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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该死的丑女人,她不说实话,会死啊!

墨白简直恨不得捡起沟里的烂泥巴糊上她的嘴,让她再的啵的啵的没完没了!

“唉,若水妹妹,这字实在是见不得人,要是挂了出去会让人笑话的,不如我来重新写过?”

唐绛儿完全没有注意到墨白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举着那幅字,一脸嫌弃地对若水道。

“哼,你写得就好稀罕吗?只怕连我的也不如,拿来!”墨白气恼地将衣衫从唐绛儿手里抢了回来,揉了揉就准备丢掉。

“不用了,就用小白的这幅字好了。”若水无奈地一笑,就算是唐绛儿想写,她也没有衣衫给她写了,总不能写在她的新娘装身上吧。

“小白,你找根竹竿,将它挂上去吧。”若水道。

“好!”墨白答应得很是痛快。

还是水丫头有眼光,识得自己这字的好处。

他本来拉得老长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四面张望了一下,找不到竹竿,见旁边有一株大树,便飞身而起,折下一根长长的树枝,将写着十个大字的衣衫高高挑了起来。

这字幅一挂出,登时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大伙儿纷纷围了过来,对着树枝上的字迹品头论足。

“呀,请问这位仁兄,这布条上画的是什么?是蜈蚣爬么?”有人歪着头看了良久,终于一个没忍住,问向身旁的人。

那人也一脸迷惘地摇摇头,道:“不像是蜈蚣爬,倒像是乌龟爬。”

“错了,错了,你们都错了!这既不是蜈蚣爬,也不是乌龟爬,这上面写的分明是字嘛!”

又一人摇头晃脑地道。

墨白本来已经被前面的两人气得几乎要吐血,听得最后那人的说话,神色登时一喜,还是有识货的人啊!

老子写的明明是字,那两个瞎眼的畜生居然说老子的字是蜈蚣爬、乌龟爬,看老子不揍得你二人像蜈蚣和乌龟一样在地上爬!

他恶狠狠地向那二人瞧了一眼,然后看向第三个人的时候,脸上神色笑眯眯的。

伯乐啊!知己啊!

“请教兄台,不知这上面写的是何字?小弟才疏学浅,居然一个字也不识得,真是惭愧啊惭愧。”有人便问那人。

“嘿嘿,你不必惭愧,因为我也不识,想来这上面写的不是东黎文字,或许是南越文?北曜文?或是西泽文也说不定。”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写的明明是东黎文!

墨白的脸再一次黑如锅底。

若水和唐绛儿听了众人的议论,忍笑都快忍出内伤了,可是看到墨白那比臭大便还要臭的脸色,二人还是强行忍住,没有笑出声来。

小七却是听得眉飞色舞,他凉凉地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上古文字。”

周围的众人登时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这个该死的太子殿下,居然落老子的井,下老子的石!

墨白的怒火立刻转移了方向,两只眼睛像喷火龙一样怒视小七。

小七丝毫不以为意,两只眼睛蕴着笑意瞅着墨白,大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好,你们都嫌老子的字丑,老子撕了它!”

墨白再也受不了周围的议论纷纷,他倏地伸出双掌,扯下了布条上的衣衫,然后放在双掌之中揉了几揉,再双掌一拍,只见那件长衫顿时化成了成百成千的碎布片,被风一吹,就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展开翅膀在空中飞舞,煞是好看。

周围的嘲弄和冷笑声顿时嘎然而止。

人们全都愣住了,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地看着墨白那双修长如玉的手。

这、这、这人是在变戏法吗?

这戏法也太玄妙了吧?

这手戏法简直是从所未见,让人叹为观止。

“好!好看!”

“再变一个,再来一个!”

周围开始爆发出如雷般的喝彩声,人们纷纷叫嚷着让墨白再变一次戏法。

墨白瞠目结舌地瞪着众人,恨不得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滚!”

“小白,你做得很好,一下子吸引来了这么多人,正是咱们看病的好时机。”若水却出其不意地赞了墨白一句。

饶是墨白脸皮极厚,听了这话,厚脸皮还是红了一红。

小七心中一动,若水说得不错,现在周围人们的注意力全都被这儿吸引了,正是趁机打响招牌的好时候。

可是看病的招牌让墨白给撕成了碎片,该用什么写呢?

小七的目光对着周围一扫,已经有了主意。

他也瞄准了那株大树,走近前去,手缘如刀,对着树皮削了几削,削成了一块平整的木面,然后伸出食指,嗤嗤嗤地在树面上写起字来。

他一边写,唐绛儿一边点头,等到小七写完这十个字之后,唐绛儿忍不住赞道:“好字,好字,字字银钩铁划,气势非凡!”

这八个字的考语乃是对书法最高的赞誉。

哪知小七听了之后,脸上还是没有半点表情,连眼神都没向唐绛儿飘上一飘。

墨白又是一肚子的不服,他歪着头打量着小七写在木头上的字,听得周围越来越多的赞美之声,他就越来越是不服气。

这家伙写的不就是横比自己平点,竖比自己直点,弯勾的时候内圆外方,好吧,这种笔法自己还真的不会。

“好字啊好字!”

“这位黑衣少年的字写得真好。”

“祖传医术,专治疑难杂症……”

终于有人不再关注书法,而是注意起字的内容来,一字一字地慢慢念道。

那人念完之后,转头在四个人的脸上看来看去,疑惑道:“四位之中有大夫?”

看上去不像啊。

这四人看上去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会可能有学徒出师的大夫。

还没等到若水等人回答,他自己先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墨白抢上一步,叉腰对着若水一指,大声说道:“这位姑娘不但是位大夫,还是位神医,各位有什么隐疾隐患,只要她肯出手,包你治愈!”

闻言,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了若水身上。

什么?这个年纪轻轻小姑娘会是大夫?还是神医?

吹的吧!

没有一个人相信墨白说的话,这简直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的不可能。

“哎,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偏偏要当骗子。”

“是啊是啊,可惜还是太年轻了,这骗术练得还不到家,说起谎话来的时候,让人一听就是假的。”

“对,老汉活了这大半辈子,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女人会给别人看病,还神医?狗屁!”

