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兄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府邸做糕点的大厨，手艺不比宫里的御厨差，当然看不上了。”李微一边吃东西一边不屑的抗议，两颊嚼吧嚼吧跟只松鼠似的。
寒玥看这家伙的精神程度，完全没有昨夜才宿醉后的样子，也是个寻欢作乐的人才。
这种场合，做别的事情不合适，很多话题也不适合聊，左右不过是瞎扯，李诀也没有撵人的意思，就这么东拉西扯的和李微瞎聊打发时间。
寒玥全程保持着礼貌而不是尴尬的微笑，其实不过留了一缕神识在外监视，元神早就跑进系统书房里看书去了。
好几个时辰呢，她可不耐烦陪着整个龙章台的人浪费时间。
李诀不知道寒玥进了空间，只以为她在入定，自然会格外注意些，在李微几次提及的时候，也将话题岔开了去。
李微便识趣的不再提及。——毕竟，当初他也是永平公主的联姻人选之一，显得太在乎的话，他怕自己会被蜀王兄给一剑捅死。
直到——
午夜降临。
十二道钟声从宫城上响起，由近及远传到整个盛京城。
这代表着，九洲历637年的最后一天的结束，638年第一天的来临。
也代表着大庆十一年，即唐皇李言庆继位第十一个年头的到来。
寒玥也在这时从空间中出来。
龙章台上所有人纷纷起身执酒樽向唐皇言贺，唐皇亦起身发言，说上许多吉庆的话，君臣共饮。
宫人们悄然入了殿中，将各处的灯火挑得更旺。
用黄纸卷成元宝形，粘在芝麻杆上，这便是所谓“聚宝盆”。每张桌案前都摆了一个“聚宝盆”，大家起身用脚将其踩碎，以“碎”谐“岁”，并借用芝麻开花节节高之吉祥寓意，祝愿家道兴旺，表达对新的一年的祝福和祈盼。
到此处，这除夕宫宴的主要内容便算是完结了。
按照礼俗，大家是要守到天明的，但人是活的，自然不会啥都不做的干等着。
首先离开的就是皇帝。
貌似醉醺醺的唐皇起身，带着淑妃来到李诀和寒玥这一桌，说了几句关切的话，然后便让随侍的太监扶着他离开了。
淑妃自然紧随其后。
老大一走，大家便活跃起来。
喝酒聊天行酒令下棋，只要不在宫里发酒疯，醒着守到天明便是。
到这时，可以说是一切正常。
忽略唐皇李言庆离开前看向寒玥，或者说本该是看向云蔷的那一眼的话。
比起云蔷或李诀，寒玥的感知要敏锐得多，毕竟李言庆再如何老狐狸，终归是个凡人。
那一眼确实很奇怪……怎么说呢，那不该是看向臣妇晚辈的眼神，也并非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是带着痛惜与深究。
但不论如何，寒玥知道，故事要来了。
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了半个时辰之后，
李微高举着酒樽让身后的侍女倒酒，侍女为李微倒酒之后，转身离去，路过寒玥身后时，无意间踩到了不知道何时落在地上的一块糕点。
于是侍女脚滑了一下，手中的酒壶掉落且不说，人却在慌乱中推了寒玥一把。
——区区凡人女子，哪怕是习武，当然也是推不动寒玥的，但推那柔弱的、不曾习武的永平公主，绰绰有余了。
寒玥配合的扑在桌案上，顿时被桌上的糕点酒水等弄脏了衣裳。
也是，她今日穿的是大红色的礼服，若是仅仅泼了酒水之类，痕迹不明显，还没有足够的理由让她去换衣服。
接下来的剧情，并没有逃过前世看过无数宫廷剧的寒玥的预料。
犯错的侍女跪地求饶，被管事的太监命人拖了下去。
宫中女官很快便上前来，告罪之后，请寒玥去换衣裳。
李诀对寒玥放一百个心。
但是寒玥此时顶着一张云蔷的脸，他自然要表达一下情真意切的关心，最后在女官以【后宫之地，王爷去了不妥】为名劝诫，而寒玥又宽容的表示自己一人去也无妨之后，他才忐忑不安的坐下来。
等寒玥随着女官离了龙章台，演戏全套的李诀才将目光收回。
“蜀王兄，嫂嫂不过是去换件衣裳，何必如此恋恋不舍的？”李微在一旁道，“这太极宫中守卫森严，难道还怕嫂嫂有什么危险不成？”
