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和马云谈完之后,有些无奈的回到太子身边,小声说道:“太子殿下,汉王已经回到京中,正在将先帝的老臣邀约到金水桥边集结,而东厂提督马云趁机要挟,如果太子殿下不按他们的要求重新定位东厂的名分,便要为汉王手中的伪诏作证。”
杨荣原先还生怕太子会勃然大怒和东厂闹翻,却不想,太子听罢,只是淡淡的点头说道:“我这二弟倒也确实有些本事,在那重兵包围之中仍能安然脱困,那帮老臣倒不足为惧,暂且拦住便是。只是那东厂究竟想要什么?”
杨荣回道:“其他一如先帝在时,另将其监察百官的职权正式公诸于众。”太子点点头:“如此就能让他们永远闭嘴?”杨荣躬身道:“只有等先过了这一关,再想办法吧,为今之计,为防夜长梦多,还请殿下一切从简,今日就奉陛下灵柩登基即位。”
太子面不改色,眼神却变得凌厉起来,想了想,点点头道:“也好,那繁杂庞大的登基仪式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过程而已,那就辛苦首辅大人了!”杨荣连忙施礼,退到了一边,正好此时,大太监海山和海寿被请到了。
杨荣向马云点头示意。马云会意,在两人耳边交代了两句,对于马云来说,一切都不是问题,此时可以替太子作证,若是汉王真的翻盘,到时候也可以再替汉王作证,就说此时是被锦衣卫和青衣社胁迫的就行。
对于九儿带回来汉王的承诺,马云其实很是震惊,汉王居然将最隐秘的秘密告诉了他,马云这才相信汉王是真的原意将自己和东厂当做心腹了,不由也在心中哀叹,若是汉王在老皇帝离京时就如此表示,那有自己做内应,如今的局势,可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太子看看马云三人点点头,又环视一遍众人,这才缓缓说道:“朝廷重臣基本都在此,对父皇殡天的情况也甚是关心,烦请马督公和二位公公将当时的情形向诸位大人说说吧。”
马云向海山、海寿点头示意后,上前说道:“陛下在翠云屯军议时决定分兵撤军,陛下带骑兵一路,行进间便觉身体不豫,且病势越来越沉重,至苍崖戍时彻底病倒榻上,为防意外,大军连夜赶到榆木川,陛下已昏迷不醒,我等正在焦急之时,七月十八那日,陛下却突然醒来,要召见几位大人和咱家,除了在外布防的柳升将军未及通知到,我四人均立刻前往陛下身边,陛下在弥留之际口宣遗诏,由太子殿下即位!陛下交代完后事之后便龙驭宾天了,为防军心不稳、边关意外,几位大人将陛下龙体密封,秘不发丧到开平汇合大军后便赶回京师,事情大致就是如此。”
太子点头道:“多谢马督公,敢问海山海寿二位公公,你们贴身服侍父皇,事情是否就是如此?”海山、海寿抱拳施礼道:“回太子殿下,马督公所言完全属实,当时除了我三人,还有英国公张辅和内阁首辅杨大人,内阁大学士金大人一季两位太医在场,均可为证。”
太子点点头道:“好,此次东厂随父皇北征,可谓功劳卓着,本宫甚感欣慰,此时方知父皇设立东厂的确用心良苦,本宫即位后,定视东厂为心腹臂膀,为朝廷监察百官,若有不贰之臣,东厂可自行缉捕审讯,事后上报即可,还望东厂诸位继续为国分忧。”
太子此言一出,杨荣等人俱是大惊,这监察百官就已经不得了了,这太子如今又亲口承诺东厂对有嫌疑的官员可自行缉捕审讯,这还了得,杨荣有些惊愕的看看眼前这个忽然有些陌生的太子,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太子应该是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裁撤东厂!