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汉拄着拐杖挤在人群中看热闹,此时也出言冷嘲热讽,字字句句都很难听。

居然敢侮辱若水!

小七不由怒火上冲,他面无表情,对着说风凉话的人一个个看了过去,那冰冷锐利如刀锋的眼神吓得说话的人全都闭上了嘴巴。

喧闹的青龙大街极为罕见地出现了一次冷场。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甚至连咳嗽一声都不敢。

这年轻人的目光好骇人啊,简直是要杀人一样。

“你们有说风凉话的功夫,为什么不站出来试一试?是庸医还是良医,一试便知。”墨白指着树桩上的字,“专治疑难杂症,听懂了吗?别人治不好的,神医一出手就能治好,药到病除!你们谁有治不好的病,只管上来治,治不好,不收钱!”

可不管他如何说破了嘴皮子,周围的人愣是没有一个人走出来让若水瞧病的。

谁敢上来瞧?

这小姑娘看上去连二十岁都不到,也敢号称神医?只怕她给神医做徒弟都没人会收,她年纪轻轻,又能读过几本医书?

专治疑难杂症?还药到病除?

只怕是药到命除罢!

人们开始悄悄移动着脚步,不多时,看热闹的人就越来越少,散了个七七八八。

墨白登时急了,眼前的情形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一直以为只要亮出了招牌,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病人争着抢着来找若水瞧病,到时候自己还得负责给他们排排队,然后就坐在那里等着数银子落袋了。

想象很美好,实际不美好。

他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出现。

因为压根就没有人来找若水瞧病!

没有病人,自然也就没有银子,没有银子,那衣食住行通通就变成了泡影。

墨白气恼地抓抓头皮,转头看向若水的时候,发现她还是神态自若地站在那里,一脸的笃定。

这丫头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墨白心里开始嘀咕起来。

“神医,神医姑娘!总算是找到你啦!”

就在人群渐渐散去的功夫,一个嗓门洪亮的大汉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见了若水,登时满脸的喜色,对着若水就磕下头去。

“神医姑娘,神医仙子,求您救命呀!先前小人猪油蒙了心,惹恼了神医姑娘,现在小人已经知错了,求神医姑娘开个好方子,治治俺这病吧?”

他这一嗓子,登时把散去的众人都吸引了回来。

嗯?这是怎么回事?居然有人真的找那小姑娘瞧病?

难道她还真的是什么神医不成?

人们虽然绝不相信,还是不由自主的再次围了上来,要瞧瞧若水究竟是骗子,还是神医。

“是我先找到神医的,凭什么先给你治病,葛四儿,你闪开。神医姑娘,请先给俺吴老三瞧瞧吧,俺们哥儿俩可是追了你整整一路啊,总算是把你找到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人群中又钻出了一个中年胖子,又矮又胖,圆滚滚的,头上却戴了一顶又厚又大的毡帽,看上去就像一个胖蘑菇。

人们不由面面相觑,这两人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不会是那四个人找来的托儿罢?

不少人便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双手抱胸,站在原地嘿嘿冷笑着看热闹。

墨白一瞧,嘿,这两个人他都见过,正是那山寨里头的人,若水曾经给他两人瞧过病。

一个脚臭冲天,一个头顶没毛!

当时这两家伙站在人群里,冷嘲热讽的话可没少说,后来又舍不得掏银子付诊费,再后来嘛,自己四人就被那洪寨主给毫不客气地送走了,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会追了一路,一直追到这曲池城里头来。

一看到这两人,墨白就想起了洪寨主的冷屁股,当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上前一步,对着二人“啪啪”就是两记巴掌,一人一记,打得二人晕头转向,摸不着头脑。

“你两个混蛋滚过来做什么,想瞧病?好啊,拿银子出来就给你们瞧!”

他把对洪寨主的怒气都发泄在这两记巴掌上了。

俗话说打狗看主人,老子今天就打你家的狗了,你姓洪的有本事,就过来咬老子啊!

老子等着!

葛四儿和吴老三莫名其妙地挨了两记巴掌,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哪里想得到自己是在替洪寨主受过。

正在又惊又怕,忽然听得墨白说要银子才能治病,脸上登时露出喜色。

“有,有银子,请神医姑娘看病,自然是要付诊金的。”吴老三人虽然胖,心眼却比那葛四儿灵活一些,想起若水在寨子里头说的话,马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若水面前。

“我也有银子。”葛四儿不甘示弱,也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花花的大银锭,得意地瞥了吴老三一眼,然后往若水面前一送。

若水还没说话,墨白已经一伸手将二人的银锭子和钱袋子全都在手里,一左一右,掂了掂分量,然后对着葛四儿一指,道:“你的银子多,先给你治!”

葛四儿大喜,见吴老三挡在自己身前,当下手臂一划拉,将对方扒拉到了一边,道:“闪一边去!神医姑娘,请为在下治病吧?”

对着若水的时候,他骄横的神气顿时变得讨好巴结,生怕若水拒绝。

若水没好气地白了墨白一眼,自己还没说治不治,他倒一副管家婆的架势,抢先收了人家的银子。

不过,这二人来得倒真是一个契机,自己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打开眼前的这个局面。

“好,那我就先给你治!”若水对着葛四儿点了点头。

“是,是,神医姑娘,在下的病姑娘说得真是准啊,不知道姑娘要如何治疗?”葛四儿眼巴巴地瞅着若水,心里像打鼓一样扑通扑通地乱跳。

如果治好了自己的脚臭病,那自己活了三十年,就终于可以娶上媳妇了,这当男人的滋味,他这辈子还没尝到过呢。

一想到这个,又怎能不让他热血澎湃?

在周围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他们心想,不知道这黑大汉得了个什么毛病,难道这曲池城里就没有好大夫治不好么?非要巴巴地来找一个黄毛丫头瞧病?

这个热闹倒是不可不瞧。

若水想了想,对小七道:“小七,你帮我削十根木头签子,要尖尖的像牙签一样。”

小七也不多言,拔出匕首削下一截树枝,没一会儿功夫,十根光滑的木头签子就做好了。

若水便瞅着那葛四儿,一脸严肃地道:“治疗的法子可能会有些痛,你能忍得住吗?”

