?田地人口。那个孽种倒是好,上次趁着主人家不在,鼓动那些奴仆出籍,十余万人呐!那些人家痛心疾首,可主人一家子不在,能怎么办?现在可好,主人家回来了,咬牙切齿的看着空荡荡的田地,恨不能把那人给弄死。”
老人叹道:“这都是命数。”
“什么命数?”陈发冷笑,“就是胆大妄为,也不想想这些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一旦联手,别说是他,大唐也得给翻个个!”
“老夫说的命数是人的命数。”老人眼中多了回忆之色,“咱们的主家,那些世家大族怕的是什么?为何敢在那人登基之前闹腾此事?皆因于此。”
“哎!那你倒是给我说说。”
“那年,孝敬皇帝为太子,当朝大声疾呼,说大唐人不该为奴。且大族收纳人口,从此这些人便不再纳税,长此以往,大族富而国弱,臣强主弱,迟早会引发不忍言之事。”
老人看着陈发,“那人要登基,所谓子不改父志,且从他以往的言行来看,此人比他的父亲孝敬皇帝更为激进,更为犀利。别忘了,孝敬皇帝再如何,也不敢鼓动十余万奴仆出籍。当年他若是如此,用不着什么调戏帝王嫔妃的罪名,老早就被废了。”
“啧!”陈发咂舌道:“父子都是狠人呐!”
老人笑道:“父亲死了,老夫看啊!这个倒行逆施的儿子,好日子也不多了。”
……
“就在这里!”
不远处,那个恶少指着县廨隔壁的宅子说道。
老贼冷笑,“娘的,难怪找不到,原来躲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