杨荣一时口中有些发苦,对东厂的承诺是自己接下的,这朝廷文武百官一旦有怨言,特别是张辅等人回京后,自然便都是自己来承担这罪过,本来,杨荣只是觉得自己的大局观和对民间的体察不如杨寓,准备让贤,而此时,杨荣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
东厂提督马云听见太子不但当众说出了对东厂的承诺还额外加了一条极大的职权,心中狂喜不已,这也是他一直想要而不得的啊,马云极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率东厂诸人一齐行礼道:“多谢太子殿下的信任,东厂必竭尽所能誓死效力,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太子伸手虚扶后,又转向众位大臣道:“各位大人还有什么疑惑的,就请问吧。”众位大臣互相看看,都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了,太子看众人都没话说,点点头看看杨荣道:“既然如此,那这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首辅大人了。”
杨荣本有些神思不属,猛然听到太子让自己说话,这才惊醒过来,心中也是无奈,事已至此,就算知悉了太子为人又如何?自古以来又有几个帝王没有心机没有手段?如今形势紧迫,离天下大定只差最后一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先将这一步走完才是。杨荣看看杨寓,只见他也是面色有些泛白,可依然眼神坚定的看着自己点点头。
杨荣会意,向太子施了一礼,转身向众人道:“诸位大人,现而今情势不容乐观,漠北未靖,漠南的额色库也已经在集结大军准备南下入侵,察合台虽然表示臣服但一直蠢蠢欲动,帖木儿更是随时都想侵入西域,还有南方本已归入我大明的交趾三郡,那叛臣黎利还在作乱,而我大明境内也暗藏着诸多隐忧,此时的大明天下,真可谓危机四伏,陛下在时,这些宵小有所忌惮,不敢放肆,如今一旦闻听陛下殡天,得悉我大明朝局不稳,这些宵小就势必闻风而动!所以,当此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举,择吉日搞隆重的登基大典已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一切从简,将陛下灵柩迎入宫中,我等今日便在大殿内扶持太子殿下奉先帝灵柩登基,明日便由新皇重开早朝,发诏书昭告天下,大明朝局依然稳定,无惧任何挑衅,以让各方宵小措手不及,不知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众位大臣听完,一时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毕竟,有些事情他们虽然不知道,但当前的情势的确是危急万分,不容有失。杨寓和蹇义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一起上前行礼道:“首辅大人所言极是,当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我等附议!”其他众位大人一想了想,也躬身施礼道:“我等也没有异议。”
杨荣高声道:“好,那我等便分头准备,一个时辰后,就在奉天殿行礼!还请吕尚书主持太子殿下登基仪式,”众大臣应诺,纷纷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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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外,金幼孜府邸,汉王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有着师徒之名,却没有师徒之情的垂垂老人,眼中满是失望,最后仍是不甘心的问道:“老师真的不愿意帮我么?”金幼孜斜靠在卧榻上,摇头叹息道:“殿下,大势已去,你还是回府静待一切结束吧。”
汉王重重的叹息一声,蒙禹又猜对了,金幼孜真的是不会帮自己,这半个时辰的确是又白白浪费了,只好抱拳施礼道:“那金阁老好好保重身体,本王在此宣布,你我师徒之谊今日彻底断绝,本王从今后所做的一切都与金阁老无关,这样本王万一获罪,也不会连累了金阁老。”
汉王说罢再次深施一礼,转身匆匆离去。金幼孜听着汉王最后时刻还在为自己考虑,不由得也有些唏嘘感慨,这汉王的确是贤王啊,看着汉王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摇头叹息道:“既生瑜何生亮,可惜啊,可惜了!”
金水桥边,已经告老赋闲在家的文武老臣们已经陆续达到,十几位须发或全白或花白的老人面色悲戚,有的已经痛哭不已,有的更直接跪在地上,面向宫门哀嚎,任凭随从相劝也不听。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召集他们前来的汉王,于是纷纷围住于谦询问,于谦只能尽力安抚。
终于,只见几骑快马飞驰而来,仔细一看,为首的正是汉王,于谦这才高声说道道:“诸位老前辈,汉王殿下到了。”诸位老臣这才一齐围上来,汉王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于谦迎了上去,小声说道:“殿下,能请来的文武老臣属下都已经请来了。”
汉王环视了一眼众老臣,点点头说了句:“辛苦了,你先回府去,给杜宇传个信,若是明日一早还不见本王消息,就速速带人回乐安去,本王的妻儿,就托付给他了。”于谦抱拳道:“消息属下一定带到,但殿下吉人天相,自会有转机的。”
汉王拍拍他的肩道:“好,本王确实没有看错你,若是本王赢了,便让你入朝为官。”于谦抱拳施礼道:“属下所作的一切,均是为了大明天下长治久安和殿下的知遇之恩,还请殿下千万保重。”于谦说完便转身离去。
汉王一时感佩,走到老臣中间,含着眼泪说道:“诸位老人家,父皇想你们了,本王这就带你们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这些老臣也道:“老臣也想念陛下啊,这离朝一别,不想竟天人永隔,能见陛下最后一面,老臣也就死无憾啦!”汉王高声道:“好,诸位老人家随我来!”
汉王说罢昂首跨过金水桥向宫门走去,守门的禁军百户连忙上前施礼道:“汉王殿下,太子有令今日暂时封闭一切宫门,没有诏令,不许开门。”
汉王高声呵斥道:“大胆,本王奉父皇遗命请老臣们入宫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你胆敢阻拦?还不速速开门!否则休怪本王无情!”禁军百户为难的说道:“殿下这是在为难小的啊,我们收到的可是死命,若有失职,是要军法从事的。”
汉王微微点点头,从怀中摸出遗诏,举在手上道:“本王军旅出身,自不会为难奉令行事之人,可本王有父皇诏书在手,你就不算是失职了吧?”
