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外的官道上,二十六岁的皇太子朱瞻基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像汉王一样的骑马前行。看他的样子,非但没有被外放的沮丧,还显得有些高兴。因为在他想来,在这京师里,他只是太子,就算参与政务,也顶多就是襄助参赞而已。
而到了南京情形可就却完全不同了,南京有全套的朝廷建制,也有六部,也有御史台,也有三司。他的三位授业老师也已经先一步到了南京掌控局势,原本是为防止汉王夺取南京做的准备,现在看来,却倒是帮了他的大忙,只要他一到南京,那他可就是说一不二的小“皇帝”了,这么说来,他还得感谢这位二叔汉王才是。
朱瞻基偏头看看面无表情骑马郁郁独行的汉王,忽然觉得自己和他真的好像,心中有些疑问实在忍不住了,便策马上前喊了声:“二叔。”汉王偏头看看他,平淡的说道:“太子殿下可不要再这么称呼本王了,实在担不起。”
朱瞻基笑笑道:“二叔说哪里话,不管侄儿我变成什么身份,您永远都是我的二叔。”汉王自嘲的笑笑,没有说话,朱瞻基看看周围的人都离的有些距离,凑上前小声问道:“二叔,我一直很奇怪,大家都说我一点都不像父皇,却很像皇爷爷,也很像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汉王微微的眯起了眼睛,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圈套或是陷阱,他和皇后张嫣之间的事,是最不可提及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他们两人都不会对外泄露一个字,他也曾问过张嫣这个问题,可张嫣只是冷笑的看着他。他也不敢再多问,毕竟,他们只有过那一次,还是他被爱而不得的激愤冲昏了头对张嫣用了强,哪里就会有这么巧的。
如今朱瞻基突然这么问,肯定不会是张嫣的意思,那这就很危险了。汉王偏头看看他,依然平静的答道:“当今陛下是先帝的长子,可也一点不太像先帝,那赵王就更是差得远了,本王有四个兄弟,只有本王一人像先帝,况且本王那两个儿子,和本王也不怎么像,所以,本王像先帝,你也像先帝,都只是凑巧而已。”
朱瞻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为何我从小对父皇毫无亲近感,甚至有些厌恶,却对二叔你甚感亲切啊?”汉王面色不改的看着朱瞻基道:“太子殿下究竟想说什么?有些话可是不能随便说的,先想想你的身份!”
听得汉王这么说,朱瞻基也被自己的疯狂念头吓到了,对啊,自己现在是皇太子,只有那个大殿上的皇帝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才能是太子,那个皇位才是自己的,所以不管眼前这人和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那根本都不重要!
想到这里,朱瞻基笑笑道:“我就是看二叔闷闷不乐的,想和二叔说说话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汉王依然平静的点点头道:“听说是太子殿下私自出京哭迎才逼得他们提前为先帝发丧,本王也还没来得及谢谢太子殿下,就在此一并谢过了。”
朱瞻基一看被说破了心事,尴尬的笑笑道:“那是我年轻不懂事,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好在没有造成多大的麻烦,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汉王看看朱瞻基道:“太子殿下哪里会是不懂事,这至仁至孝之举,可是比你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朱瞻基被嘲讽的脸上有些发烫,又无可辩驳,只能悻悻而退,这一路也再不敢去找汉王说话,本来他的确是想先和汉王拉近关系再套点什么有用的消息出来好铲除这个潜在的威胁,可如今看来,就算汉王再没有城府,自己也的确还是嫩了些。
十天之后,这只队伍一路无话的到了南京城外的栖霞山下,不得不辞行了,汉王才又找到朱瞻基施礼道:“太子殿下,本王要将故友的遗体送上山安葬,就在此和殿下别过了。”朱瞻基连忙回道:“既然都到这里了,我就随二叔一起上山去吧,二叔的故友,也是我敬重的长辈啊!我也想亲自掬上一捧土,聊表敬意。”
汉王看看朱瞻基,想了想,他们不看着自己下完葬,不看着自己转道回乐安,应该是不会安心的,便也没有再坚持。一行人按照方位缓缓上了山,远远的,就见一处静谧的庄园,不大,却很安详古朴,庄园外果然一片桃林,此时也已是硕果累累。
汉王找到了蒙禹说的坟茔,只见墓碑上写着:爱妻邱月如之墓。如果此时秦风和萧云在场,一定会大惊失色,因为当年去往青衣社的半路上离开他们的恩师的女儿,那位已经在江湖上彻底消失的小师妹,却原来是被葬在了这里。
汉王将蒙禹的棺椁下葬后,又在庄园里住了一晚,还到桃林里摘了几个桃子吃,此时的汉王,已经不会再悲泣哀嚎,所有的仇恨都深藏在了心中。第二天与朱瞻基告别后,他们便一个进入南京城,一个返回了乐安。
然而风云变幻,几个月之后,这两个像极了亲父子的人,便将再次从这两个地方开始展开一场殊死较量,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而他们两人,又究竟有没有那不可言说的关系?又究竟会是怎样的结局?
