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个月时间,黄小锋脸上的纱布终于可以揭下来。
大半边脸都是粑粑拉拉的,纠结在一起的脸皮,好像是癞蛤蟆的后背。曾经引以为傲的容貌,这就算是毁了。看到镜子里面的自己,黄小锋几乎要疯掉。
从城墙上跌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虽然骨头接好了,但最终他还是成了个瘸子。
不到十天的人生高光时刻,现在要拿一辈子来买单。
“啊!啊!”黄小锋出狼一样的嚎叫,旁边的小护士怜悯的看着他。他只能出这样的嚎叫,因为摔落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舌头咬下了大半。这辈子说话,都将是不清不楚。
那场震级不小的地震中,伤员其实并没有多少。大部分人都是因为受到惊吓,逃跑的途中扭了脚,又或者是撞伤了身体。医官们简单的处置一下,回家自行调理就好。
只有这个从城墙下面救起来的年青人,他伤得很重。不但是脸被严重擦伤,一条腿也断了几节。如果不是遇到了李中梓,或许这条腿或者是性命都保不住。
李中梓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他来说,把人救活这已经是个奇迹。虽然眼前这个人变成了麻脸,而且缺了舌头不能说话,腿还有些瘸,可好歹还是个活人。
“嗯!不错,不错!”李中梓对自己的施救很满意,他又挽回了一个年青的生命。
“嗷……!”黄小锋伸出爪子,一下子就抓住了李中梓的衣领。看着李中梓的眼神儿,像是要吃人。他恨这个人,恨这个把他救活过来的人。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不如死了痛快。
还没等龇出来的牙咬到李中梓的喉咙,后颈就被一只熊掌一样的手拍中,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奶奶的,居然会李医官无礼。来人,扔出去。”满桂拎小鸡一样把黄小锋顺着窗户扔了出去,地上的李中梓脸色煞白,不住的咳嗦。一群医官护士围拢过来,想要抢救这位名医。
两名骑一师的士兵,拖着黄小锋就来到了街上。随手把人往要饭花子跟前一扔,垃圾一样的人不扔花子面前,还能扔到哪里去。
“呦!来了个活的,还是被官爷扔出来的。”几个乞丐立刻围拢过来。
“看这麻麻的面皮,天生就是乞讨的材料。还是个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瘸子。”查看了黄小锋的身体,乞丐头子眼睛放出了亮光。
“头子,如果再切掉两只手臂,这家伙一定会很可怜。用来装可怜骗取那些人的钱财,肯定能赚不少钱。”旁边一个穿着麻衣的乞丐凑趣。
“你小子,一肚子的坏水儿。就照你说的做,这大街上人多,拖走到咱们的地头上办事。”
几个乞丐拖着黄小锋,混入了人流之中。
“把人给我弄回来,这人好不容易医活的,老夫要看到他的后续恢复情况。”恢复过来的李中梓,第一时间就去找满桂算账。
“李神医,俺可是害怕他伤了您,您怎么还好赖人不分。”满爷现在是满肚子委屈,可面对李中梓他又不敢得罪。毕竟,谁都有个头疼脑热。这辈子你求不到别人,医生还是需要求一下的。
“呸!你们这些杀才,就知道杀人。老夫是救人的,他的后续恢复情况,对老夫来说非常有意义。把人给老夫找回来,快点儿找回来。”李中梓急得跳脚。
看到李中梓急成了这副模样,满桂也是没办法。只能吩咐人出去找,可几个亲兵再次来到门外,现黄小锋早已不见了踪迹。看看川流不息的人群,侍卫也变得茫然起来。
黄小锋的事情,不过是山东的一件小事情。十天之后,山东开始施行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当然,运动要披着合法性的外衣。
隆武皇帝号召天下,耕者有其田。皇帝大人认为,那些光收租子不干活的家伙,就是大明社会的毒瘤,一些贪得无厌的囊虫。朝廷多年来的政策是错误的,以至于广大农民兄弟被万恶的地主阶级欺负压榨。
现在皇帝大人痛定思痛,决定把地主家里的土地、多年不法所得财产、还有牲畜牛羊等等。全都没收,然后分给各家各户。如果家里有军属,还有在战争中牺牲的烈士,分给的土地会增加。
以后各个村就要叫生产大队,各村都要推举德高望重的长者,担任生产队大队长。今后官府只是在农户们的收成里面抽取三成,剩下的粮食全都由各个农户自己支配。
布告下去,整个山东都震惊了。
没人这么干过,这相当于给乡民们了合法抢劫通行证。拥有良田豪宅的大户们,全都被吓傻了。因为他们就是官府清算的对象,好多人家都在连夜合计该怎么办。是不是要收拾细软,逃到江苏或者安徽去。河南就不要去了,那地方不但穷还有张献忠那个吃人的魔王,到了那里还不如在山东待着。
卢象升恨不得拿脑袋撞柱子,这政令要是真实施了,估计他祖坟都得被人刨了。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办法。因为坐镇山东的张煌言,已经派出了数十股工作组。每个工作组,都有荷枪实弹的辽军护卫。当然,这些工作组打得可都是卢象升这位巡抚大人的名义。
几乎与此同时,官府也在进行大规模的改组。那些原本的大老爷们纷纷落马,衙门里面的那些经年老吏纷纷走上工作岗位。这些人都是张煌言亲自确定的,在山东待了十年,他早知道山东官场是个怎么回事儿?