守门百户一看汉王手持诏书,哪里敢要求检查诏书内容,当下躬身道:“原来汉王殿下是奉诏行事,那小的这就给殿下开门便是。”禁军百户说罢指挥禁军打开大门,汉王道一声:“多谢!”便率老臣直入皇宫。
此时的奉天殿,礼部尚书吕震已经将登基事宜基本准备停当,其他大臣们也都已经肃立等候,却见太子府新任的太监总管率人进入奉天殿,高声说道:“太子殿下让咱家来请殿中的大人们,先随咱家去个地方,有事相商。”
众大臣一时面面相觑,怎么都这时候了,又要去别的地方再会商事务?太监总管等了片刻就再次高声道:“诸位大人,随咱家走吧!“说罢转身踽踽而去,众位大臣无奈的摇摇头,也只有默默跟上。
远处,汉王带领老臣们进了宫门一路行来,便见东厂的九儿迎了过来,汉王连忙两步冲上问道:“可是奉天殿?”九儿连忙说道:“不是,他们知道殿下要来,为防意外,将地点改在了在仁德殿。”
汉王拍拍他的肩说道:“你这又立下一大功,本王记着了。”汉王说罢,看看方位,领老臣向仁德殿继续前行。一路到了仁德殿门外,隐约看到里面确实很是热闹,有许多人在忙碌,汉王冷笑一声,当下大声道:“众位老人家,随本王进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啊~~~”
汉王说罢便喊了一声:“父皇~~~!”就冲进了仁德殿,老臣们一起跟着进去,可走到殿中,汉王才发觉不对,正在忙碌的,都是太监和翰林院的下级官员,也不见有灵柩,这些人只是在重新布置新皇署理政务的地方,莫说是太子了,就是朝廷大员也是一个不见。
汉王这才暗道一声不好,看来自己被东厂的九儿给骗了,连忙从旁边抓过一个高品级的太监问道:“太子呢?大臣们呢?父皇灵柩在何处?”太监被汉王突然的举动吓的不轻,连忙说道:“回殿下的话,他们都在奉天殿都为太子殿下举行登基仪式呢。”汉王大惊,手上加力问道:“你说什么?什么登基仪式?”
被抓的太监吃痛不过,惶急的答道:“老大人们商议说事急从权,一切从简,今日此时就扶持太子殿下奉先帝灵柩登基即位!”汉王一听此言,连忙转身说道:“诸位老人家,本王被刚才那东厂的太监骗了,父皇灵柩在奉天殿,诸位老人家随我来。”
汉王说罢,转身急急而去,可这些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体力不行不说,有些人腿脚已经不便,平时搀扶他们的随从此时又不能一起进宫,他们只能互相搀扶着前行,自然走得很慢,汉王疾行一段,见老臣们没有跟上,只得回身搀扶着腿脚最不好的那位一起行走。
等他们好不容易行到奉天殿时,果然见大殿门上简单的布置好了天地灵仪,汉王焦急的进入大殿,却见大殿一切仪程已经布置停当,可依然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值守太监在里面,汉王心中暗道不好,连忙上前抓住一个太监问道:“他们人呢?”
太监被汉王狰狞的面貌吓到了,连忙回到:“会汉王殿下,两刻多以前,所有的大臣们都被太子府的管事太监请走了,不知何时回来。”汉王闻言,颓然的松开了手,这皇宫这么大,知道目的地都要走很久,现在突然又换了地方,短时间之内如何找得到,更别说还要带着这样一群明显已经走不动的老人家。就算他现在撇下他们自己去找,等找到了,那一切从简的登基仪式也早都结束了。
此时,汉王安插在宫里的太监急匆匆赶来,向汉王说道:“殿下怎么不先来找小的啊,小的被困在宫中,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可小的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殿下,他们如今正在仁智殿举行登基仪式,殿下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汉王闻言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自己又错信了东厂,错失了最后的良机,现在就算赶去,也晚了。
一时间,懊悔,屈辱,不甘和失落和痛恨一齐涌上汉王心头,他的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他知道,这一刻,一切都晚了。
老臣们也发现不对头,围上前问道:“殿下,不是说带我们见陛下最后一面吗?陛下龙体到底在哪里啊?”汉王心中悲痛,高声吼道:“父皇就在天上看着你们呢!父皇啊,儿臣来了,儿臣把对你忠心耿耿的老臣们也都带来看你了!你看看我们吧!”
汉王说罢面向龙椅拜服于地,悄悄将手中的诏书藏进怀里,这一刻,他的脑中只有蒙禹信中最后的那句话:“若诸事不遂,殿下切记,让自己活下去,便是第一要务!”汉王此时是真的已经悲痛不已,便再无顾忌的失声恸哭哀嚎起来。
老臣们一看汉王忽然拜服于地声泪俱下,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一个个也都跟在汉王身后,面对龙椅拜服于地,大声哭喊起来。大殿中的众人也只能纷纷停了手,一个个随着他们面向宝座拜服哭泣,奉天殿,也立刻就变成了哭祭老皇帝的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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