~~~~~~~~~~~~~~~~~~~~~~~~
朱瞻基在鹏鹗逼得杨荣发丧时,是八月初七,而老皇帝殡天的消息传到居延海时,已是八月十三,此时的大明朝堂已经平稳完成政权更迭和新朝布局,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然而这一切,漠南大草原的居延海大汗庭,是暂时不知道的。
整个大汗庭正在忙碌的筹备着木雪公主的大婚,从各地赶来准备参加八月十五公主大婚的人也已经陆续到达,整个居延海出奇的热闹。
脱欢也如约带来了作为先锋的五万瓦剌精锐骑兵,加上原来就已经到达的为额色库的十万乞儿吉斯大军和阿鲁台的五万鞑靼军,居延海大汗庭此时已经有了可以随时调动的三十多万善战精兵,而阿岱的科尔沁大军,也马上就要到了。
额色库站在高处,俯瞰着居延海的一切,心潮澎湃。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这老朱棣真的死了,自己的机会来了,如今草原的再次大一统就在眼前,父亲一生都没有做到的事,自己就要实现了。
大草原即将实现天翻地覆的变革,黄金家族血统将不再作为最高统治者的唯一更替选择,一个全新的草原帝国即将诞生,额色库为此已经失眠了几日,今日得到朱棣已死的消息后,他更是兴奋不已,只能远离人群来到这清冷的地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欣喜若狂,不能让别人看到他的欲念外露,可就算在这里站了很久,他的心绪却还是久久无法平静。
就在这时,呼伦在背后轻轻唤了一声:“大汗,阿鲁台来了!”额色库回头一看,见阿鲁台带着两个护卫正向自己走来,额色库笑笑,回过头继续看着脚下的景象没有理会。不一会,阿鲁台走到额色库身旁站定,哈哈一笑说道:“大汗好兴致啊,这个时候还独自跑到这里看风景来了。”
额色库换上了热情的笑容说道:“太师大人啊,越是这种时候,本大汗才越需要冷静啊!”阿鲁台难得的脸色肃穆的说道:“大汗说的是,我的老对手朱棣终于死了,其实本太师心里也唏嘘不已啊!对于这样的对手,本太师也是心怀敬意的。”
额色库这次也没有出言讥讽,草原人,对于可敬的对手,确实是会发自内心的尊敬的。额色库只是点点头问道:“不知太师大人是来看风景,还是找本大汗有事?”
阿鲁台也略显激动的说道:“老朱棣终于死了,大家都很兴奋,聚在大汗的大帐里等着与大汗一起商议大事,久等不见之下,本太师才一路寻来。”额色库微微一笑道:“一切不都已经是商议好了的,朱棣的死本就是意料之内的事,无非是时间早晚而已,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把木雪的大婚办了。
阿鲁台狡黠的眼珠一转,赞叹道:“大汗果然气度不凡,这种时候还能如此镇静,我等自愧不如啊。”额色库淡然说道:“太师大人过奖了,能有今日局面,还不是全靠太师大人一力成全,今后也还需要太师大人鼎立襄助。”
阿鲁台连忙回道:“这都是为臣者应该做的,复兴大元,也是每一个草原儿女的心愿。”额色库笑笑道:“太师大人,你可是木雪和驸马的证婚人,本大汗做礼服时也特别为你准备了一套,我们一起去试试是否合身如何?”