那些被突击提拔的老吏,激动得老泪纵横。
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如果跟以前一样。这些科举的失败者,绝对不会获得知府或者县尊这样的官位。一辈子只能作为吏,存在于大唐官场的最底层。偶尔有机会鱼肉一下百姓,还得看上官脸色。
现在翻身农奴把歌儿唱,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天上终于掉馅饼了,还是纯牛肉馅的。官帽子都能砸脑袋上,这简直就是在做梦。
他们没有做梦,而是真真正正的当上了官儿。好多人对新朝的忠诚度,提高到了一个爆棚的水准。这些人纷纷表示,愿意为隆武朝廷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云云。
隆武朝廷没有让他们赴汤蹈火,而是让他们去斗地主。
新上任的县尊跟着工作组进入村子里面,士兵们先把地主老财抓起来。然后就找农民进行诉苦大会,诉说这些年地主是怎样使唤他们,压榨他们。
不得不说,乡间的确有不少鱼肉百姓的乡间恶霸。这些人平日里依仗自己是地主,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情。佃户们对他们往往是没辙,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租着人家的地种,只要人家不租给自己,那就是饿死的下场。开荒?已经人满为患的山东,还他娘的哪里有荒可开。
沂蒙山那种穷得掉渣的地方,你愿意去?
“那年我爹病着,家里需要钱买药。可怜我家里只有刚刚从地里打来的粮食,那张老财硬是派家丁抢走我家的粮食。我娘请他通融通融,让我家把麦子卖了换些钱给俺爹治病。明年租子加倍都行!
可张老财硬是不答应,俺爹因为没钱买药。活生生的在炕上咳死,临死的时候大口大口的吐血。张老财,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可怜俺爹给你张家一辈子做牛做马,侍候了你张家两代人。你小时候,俺爹还背过你。你怎么就不肯给他一条活路!”
一个少妇站在台上,愤怒的对着张老财大声吼。声音之大,把她嗓子都喊劈了。
“打倒地主张老财!”
“打倒地主张老财!”
“打倒地主张老财!”
“打倒……!”
看来这张老财平日里人缘不咋地,少妇的讲述将村民们的怒火成功点燃。他们不断呼喊着口号,愤怒的情绪爆棚到了极点。
“把张老财拉下去游街!”出来坐镇的张煌言亲自下令。这是土地改革的第一枪,也是各村土改的样板。今天很重要,只要今天弄好了,整个山东都跟着学照着做。
为了几天的斗地主集会,张煌言派人训练这些诉苦人十几天。直到这些人讲得声情并茂催人泪下为止!当然,他们说的也都是真话。只不过,事实经过了老狐狸张煌言的春秋笔法加工而已。
一顶纸糊的高高锥帽戴在了不可一世的张大财主脑袋上,同时一块重达三十斤的木板也挂在了他的脖子上。挂木板的绳子,特地选些结实的细铁丝。木头牌牌一挂在脖子上,立刻嵌进了肉里。张老财挺直的腰板,一下子就弯了下来。
尽管有心理准备,张煌言还是领教了人们的疯狂。开始还只是有人扔臭鸡蛋,菜叶子等等东西,张老财虽然狼狈,但并不致命。
“还俺囡囡的命来,你糟蹋了俺家囡囡,还得她上吊。你又买通了官府,我们穷人家求告无门啊!”一个疯子一样的年老妇人冲进了游行队伍,对着张老财又撕又掐。
一口咬住了张老财的耳朵,张老财立刻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妇人满嘴是血,脑袋如同狮子甩头一样的摇晃。硬是把张老财的耳朵,硬生生的给咬了下来。
“囡囡,娘给你报仇了。娘给你报仇了!”妇人出了惨笑,一边笑一边嚼着满是鲜血的嘴,硬是把那片耳朵吞进了肚子里。
旁边的差役似乎被吓傻了,想要动手去阻止的时候,却被身边的辽军士卒拦住。
见到妇人没有被追究,所有人胆子立刻就大了起来。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些平日里被欺压的百姓们纷纷冲上来。手撕嘴咬,挠一下就想挠下来二两肉。
“啊……!啊……!……!”被人活撕的张老财出一声声惨叫,开始还能听出来是惨叫,后来听到的干脆不是人能出来的声音。
“慢着些,给俺留一块肠子,俺也跟他有仇。”一个妇人抱着孩子,拼命往里面挤,却被人群挤在外面动弹不得。
“都有!都有!别着急!”那张老财也算是奇葩,痛苦之余居然还能回一句嘴。
张煌言张口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人们像是疯了一样吃张老财身上的肉。当把一个活生生的张老财吃撑骷髅之后,他的家里人就倒了霉。
最先对张老财老婆下手的是她的贴身丫鬟,接着下手的人就络绎不绝。一双双满是鲜血的手,在张老财老婆身上又抓又挠。很快,张老财那胖胖的老婆也步了张老财后尘。肥头大耳的脑袋,被人像球一样踢来踢去。
接着是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没有出嫁的闺女。就连刚刚满月的大孙子,也被倒拎着双腿,往大树上猛摔。一下!两下!当小脑袋被摔瘪时,人群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让人震惊的疯狂,让人震惊的混乱。张煌言惊得揪掉了好几根胡子,犹自不自知。
他开始为这场运动担心,这他娘的万一失控了。面对这群疯子……!看了看身后,一个个荷枪实弹的辽军士兵,张煌言的心才算是踏实一点儿。暴民就算是再疯狂,也不可能是军队的对手。
一场批斗大会过后,张老财家里已经没了活人。
张煌言组织人开始选生产队长,一个五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人家被选了出来。然后就在工作组的监督下,一家一家的按照人口分土地。至于张老财家里的银钱,直接由官府打包入库。房产、牛羊,则由生产队自行分配。反正生产队长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这里面有了偏颇也会智能埋怨自己有眼无珠。
回到济南城的时候,张煌言犹自心惊不已。今天人们的疯狂他都看在眼里,这满山东的人都要这么疯……!
想了好久,他还是提起笔把今天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写了封信寄给孙承宗。或许,他能给这场运动一个清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