葛四儿瞅着那十根削得尖利无比的签子,心里打了个突儿,听若水这意思,显然是要用这签子在自己身上扎眼儿啊!

这可得有多痛!

他正在犹豫,只听旁边吴老三口气凉凉地道:“神医姑娘,您不了解葛四儿,这小子看上去五大三粗,壮得像头熊,其实他骨子里就像个娘们,被绣花针扎一下,这小子都能痛得流出眼泪来,没出息得紧。”

“放你娘的狗臭屁!吴老三,你少在神医面前胡说八道,我葛四儿什么时候像个娘们一样流眼泪了!神医姑娘,我葛四儿男子汉大丈夫,不怕痛,你要在俺身上扎眼儿,尽管扎,扎多少个眼儿俺都不叫痛,叫痛的不是男人,呸!”

他对着吴老三狠狠吐了口唾沫。

被吴老三一激,倒激起了葛四儿的血性,他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若水不由一笑,道:“只是稍稍有点痛,没那么严重。”

说完,她收起笑容,撕了下摆的一片衣襟,揉成了两个小小的布团,塞进了鼻子里,然后又揉了两个小布团,递给唐绛儿,示意她和自己一样塞住鼻子。

唐绛儿不解其意,学着若水的样子,也用布团塞住鼻孔,然后看着若水,等着她下一步指示。

“葛四儿,你脱下鞋子来。”

若水说完,葛四儿脸上就露出了为难之色,他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都在瞧着自己,心一横,伸手就把脚上的两只鹿皮做的大靴子脱了下来。

一看到他脱鞋的举动,吴老三就浑身一个哆嗦,立马一个箭步窜出了老远,用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哇靠,这什么味儿啊,太臭了!”

“这、这还是脚吗?怎地这么臭,啊,臭死了!”

“咳咳咳!”

“我受不了了,要吐了……哇!”

葛四儿的鞋子一脱,露出一双又肥又厚的大脚丫子,一股浓郁之极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看热闹的众人全都被熏得差点摔了个大跟头,眉毛眼睛全都皱到了一起。

有的被熏得直咳嗽,有的直接被熏吐了。

所有人顿时忽呼呼地往后退了好几大步,在葛四儿周围空出好大一个地方来。

葛四儿得意地对着周围左顾右盼,嘿嘿直笑。

让你们这些人想瞧老子的笑话,现在就让你们知道知道老子的脚有多么臭!

小七的定力极深,加上戴着面具,还能不动声色。

可墨白就受不了了,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他知道葛四儿的脚臭,却万万没想到会臭成这样。

臭成这样还治个屁呀,干脆一刀剁了完事!

他看到若水拿着木签,俯低了身子,准备在那双臭脚上扎下去,连忙一个箭步窜过去,阻拦道:“别、别治了,仔细熏臭了你的手,这银子还给他,咱不给他治了!”

说完将那锭大银子抛到了葛四儿的怀里。

葛四儿的脸涨得通红,心里又急又臊,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看若水那双嫩如水葱般的纤纤玉指,再瞧了一眼自己那双散发着臭气,又黑又粗的大脚丫子,羞得恨不能把脑袋塞进裤裆里去。

“神、神医,要、要不,俺就不治了,可别弄脏了你的手,俺这脚臭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它不疼不痒的,也没啥,不治了,不治了!”

葛四儿看着墨白冷嗖嗖盯着自己的眼神,身子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道,同时把脚丫子往后缩了缩。

若水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她抬起眼直勾勾地看向墨白,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道:“医者父母心,这句话你听过没有?如果患者得了病,大夫却嫌脏嫌臭不肯伸手去碰去接触患者,那他根本就不配做一名大夫!没有医德徒有医术,算是什么东西!”

墨白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根。

若水的这番话虽然没指名没道姓,指责的是大夫,和他墨白半点也不沾边,却让他有一种羞惭无地的感觉。

“好,这位姑娘说得好!”

“说得太对了,医者父母心!如果这世上再多几个像这位姑娘一样的大夫就好了。”

“是啊是啊,先不说医术如何,就凭小姑娘这份心,已经抵得上十名良医了!”

若水的话顿时赢得了周围众多人的喝彩声。

刚才许多人还用瞧不起的眼神看着若水,这时候却对她肃然起敬,竖起了大拇指。

葛四儿更是感动得差点流下泪来,他呆呆地看着若水,嘴唇嚅嗫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七看着若水,情不自禁地为她感到骄傲。

唐绛儿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虽然没有人注意到,可她自己却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刚才葛四儿脱下鞋子的时候,臭气四溢,虽然她鼻子里塞了布团,还是被那股臭气熏得差点吐了,躲得离那葛四儿远远的,生怕沾到他脚上的臭气。

若水的这番话却有如当头棒喝,让她一下子变得清醒了,羞愧的同时产生了对若水深深的敬佩。

对方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却有一身超凡脱俗的医术,但和她那颗视患者如家眷的心比起来,医术什么的都算不得难得。

自己要和她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有一颗像她那样的心!

“若水妹妹,我能够帮忙做什么吗?”

唐绛儿主动走上前,对若水说道。

若水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看她,只见她神情中有些愧然,但是眼神坚定,转念间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不由微微颔首,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要是换了旁的姑娘,早就避之唯恐不及,姑娘家生性爱洁,这本来无可厚非,但能够像唐绛儿这样主动上前要求帮忙的,却是非常难能可贵。

“好,一会儿要麻烦唐姊姊帮我挤出瘀血,辛苦唐姊姊啦。”

“若水妹妹,你要是再说这种话,分明是见外。”唐绛儿专注地看着若水的一举一动,神色很是认真。

“好,那请唐姊姊帮我按住患者的脚,不要让他移动。”若水一笑道。

唐绛儿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牢牢按住葛四儿的右脚,那双脚臭不可闻,而且常年不洗,脚上堆满了污垢,就连葛四儿自己瞧了,都觉得没脸见人,见唐绛儿伸手过来按自己的脚,他情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

“别动!”唐绛儿瞪了他一眼。

葛四儿不敢再动,他看到若水拿起一根长长的尖利木签,虽然嘴上说不怕,可是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儿,身子抖动了两下。