阿鲁台躬身施礼道:“还是大汗想得周到,那就多谢了!”额色库哈哈一笑道:“太师大人多礼了,那就走吧!”说罢便大步向前行去,阿鲁台连忙紧随其后。
~~~~~~~~~~~~~~~~~~
在萨穆尔那里得了消息的鱼筐也从萨穆尔的大帐急匆匆的跑回来,一见秦风就轻声唤道:“师父,确切消息出传来,中原已经变天了!”秦风抬头看看鱼筐,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久违的寒芒道:“终于来了,来得也还算及时!”鱼筐看看秦风说道:“是啊,这些日子真是苦了师父了。”
秦风微微笑笑问道:“你母亲那边,都准备好了么?”鱼筐点头道:“加固改装的马车已经准备好,其他的一切也都没有问题了。”
秦风点点头刚要说话,就见石头努力的从榻上起身,拄着木杖慢慢走来说道:“秦大哥,需要我做些什么?”鱼筐连忙过去将石头扶过来坐下,秦风拍拍他说道:“不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休养,和鱼先生他们一起准备好随时撤离便是。”
石头懊恼的说道:“都是我没用,这样重要的时候不但帮不上忙,还倒成了累赘。”秦风正色道:“石头,你可是黑衣刺灵,回去后振兴青衣社还要靠你,以后也还有很多大事需要你去做,切不可妄自颓废!”石头抬起头,坚定的说道:“秦大哥,我知道了。”
正在这时,门外的苍狼护卫高声报道:“瓦剌王子也先到访。”话音一落,就见也先掀帘进来,鱼筐起身相迎,秦风招呼也先落座。也先逐一看看几人,最后看向秦风道:“秦先生,朱棣死了,是不是大事也临近了,我能做的,都会做好,今日来只想问一句,秦先生是不是到时候会连我一并解决了?”
此言一出,鱼筐一怔,不知道也先到底想干什么,秦风却平静的看着他说道:“也先王子天纵英才,假以时日,便可超越额色库,对我中原的威胁更大,能防患于未然当然是最好的。”也先哈哈一笑道:“秦先生果然率直,不过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告诉我实话呢?”
秦风冷冷一笑道:“你我有共同的目标,所以才暂时结成同盟,而目标一旦解决,这同盟自然也就不复存在,我告诉你实话,是因为凭我一己之力,确实已经无力再将你如何,可我要告诉你的是,他年你若觊觎中原,再起刀兵,青衣社自会是你的噩梦。”
也先也冷冷说道:“秦先生说的是,可事成之后,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再放几位回去,抓住或杀了你们,我就是大草原的英雄,这将会为我要做的事铺平道路,何乐而不为?”秦风无所谓的冷笑道:“也先王子说这些,是要和在下交换什么呢?”
也先哈哈一笑道:“秦先生果然是聪明人,和你说话就是痛快,我想要的其实于你也没用,就是额色库麾下的乞儿吉斯部势力而已。”秦风看看他道:“你有本事,自己去拿便是。”也先冷冷说道:“那是自然,只是希望秦先生走的时候,能把木雪公主留给我。”
秦风皱眉看着也先,这个这个一年前还略显稚嫩的痴情少年,居然这么快就变成了为权力可以不择手段的政治怪物,秦风甚至在考虑要不要现在就动手先击杀了他。也先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们马上就要大婚,秦先生新婚之夜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计较的,可你若是想现在就杀了我,那你们一定会前功尽弃的。”
秦风长叹一声,这权力的诱惑当真是可怕,也先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没有下限的人,而此时和也先翻脸的确是不明智的,他敢只身前来做交换,肯定也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的,秦风不由苦笑道:“你放心,木雪公主从来就不是我的,我也没想过带她一起走。”
此言一出,鱼筐一时惊愕的看着秦风,也先倒是很满意的点点头,起身抱拳道:“如此,就多谢秦先生了!”说罢,便转身而去,秦风不由得脑中又想起了那个一身汉服陪自己跪在元月墓前的纤弱身影,心中莫名的一痛。
鱼筐看也先走远,这才试探的问道:“师父是想先暂时稳住也先才这么说的吧?”秦风点点头:“是啊,也先本就没想过放我们回去,此时无非是想确保木雪能安然留下罢了,只是如此一来,我们想要平安撤离,就更难了。”
鱼筐也点点头,想起自己和也先的密谈,不由得也开始有些疑惑,自己放弃争夺,将大草原交给也先,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
而这两位曾经说好要做苍狼和白鹿的草原王子,从这一刻起,也注定将渐行渐远,最终以对手的身份生死相见!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本文为篇长历史小说《大明危局》第三卷“清风绝尘”章节,如果觉得还不错,敬请点击下方书名加入书架订阅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