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玉宁离开后，又等到日头下去了一些，赫连翊才仿佛终于从一场虚幻的梦境中醒过神来，甚至未顾得上和主家打声招呼，便匆匆赶回了自己的住处。
“世子，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赫连翊的随侍阿六敦今日留在了府里，没有同去。
“镇远侯府，穆家的那两个兄妹，你派人跟着，事无巨细都要来报。”赫连翊黑着一张脸，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他的低气压。
“世子今日去结交穆家公子，不太顺利？”阿六敦自小同赫连翊吃住在一处，比旁人要亲近许多，才有胆子问出口。
“呵，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赫连翊努力把穆玉宁的身影从脑海中清除出去，“穆玉骁对我颇有好感，不仅跟我称兄道弟，今日还为我开罪了徐太师的孙子、卫国公的孙子，数不胜数的一堆孙子。”
“不愧是世子！”阿六敦顿时来了兴致，还想再探听一番，却发现赫连翊神色并不算愉快，“...但世子为何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呢？世子不是说，穆家公子有大才，若能为我们所用，定能有如神助......”
“哼，他再有大用，过段时间也是无用了。”
“啊？”
“让你盯着穆家，这就是你盯出来的结果！”赫连翊一想到今日在那乳臭未干的小女子面前露了怯，就一肚子的无名火，“连穆玉骁要去投军的消息都没探到，我要你有什么用！”
“什么？穆公子要去投军？”阿六敦顾不上赫连翊的火气，一个劲追问，“穆公子的功课我打听过了，考上状元都没问题的呀，怎么会突然要去投军？”
“所以我让你去查穆玉宁，据我今日所闻，是她把穆玉骁往边疆送的。”提起穆玉宁，赫连翊就一阵牙痒。
“穆小姐？这又关穆小姐什么事？穆小姐一个闺阁小姐，如何能左右兄长的前程之事？”
赫连翊一脸莫名其妙地盯向阿六敦，阿六敦似乎还在等着世子解答，也疑惑地看回赫连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赫连翊终于忍不住动手推了阿六敦的前胸一下，“你问我？你是主子我是主子？合着消息都让我打听来了，那怎么是你在拿奉银呢？”
“小的知错了，小的马上去打听！”阿六敦非常识时务地收回了满脑子的疑问，却又被主子的手掌吸引了视线，“诶？世子，你的手怎么擦干净的？我每天洗上十回八回的都没洗掉，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蹭上的。”
说着就伸出他的两只手，掌心全是纵横交错的五彩印迹，赫连翊本都快忘了这茬，这下整个人都要炸了。
穆玉宁是用帕子沾了自己的口水给他擦掉的！口水！那股温热的触感仿佛又划过他的手指，惊得他忍不住大叫一声。
“啊！快给我取水来！快！”赫连翊左手紧握这右手手腕，冲阿六敦鬼叫，一副突发恶疾的样子，见阿六敦还愣在原地，忍不住快要发疯，“你快去啊！聋了吗！”
那日，赫连翊足足洗掉了六桶水，才勉强镇定下来，但阿六敦还是不知道要如何擦掉琉璃瓦的痕迹，也不知自己究竟从何处沾染，并且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会一直脏着手。
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阿六敦陆续从穆家探听到了许多消息，并且按照赫连翊的要求，事无巨细全报了回来。
除去刚开始探到的穆玉宁怎么拿回家中实权、穆玉骁在家里是个什么地位、沈家的祖父祖母又起了什么作用这些还算是有用以外，其余全是些没用处的鸡零狗碎，被阿六敦记了一本又一本。
赫连翊白天要应付京城里的各方贵人，只能在夜里看阿六敦传回来的信件，但打开之后全是诸如穆玉宁不爱吃桂花糕、不喜欢晒太阳、不待见府里的门房、不愿意饭后遛弯儿这种破事。
他无奈地翻开下一本，这里面又记的是穆玉宁练功时因打扑萤太用劲把裤子撕裂了、对账时又因算数不好愣是把流风逼得从算盘怎么打开始教起、和穆玉骁吵架时因说不过曲水气得咬了穆玉骁一口之类的糗事。
还有什么偷偷半夜起来给挽月烤了只鸽子，大清早起床就和穆玉骁打架并挠花了对方的脖子，趁着穆玉骁上功课在祖父面前撒娇卖傻又得了三百两的零用钱，甚至还悄悄带着穆玉骁的三个随从去逛花楼的荒唐事！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赫连翊气得又摔了一本阿六敦的穆家情报手册。
但他也只能撑着疲倦的眼皮，继续挑灯夜战地翻阅这些劳什子的情报，因为阿六敦老是在这些杂事中，间或穿插着什么穆玉宁手底下的那个展阳定好了朱雀大街最俏的几个铺面，这种一看就有蹊跷的事。
还有一次，他竟然在穆玉骁打赌输给穆玉宁，所以必须三天只能吃咸菜，和穆玉宁打赌输给扑萤，所以一天不许说话的中间，插了一条：穆玉宁一身夜行衣，深夜潜进了云家府邸这种大事！
赫连翊无数次痛恨自己怎么就说出了事无巨细这四个字，现在他伏在云家的房顶，静静地等着夜深，天边的月亮都从树梢上掉下来的时候，终于在无人的院落里出现了一个黑影。
没一会儿，阿六敦就跟了过来，在房顶上与赫连翊会和，“世子，是穆小姐。”
“她日日都来这里？”赫连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在云家庭院里穿梭的黑影。
“之前不来的，最近几日每天夜里都来，今天是第六天了。”
“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而且为何她对这院落似乎非常熟悉。”赫连翊看她并没费什么功夫，甚至只有翻墙进来的时候踩了一点轻功，进了院中以后神色自如，仿佛到了自己家一般。
“她都来六天了能不熟悉吗。”阿六敦倒是没怎么在意，“而且，我合理怀疑她是来找钱的。”
“找钱？什么钱？”
“就是云夫人签收的那笔钱啊，沈家送来的千两黄金，我听说卫国公府宴那天闹得可厉害了，再说那可是千两黄金啊！”阿六敦这段时间听了不少八卦，只恨自己那天为什么就刚好没跟去，错过这样一场大戏，这会儿一激动，“啪啦”一声又踩碎了一片瓦。
“你！”那黑影立即回身望来，赫连翊一把按下阿六敦支得高高的脑袋，低声呵斥道：“...你怎么又踩碎瓦了！”
阿六敦十分疑惑，“我什么时候还踩碎过瓦？”
赫连翊立刻想起在穆家那回是自己踩落的瓦，脑海中不由得再次浮现穆玉宁拆穿他时那副一切尽在她掌握的样子，原本搭在瓦片上的手触电了一般收回来。
阿六敦见他不说话，以为世子还在担心，又低声安慰，“再说穆小姐的功夫我看过的，一般般，她发现不了我们的。”
赫连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阿六敦手心的五彩脏污，“她功夫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劝你最好别有这种侥幸心理，否则你这手一辈子都洗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