旁观的人却均往前凑近了一些,想要瞧瞧若水究竟用什么法子,能治好那人的脚臭。

因为大伙儿都知道,这脚臭实在是算不上是病,如果有人去医馆找大夫治自己的臭脚,有八成会被医馆的大夫给轰出门去。

但是男人嘛,有哪个人的脚不臭?被媳妇嫌弃更是常有的事情。

这会儿居然听说有人能够治脚臭,谁人又能不好奇?尤其是当着众人的面前治疗,所以大家都想看个仔细,如果能够偷学个一招半式的,治好了自己的脚臭,回家后就再也不用看媳妇的脸色了。

若水抬起眼扫视了一圈,看到众人脸上兴投投的神色,便猜到了众人的想法,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她治病的方法不光是因病而异,也因人而异。

就算是同一种病症,但是生在不同的人身上,就不能用同一种方法进行治疗。

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人偏寒,有人偏热。

比如两个人同样得的是风寒,如果体质不同,那用药之法自然不会相同,所谓寻医问诊,讲求的就是这个“问”字,其中大有学问。

而能不能切中窃要,考较的就是大夫摸脉的功力深不深了。

若水并没有给葛四儿搭过脉,但中医治疗,讲究“望、闻、问、切”这四个字,第一要素就是这个“望”字。

观其气色可知其症,若水的医术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对于一些不太复杂的疾病,她自然是不需要再摸脉就可以断症。

这葛四儿的脚之所以臭不可闻,其中固然有他长时间不洗脚的缘故,但最主要是在于他足少阴经脉阻塞,血流不畅,在足跟处积蓄了不少的瘀血。

只需要挤出这些瘀血,疏通经脉,他的脚臭就可不药而愈。

若水见葛四儿双眼紧闭,浑身微微发抖,显得很是紧张,想起刚才吴老三所说的话,便猜到这葛四儿是个怕疼的主。

她状似无意地说道:“葛四儿,你小的时候是不是很调皮,大冬天的被你爹在雪地里罚过跪?”

“啊?神医姑娘,你怎地知道?你、你是神仙不成?”

葛四儿一下子睁开了双眼,满脸惊愕之色看着若水。

就连吴老三都吃惊得张大了嘴巴合不上来。

因为他也知道,若水说得一丝不错,他和葛四儿乃是一个村子的,从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好兄弟,葛四儿小时候的确非常玩劣,被他爹罚跪那都是轻的,经常就会被他爹轮着棍子打得好几天下不了地。

这事情葛四儿长大之后自然不会提及,整个寨子里除了吴老三,再也没人知道他小时候的事,可这位神医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难不成这姑娘不只是神医,还是神仙吗?

“我自然知道。”若水便点了点头,说起来葛四儿这脚臭,就是因为小时候跪在雪地里,冻伤了经脉,这才落下了病根。

就在葛四儿吃惊分神的时候,若水手中的木签突然刺入了他足心的涌泉穴。

葛四儿大吃一惊,发出了“啊”地一声惨呼,吓得吴老三一个哆嗦,急忙扶住了他,问道:“四儿,怎么样了,很痛吗?”

他看到若水手中的木签刺入葛四儿的足心足有半寸,心里一揪揪,这可得多疼啊,怪不得葛四儿叫得像杀猪一样。

“不、不怎么疼,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葛四儿为自己刚才的大叫感到很不好意思。

“不疼?”若水却皱了皱眉。

不疼说明针刺得还不够深,她握住木签根部,徐徐转动着往里捻入,葛四儿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突然感觉到足心像被火烫了一样,再次发出凄厉之极的惨呼。

“现在感觉如何?”若水问道。

葛四儿额头上开始冒出汗珠,道:“热!好热!”

“很好。”若水点点头,这才满意了。

她依次下针,用刺针之法分别将木签刺入葛四儿的足心、足踝的经脉运行之处。

葛四儿刚开始还嗯哎大叫,后来只觉得双足像是浸在一池滚烫的热水中,却又不觉得烫痛,反而说不出的舒服。

过了一会儿功夫,他竟然闭上了眼睛,打起了呼噜,鼾声如雷,只听得周围人笑不绝口,同时又心中骇然。

这小姑娘用的是什么古怪手法,居然木签刺入脚心那么深却没有半点鲜血流出,而病人却是一脸的舒适,竟然还舒服得睡着了。

吴老三有些惶恐,他心里一个劲地埋怨葛四儿,人家姑娘不怕脏不怕臭地在帮他治病,他可倒好,睡得毫无形象可言。

他担心地看着若水的脸色,生怕她着恼。

“四儿,葛四儿,你醒醒!”他小声唤道,伸手想去摇醒葛四儿。

“吴老三,别碰他,让他睡一会儿就好啦。”

若水神色如常,因为这是治疗的应有之象。她这几枚木签全都扎在葛四儿的经脉僵死之处,以痛感来刺激神经,让经脉重新变得有活力。

血脉一流通,葛四儿浑身舒畅,自然而然就会觉得困顿,此时睡眠就是他最好的恢复方式。

若水默默地计算时间,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拔下刺入葛四儿右足足心的木签,露出足心一个深深的小孔,却没有流血。

“唐姊姊,麻烦你用力挤压周围,让瘀血流出来,直到血色变得鲜红为止。”

若水指点着唐绛儿的挤压手法,唐绛儿依法施为,果然看到足心的小孔处流出一块块紫黑色的瘀血,再过了一会儿,血的颜色慢慢变淡,直到正常。

“好了。”

若水在说话的时候,已经依次拔下了葛四儿足心和足踝处的几根木签,露出深深的小孔。

唐绛儿一边挤着瘀血,一边睁大眼睛看着若水摘了几片树叶,挤了点汁液涂在自己挤过的针孔上,好奇地问道:“若水妹妹,这树叶也可以治病么?”