酒宴上，糕点酒水脏了衣裳是常有的事，别说李微，左右注意到此事的人都没有谁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李诀内心冷笑，就是冲着这太极宫中守卫森严，他才更加放心不下呢！
除掉左侧的掖庭与右侧的东宫，太极宫剩下的面积依旧广阔无比，长宽都有三里多地。
而寒玥随着那带路的女官出了龙章台，便往后宫方向而去，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掩映在树林间的宫殿处。
女官带着寒玥入了大殿一侧的卧室，便有宫女送上临时准备好的衣裳。
同样是大红色海棠纹样的织锦千水裙，细节之处虽有所不同，但穿出去倒也不容易被人发现换了衣裳。
这是唐国一品诰命的女子的正式服饰之一，宫中有常备的并不奇怪，挑不出毛病来。
女官要伺候她更衣，寒玥表示自己便可，将人谴了出去。
女官适时的犹豫了一下，转身出去了，身上幽幽的清香在空气中一荡，很快消散。
寒玥放出神识扫了一圈，确定没有人窥视之后，这才从容将衣裳换了。
然后，靠在床头缓缓昏睡过去。
殿中那点着的熏香，是最上等的龙涎香，咋看并无异常，其实里面添了一味特殊的药物。
因为熏香之物，从来都是经过调制的，些许细微的气味变化，凡人除非是天赋异禀，否则是很难察觉的。
那熏香中添加的东西倒不是什么毒物之类，只是倘若闻得多了，便会忍不住昏昏欲睡，接着当真熟睡过去罢了。
这种程度，别说是不会武功的凡人女子，就算是锻体期的修士来了，多闻上半刻钟，照睡不误。
以寒玥的体质，当然不会受了这低级的迷魂香影响，但她现在是云蔷嘛。
总是要配合一下的。
不然怎么知道李承钰他爹到底想干啥呢？
就在寒玥【昏睡】过去不久，先前那女官脚步无声的走了近来，将她扶着躺在床上，过程中特意碰了一下她的左边耳朵。
“陛下，蜀王妃的左耳根处，确实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女官压低的声音没能逃过寒玥的监视。
待女官离开之后，唐皇李言庆推开门走入卧室，将门轻轻合上后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沉默的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子。
唐皇的身上，也有一股如先前那女官身上一般无二的清香。
害怕昏睡中的人突然醒来，所以熏香不能灭。如此，要长久待在这屋中保持清醒，自然需要解药。
这清香，正是熏香的解药。
半晌，他抬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脸庞，但手在空中停了许久，又收了回去。
房顶上，李承钰一颗心随着他爹收回的手而落回了胸腔内。他虽有机缘，但元神也才练气四层，还做不到神识外放，所以他现在是共享了西陵漠河的视觉的。
李承钰不敢想，他爹的手如果落下去，是会先被玥师妹一巴掌呼出去，还是先被兄长大义灭亲。
识海中，西陵漠河神情冷漠，只是将神识在远处探到的景象一起分享给李承钰。
李承钰脚下一滑，险些从房顶摔了下去！
寒天带着云蔷，也正隐身蹲在房顶上，就离李承钰不到三丈的距离。不过寒天的神识境界不如西陵漠河，所以被西陵漠河给发现了。
完全不知道这小小一间卧室一间被三股筑基修士的神识笼罩的唐皇，还在保持他的沉默。
沉默到了寒玥觉得有些无聊，正考虑是不是放个迷魂术直接问的时候，他终于是舍得开口了。
“甑婳……原来你告诉我的名是此意。姓是假的，名却是真的，而你的真名，叫做林婳？”
“二十三年了，我以为已经彻底忘了你，却没想到，你失了我的约，却嫁给了南宫谨。”
“以你的实力，若是不愿的话，林家是逼迫不了你的……南宫谨有什么好？让你忘了和我的约定，让你背弃了和我的誓言，为他生儿育女？