若水微笑点头,道:“这种树的叶子会分泌一种粘性的液体,涂在伤口上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对一些小伤口特别有效。”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们顿时发出一阵哗然,然后轰然一下,把那棵树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抢着往树上爬,去摘那树上的叶子。

若水无奈地摇摇头,提高了声音道:“这树叶虽好,但是摘下来之后不能保存,两三个时辰之时如果不涂在伤口上,就会失去了效果,建议大家什么时候需要再来摘取为好。”

“啊,原来如此!”人们这才纷纷从树上跳了下来,还有几个不太相信的,还是摘了几把树叶像宝贝一样揣在怀里。

墨白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水丫头随随便便地一句话,就能变废为宝。

这棵大树立在这里估计足有几十年了,人们在树前经过,很少有人会正眼瞧它一眼,可若水的一句话,却让这棵大树一下子变成了宝树,差点被众人薅成了秃子!

“咦,不臭了,好像葛四儿的脚不臭了!”

吴老三离得葛四儿最近,他吸了吸鼻子,有点不太敢确定地道。

因为这臭气闻得久了,鼻子也就闻得习惯了,感觉不出来有多臭。

“对啊,好像真的没什么味道了。”

“难道这大汉的脚臭病真的让这小姑娘给治好了?”

“这不可能啊,我不信,待我闻闻看。”

有人便上前,弯下腰凑到葛四儿的大脚丫子前,吸了吸鼻子,刚开始他还小心翼翼,后来便大力地吸了几下,皱起了眉头,道:“真的不臭了,唔,不臭是不臭,就是酸得厉害。”

吴老三捂着嘴直乐,暗道这葛四儿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脚了,能不酸嘛!

他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说起来他和葛四儿偷着溜出山寨,一路追着若水而来,其实心中也只是抱了半分希望,并没有真的相信这小姑娘会治好自己的脚臭和秃头。

但死马当做活马医,这小姑娘医术超群,说不定真的有法子也说不准。

出乎他意料的是,若水不但有法子,而且立竿见影,几乎是举手之间,就治愈了葛四儿的脚臭之症,那岂不是说,自己的秃头也有希望能长出毛来?

“神医啊,神医,真是手到病除,这样的医术,我吴老三真是打出了娘胎头一遭儿见到,神医姑娘,你是不知道,就因为这个脚臭,他活了快三十岁了,愣是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他天天晚上做梦都在娶媳妇。你治好了葛四儿的脚臭,就等于是救了他一条命,我替葛四儿向你磕头啦。”

吴老三往地上一趴,对着若水就准备磕头。

若水冰雪聪明,他这番以退为进的话如何不懂,当下笑了笑,道:“吴老三,你摘下帽儿来给我瞧瞧。”

吴老三大喜,知道若水这话的意思就是答允给自己医治了,当下喜滋滋地除下了头上那顶又厚又大的毡帽,露出一颗像剥皮鸡蛋般光滑的脑袋来。

众人看到若水只用了几根小小的木签子,居然神奇般地治好了那脚臭汉子的臭脚,无不啧啧称奇,而她治疗的手法自己更是从所未见,说是医术却也不像,心中都是惊疑不定,拿不准那汉子是不是这小姑娘寻来的托儿,诱得自己上当的。

有一些想上前找若水瞧病的,心下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这时看到吴老三的光头,便想还是再瞧上一瞧,如果这小姑娘果然能让这秃头上长出毛来,那才算得是真本事。

若水先前只是大略地看了一眼吴老三的秃头,这时走近前去,仔细观察。

吴老三生怕若水瞧不清楚,便微微弯膝,让自己变得更矮了些,站在那里活像是一颗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土豆。

若水瞧了几眼,心中便有了数,又道:“伸出左手,我帮你把下脉。”

吴老三依言伸手,却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地看着若水的脸色。

这神医姑娘给葛四儿治脚臭的时候,可没帮他把过脉,自己这秃头病看来要比那葛四儿的臭脚更要难治几分。

若水搭了一会儿脉,便收回手来,道:“你的病情我先前已经和你说过,你是三十岁之后才慢慢开始脱发,直到一根头发也没剩,对不对?”

“对,对,神医姑娘真是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吴老三的眼睛里又放出了光。

“你这个病症,不难治。”若水微微一笑。

“当真?神医姑娘,您可不是诳俺吧?”吴老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这个脱发的毛病,他不知道瞧过了多少郎中大夫,却都是束手无策,甚至他们连自己是什么病都说不出来,还有人说是因为自己是上了年纪,脱发乃是自然而然之事。

纯是放狗屁!

吴老三当时就气得浑身哆嗦,他只不过才刚刚三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怎么在这些郎中大夫的嘴里说出来,自己就变成了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

这吴老三自打变成了秃子之后,他的外号就由吴胖子变成了吴秃子,还有人编出了一条顺口溜,说他是“头上没毛,办事不牢”,用来打趣他,只气得他七窍生烟。

为了不让旁人笑话,他便索性长年戴着一顶又厚又大的毡帽。

可一到天热的时候,他这帽子就像是一个大蒸笼,热得他满头大汗,却也不敢摘。几乎每年夏季,他的头皮上都会起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红疙瘩,又疼又痒,实在是让他遭了不少的罪。

可这时候若水却说他的病不难治,他又惊又喜,同时也是半信半疑。

“你这个其实也算不上病,是吃出来的毛病。”若水想了想,根据他的脉象分析道。

“吃出来的?”吴老三一脸的纳闷,他吃的东西和寨子里的兄弟们都是一样的啊,为什么别人不掉头发,偏偏就他一个人掉。

他想问又不敢问,拼命眨巴着眼瞅着若水。

“有一种果实,叫做橡油果,个头不大,剥皮之后果实有如板栗,色泽金黄,味道却比板栗略苦,你可曾吃过?”若水道。

“吃过,吃过,我吴老三就喜欢吃这橡油果,旁人都觉得苦,我却独独喜欢它这个苦味,细细咀嚼之后,苦中带香,比板栗还要好吃呢,神医姑娘,你也爱吃这个?俺们的后山上有好大一片橡果树,我每年都要去摘上好多,如果神医姑娘喜欢,俺马上就回去给您送上一大筐来。”

若水笑着摇摇头,道:“这就是了,你这病就是吃这橡油果吃出来的,这果实虽然可以入口,却并不适合长期食用。”

“啊?”吴老三张大了嘴巴,吃惊地道:“神医姑娘,这橡油果有毒?”