“他又是如何对你的呢？在冷宫里枉死？儿子有父亲却等于没有？女儿背井离乡远嫁到万里之外和亲？”
“婳儿……我从未想过，那个在我和观音婢口中深情却被辜负的女子，那个可怜的在秦国冷宫里被一把大火烧得什么也不剩的可怜女子……竟会是你！”
“长空五岁那年，观音婢问我，为什么不找了？……一个人铁了心要躲开你，又如何找得到？”
唐皇低声说到这里，握紧了拳头又放开，眼神复杂至极，便是以寒玥的感知，也辨不出他到底是在感怀还是在怨恨，亦或是不甘与感叹。
“刚认识的时候，你说我小小年纪却太过心狠，结果你选了个比我更加冷血寡情的。我再狠，也从未亏待过自己的妻妾儿女，他呢？如果你的儿子没有幸运得了仙缘，你的一双儿女如今会是怎样的结局？”
“你的女儿，生了一双和你一模一样的眼睛，容貌也与你有五分相似。我看着她，就仿佛能看见当年的你……”
“可笑的是，她醒着时，我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她，她睡着了，我却看不见那双眼睛，还真是让人为难。”
“如果我早知道和亲的是你的女儿……”
“你的女儿……你的女儿！”男人的语气里似乎在挣扎着什么，却倏然站起身来，弹出一道内力灭了正燃着的熏香，往外走去。
唐皇的武功虽不出色，却也是二流高手的水准。
这种类似于在前女友坟前咆哮：【你丫的当年踹了我，为什么却嫁了个渣男如今死得这么惨】的体验，旁观者很难完全代入。
但光是听一听，就很荡气回肠了。
但唐皇想要就此离开显然是不可能的。
寒天和云蔷的母亲，秦国的先皇后林婳，认识她的人死的差不多了，难得遇见一个当年故人，当然要多打探些消息。
因此唐皇李言庆还未走出卧室，便发现自己突然不能行动了，他神情一凛，正待开口，寒玥已经从床上起身，缓步走过去，挥手间又解除了禁锢。
“择日不如撞日，陛下今日既然提起往事，不如便多闲聊片刻如何？”
李言庆转身，便瞧见寒玥解除了袅娜万千的幻术，变回自己原来的模样。
“没想到……看来道清那孩子，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朕了？”
“与道清信不信任陛下何干？是陛下看我们家蔷儿的眼神太过奇怪，吓到她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只好为她一解忧愁。”寒玥在桌边坐下，看了一眼门的方向，“钰师兄！大师兄！你们再不进来，我就要设结界了。”
门外，寒天和李承钰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的眼神里居然都带着同情。
寒天的意思大概是：我爹爱的是我娘，你爹爱的也是我娘，你娘好惨。
李承钰的意思大概是：你娘当初选错了人，结局好惨。
听见寒玥的喊话之后，寒天率先推开门，拉着云蔷走了进去。
“小师妹，不对啊，我现在神识可是要比修为强上一些，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寒玥微笑，摸了摸腰间的敛息玉佩没有说话。
算了，十七岁的筑基五层太吓人，我还是缓一缓再告诉大师兄吧。
而唐皇不愧是当了十多年皇帝的人，虽然对此时的场景有些诧异，但是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李承钰也不知道是关心父亲的安全问题，还是关心母亲当年的情敌状况，总之也没有置身事外的意思。
于是寒玥抬手设了个隔音结界。
“陛下今日之举，无论如何说都不大妥当，所以，告知一下当年之事作为补偿，我想并不过分吧？”
“长公主已经将话说到这一步，朕还能说些什么？不过是些陈年旧事，大家想听，朕再提一下又何妨？”
一共五人在桌边落座，围了小圆桌满满的一圈，四个年轻人都在等着唐皇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