“毒么,倒是没有,只是它的果实里面含有大量的橡油,这种油却不容易被人的体质吸收,你经常食用橡油果,体内积蓄了大量的果油,阻塞了你头部的毛孔,所以导致你大量脱发,然后……寸草不生。”

若水说得很是含蓄,她知道吴老三是个好面子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戴着一顶厚毡帽遮遮掩掩,如果自己当面说出这“秃头”二字,一定会让他心里难受,就像是当着和尚的面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提“秃驴”是一个道理。

吴老三听得似懂非懂,什么毛孔、吸收、体质,都是他从来没听到过的名词,但他却知道若水说得很有道理,回想一下,自己果然是因为吃了橡油果之后,才开始慢慢脱发的。

“那请问神医姑娘,我这病该如何医治呢?”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河道阻流,就当疏通河道,毛孔阻塞,自然是应该排油喽。”若水胸有成竹地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道:“只需要用一味药,服用之后,不出半月,你这头上就可以发新芽,长嫩草。”

“什么药?这药一定很贵吧?”吴老三先是一喜,又担心地问道。

他所有的银子都装在那个小钱袋子里,已经全都被墨白一把拿走,如果这药要是太贵,他可真的吃不起。

“不贵,只需要一味大黄,足矣!”若水对着周围扫视了一眼,目光落在一名秀才打扮的书生身上,微笑道:“这位公子,可否借笔墨一用?”

那秀才本来是在旁边摆了个摊位,代写书信的,方才墨白就是借他的笔墨写的招牌,反而被他哂笑了一句。

这时候他也挤在人群里面看热闹,听得若水向自己借笔墨,言语有礼,便很痛快地拿了出来。

若水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方子,交给吴老三,道:“照着这个方子服药,连服七天,当可将你体内的果油尽数排出,如果七天之后,你觉得头皮发痒,那这药就可以停了。”

吴老三喜滋滋地接过药方,拿在手里看了半天,面露难色地道:“神医姑娘,这方子上写的是什么?我、我不识字啊!”

若水这才想起,那寨子里的人几乎都是不识字的,除了那装模作样的洪寨主,否则那休书也不需要墨白来代笔了。

她正在沉吟,人群中走出一名矮胖子,一把拉住吴老三的手,亲热地道:“吴三哥是吧,你不识字不打紧,我来念给你听。”

吴老三瞪着那人,愕然道:“你是谁?我不识得你啊。”

那人笑嘻嘻地,一脸热情地道:“以前不识得,现在不就识得了吗?我也姓吴,三哥就叫我吴胖子好了,我是这城里同仁药铺的掌柜,三哥要是愿意,就到敝店前来抓药,咱们同宗兄弟,我就不收三哥的药钱,还有,小弟还可以帮三哥免费煎药熬药,不知道三哥可愿意啊?”

“啊?”吴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抓事煎药都不用花钱?

难道说一表三千里,这人真是自己的同宗兄弟吗?

他脸上登时乐开了一朵花,正准备乐呵呵地点头答应。

旁边已经有人看出了门道,提醒他道:“这位姓吴的兄弟,你可要小心呀,这吴胖子在咱们曲池城里有个外号叫做铁公鸡,可是一毛不拔的,寻常人去他店里抓药都会让他剥下三层皮来,他会这么好心,白白地送药还给你煎药?就算是天上掉馅饼,这吴公鸡都不会拔一根毛给你。依我瞧,他是看上了你手里的那张药方了。”

吴老三眨巴了几下眼睛,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手里的药方有什么稀罕的。

那吴公鸡却气得脸色铁青,伸手指着刚才那人,破口大骂:“好你个冯不乐,你的广仁药铺一直和我同仁药铺对着干,现在又出来拆老子的台,你小子不安好心!”

那冯不乐嘿嘿一笑,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道:“不安好心的人是你吴公鸡吧,你分明是觊觎这位吴兄弟的药方,满口好言想哄得这吴兄弟将药方送给你,你再拿去牟取暴利,旁人不知道你,我姓冯的还不知道?”

“你知道个屁!”吴公鸡被冯不乐当众说破心事,脸上一红,强辩道:“就是一味大黄的方子,能值几个银子,我用得着嘛我!”

“是啊,就是一味大黄,就能让没有头发的人长出头发来,这方子还不是价值千金的宝贝?你只想给这位吴兄弟免费煎药就想换得此方,还不是想占这吴兄弟一个大大的便宜?吴兄弟,你可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冯不乐转头看向吴老三。

吴老三终于听明白了。

“姓吴的铁公鸡,你他奶奶的想占老子便宜,做你的春秋大梦!”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吴公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异常,他没想到自己的小把戏居然被人当面戳破,只觉得脸上无光,当下硬着头皮丢下两句门面话:“姓冯的你等着,老子和你没完!”

然后一头钻进了人群里,灰溜溜地消失不见。

他临走的时候,一双老鼠般的眼睛向着若水一瞟,心道这小姑娘是个宝啊。

他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动着,心里琢磨着念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阴阴的一笑,扭头快速离开。

“冯兄,刚才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就上了那吴公鸡的大当了。”吴老三对着冯不乐抱了抱拳。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吴兄弟不必客气。”冯不乐的目光落在吴老三手中的药方上,开门见山地道:“实不相瞒,在下姓冯,名不乐,在这曲池城里开了一家广仁药铺,名声还不恶,在下对吴兄弟手中的这张药方很感兴趣,愿意出五十两纹银购买,不知道吴兄弟可愿意?”

“什、什么?五十两银子?”吴老三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

这人没毛病吧?居然要出五十两银子买自己手中的这张纸?

难道这方子是什么宝贝不成?居然比自己的诊金还要值钱。

他握着药方的手指开始哆嗦起来,但却把药方抓得牢牢的。

“吴兄弟是觉得这价钱便宜了么?”冯不乐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道:“要不在下再添一点,八十两如何?”

他也有些不确定,毕竟只是一张治疗秃头的法子,而且上面只有一味药,还是一味最普通的药……大黄。

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出到八十两银子的价格来购买,他做这一行也有个几十年了,深知药性药理,知道越是不起眼、越是普通的药,有时候越是会起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所以他才愿意冒一下险,从吴老三手中花八十两银子购买这张药方,因为他可以确定,大黄这味药自然并没什么出奇之处,可是这用药和煎药的法子,却一定有过人之处。

他要买的并不是那药方,而是用药和煎药之法。

只是这法子是若水开出来的,他知道大夫对自己的用药都有不传之秘,如果冒冒失失地讨要,必定是要碰上一鼻子的灰,所以他才会花大价钱,准备从吴老三手上买得此方。

若水自然是明白冯不乐的用意,她微微一笑,只不理会。

在她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不传之秘”这四个字,方子开出来就是要治病的,如果能够广为流传,治好更多人的疾病,这正是她喜闻乐见的,又怎么会阻止呢。

吴老三的目光因为这八十两银子而变得火热起来。

他几乎马上就要点头了,可是转念一想,这方子可是神医开给自己的,如果自己转手就卖了,岂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神医姑娘,您看这……”他抬眼看向若水,征询一下她的意思。

若水便点了点头,他能来问下自己的意见,做到这一步,说明他并不是见利忘义之徒,那自己给他的方子就没白开。

“冯掌柜乃是有心之人,我相信此方落在冯掌柜手里,必不会埋没了它,吴老三,你可以顺便在冯掌柜的那里抓药煎药,一举两得。”若水微笑道。

冯不乐听到“有心之人”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忍不住一红,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居然被人家小姑娘瞧破了,不由有点讪讪地。

吴老三听得若水同意,大喜,对冯不乐道:“好,神医姑娘答应了,那这方子就卖给你好了。”

他嘴上说卖,将手里的药方送到了冯不乐面前,可是手指依旧抓的紧紧的。

冯不乐知道这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意思,他早有准备,取出银子放到吴老三的手里,顺手将药方拿了回来。

他仔细地一读,心情就激动起来。

好药方,真是好药方啊!

虽然药材只有一味大黄,但是这煎药的法子却让他眼前一亮,方子上写明,煎药的时候不能用井水,也不能用河水,而是要用源头上的山泉水。

只看到这一样,冯不乐就知道自己这八十两银子没白花!

因为古籍医书上曾经写道,良医治病,不但药方要开得对症,而这煎药之法更是大有讲究。比如药方上共有五味药材,先放哪种,后放哪种,哪种药煎到何种火候再放另一味药,怎么样才能让药材发挥出最大的药效,还有煎药用的水,有的需要用井水,有的需要用河水,都是大不相同的。

可是传到后世,这些讲究的法子已经淡出了大夫们的意识,没有人再去细细品味如何煎药,大家更在意的是用什么药材治什么病,有一种照本宣科的感觉,这也造成了医术一代不如一代的怪现象。

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可是当真了不得啊!

冯不乐忍不住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小姑娘的医术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就算她从娘肚子里开始学,也不该比那些行医数十年的老郎中更厉害啊。

他哪里知道,若水的这些医学知识,都是来自于现代,乃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岁月积累流传下来的,全都是历代名医的宝贵经验,而现代开放的教学方式,和这个时代闭塞的学医模式完全不同,那是一个他永远也领会不到的世界。

这个时代的学生是想学而没有地方学,现代的学生却是有地方学却不用心去学。

若水之所以有如此丰富的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最重要的关键就在于这“用心”二字。

“神医,看了姑娘你的方子,真是让在下受益匪浅,在下斗胆请问一句,不知姑娘师从何人,是哪位名医的门下?”

冯不乐已经敢断定,若水必定是师出名门,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有这样高的医学造诣,如果能够探知她的师门,那他必定要好好地结交一番。

若水摇头道:“我没有师傅,我的医术么,只是我看了几本医书学来的。”

冯不乐愕然,他心中自是不信,以为只是若水不肯告知,也不敢追问,只是恭恭敬敬地对着若水抱拳行礼,以示谢意。

他带着吴老三转身欲走,若水忽然叫住了他。

“冯掌柜的,我有一句话想说。”

“神医请讲。”冯不乐马上停步回身,看向若水。

“这方子是我开给吴老三的,对吴老三有效,但是对旁人却不一定奏效,希望冯掌柜用药之时,要多多斟酌。”

若水言简意赅,但她相信冯不乐一定能够听懂自己这话的意思。

果然冯不乐点了点头,道:“多谢神医提点,在下懂得,一定会对症下药,绝不生搬硬套,请神医放心。”

若水便微笑颔首,目送冯不乐和吴老三消失在人群之中。

“咦,人呢?吴秃子?吴三哥?”突然间,正在打着呼噜的葛四儿睁开了眼睛,一脸迷惘地看向周围,没有发现熟悉的面孔,忍不住东张西望地问道。

“你吴三哥得了神医姑娘的一个药方,去抓药治他的秃头去了。”有人指着吴老三消失的方向道。

“啊!这吴秃子居然这样不讲义气,趁老子睡觉的功夫抢在老子的前面治病,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葛四儿心思粗大,爬起身来就向那方向追了过去,连鞋子都忘了穿,更没留意到自己的脚丫子已经不臭了。

“神医,这位姑娘当真是神医啊。”

人群中开始发出了啧啧的称赞之声。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吴秃子的头顶长出头发来,却都对若水的医术深信不疑。

因为他们都认得冯不乐,广仁药铺乃是曲池城最大的一家药铺,要远远大于吴公鸡开的同仁药铺。

这冯掌柜都花了八十两银子买那神医的一纸药方,这神医的医术还有假吗?

于是大伙儿忽喇喇一下子把若水等人团团围住,抢着要若水帮自己或是自己的家人瞧病。

一时之间,场面开始变得乱嘈嘈的,人声鼎沸。

墨白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苦恼没人肯来治病,现在他苦恼的却是这围上来抢着要治病的人太多了。

这么多的人,该先给谁看啊?

更有不少人围住了他,一个个把银子往他的怀里塞,叫道:“我出一百两,请神医先帮我瞧病。”

“我出二百两!”

“三百两!”

这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墨白被围在当中,只觉得烦躁不堪,眼角一扫间,却看到小七背负双手,挺立在圈子之外,神情潇洒,浑不像自己这般狼狈。

他磨了磨牙,低低地骂了一句,这小子倒会躲清闲。

小七斜斜地瞥了他一眼,突然拍了拍手,提气叫道:“大家都闭嘴!哪个再说话,神医就不给他瞧病!”

处理这种情形,小七已经很有经验了。想当初在回春堂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情形。

那时若水的一句话,就能让大伙儿静下来。

果然,他提高了声音说了一句,刚才还乱嘈嘈吵得不可开交,瞬间就变得安静了。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的嘴巴都闭得紧紧的,像个锯口的葫芦,可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唯恐一开口,神医就真的不给自己瞧病了。

“大家不要急,不要抢,按顺序排队,找那位仁兄报名,神医会按照顺序为大家瞧病。但是因为时间有限,今天只能瞧五十个,瞧不到的,请明天再来,免得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另外,神医会在这里停留三天,今天赶不上的,明日请早点前来排队。好了,就是那位穿白衣服的公子。”

小七伸手对着墨白一指,只见围在若水身边的人群就像潮水一样向墨白涌了过去。

转眼间墨白就被淹没在人潮之中。

“小七,我……你大爷!”人群中爆发出墨白的一声怒吼。

若水抿唇而笑,为小七的这招移祸江东之计暗赞。

不过墨白也真是个人才,他气恼过后,转眼之间就将围着他的人群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再次找那书生借了纸笔,大笔一挥而就,写了从一到五十的数字,然后每人一张小纸条发了下去,几乎是眨眼之间,纸条就被哄抢一空。

“行了,大家按照自己的序号排队等候,没领到序号的明天再来,谁要是敢罗嗦一声,就取消他明天看病的资格。”

墨白凶巴巴地说道,让看到他的人都不寒而栗,半个不字也不敢吭。

很快,人们就按照手中的纸条号码排成了一队,没领到号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圈子外面,却舍不得走,围成了一圈瞧若水如何给人治病。

拿到第一个号码的是个须发全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由他的儿子扶着,坐在凳子上伸出手让若水把脉。

这一套桌椅板凳是由那名代写书信的书生免费提供的,因为这第一个看病的老者就是他父亲,所以他顺理成章地拿到了第一个号。

若水一边把手搭在老者的手腕上,一边柔和地问道:“老人家,您觉得哪儿不舒服啊?”

她说话的时候,同时抬起眼来,仔细观察着老者的气色。

老者大约有六十多岁,要是在现代,正是老当益壮的时候,可眼前这位老者却是双眼无神,神色憔悴,一张瘦削的脸上满是橘皮纹,显得格外苍老。

“我没病,没病,就是我这个兔崽子非要说我有病,让神医见笑了。”老者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脸上全是不以为然。

一句话,若水就明白了,这老者生性好强,不喜欢成为子女的累赘,更不喜欢让人说自己有病。

不过她摸脉的结果,这老者的脉象虽然较之壮年人为弱,却也是老年人应有的脉象,不像是生了病。

“爹,你最近茶不思,饭不想,晚上整宿整宿地不睡觉,这才几天的功夫,就瘦了一大圈,怎么说是没病呢?”那书生急道,连忙把父亲的症状说了出来。

“我年纪大了,吃得少睡得少就是有病吗?你个兔崽子是不是在咒你爹我啊!”那老者骂了那书生一句,然后看向若水。

“神医,你说说,我老头子是不是没病?”

若水微笑着收回手来,点了点头,道:“老爷子身强体壮,的确是没生病。”

那老者便得意的一笑。

书生迟疑道:“神医,我爹真的没病吗?”

“确切地说,老人家的脉象上来讲是没生病,可是老人家食欲不振,少眠少食,倒的确是生病的症兆,嗯,说是病它也可以称之为病,这种病的名字就叫做‘相思病’。”

若水的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奇怪的“嗤嗤”声。

有许多人便忍不住想笑,却又使劲憋着。

他们看着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心里头直乐,这么老的老头子,居然会得了相思病?真是人老心不老啊!

“相、相思病?”书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转过头去瞧自己的父亲,心想这不会吧,自家的娘亲还健在呢,而且一直陪伴在父亲左右,两人从来没有分开过。

如果说父亲得的是相思病,那他相思的人会是谁呢?

可别是那神医小姑娘在信口雌黄吧?

他开始怀疑起若水的诊断来,想问可是又不敢问。

“胡说八道!小姑娘一派胡言,我老头子怎么会得什么相思病!”

书生不敢问,可是那老者却猛地一拍桌子,满脸怒容地瞪着若水,疾言厉色地道。

“老人家且莫发怒,古书上曾有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描述的就是得了相思病之人的症状,岂不和您老的情况一模一样?”

“呀,好诗啊好诗。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神医姑娘却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这样的好诗,真是绝妙好辞,妙哉妙哉,果然是相思不得,寝食难安。”

书生听到若水这几句摘自《诗经》里的诗句,忍不住击节赞叹,眉飞色舞。

“狗屁!放狗屁!你这小兔崽子也在放狗屁,竟敢说老子得了相思病,看老子我不打死你这小兔崽子!”那老者顿时大怒,站起身来提着板凳对着书生兜头兜脑地砸将下去。

那书生不敢回手,只好抱着脑袋满圈子的跑,老者提着凳子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

一老一少在人群里兜了几个圈子,书生还不觉得怎样,老者却跑不动了,放下板凳呼哧呼哧地直喘气,一边指着书生骂个不停,越骂脸色越是红润,和刚才无精打彩的模样判若两人。

若水只是微笑看着这一幕,一点出手阻止的意思也没有。

墨白和小七看到她眼眸流动、唇角微勾的模样,就知道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二人心中嘀咕,难道这就是若水治病的法子?这也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咕噜咕噜……”突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大得竟然压过了那老者骂儿子的声音。

众人都循声瞧去,只见老者一脸的尴尬,用手揉着肚子,喃喃地道:“咦,饿了,这会儿真想吃上它两碗热乎乎的热汤面!”

“啊,爹,您想吃东西了?这、这真的太好了!您等着,我这就给您买面去!”那书生大喜。

父亲不吃不喝已经有好几天了,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可父亲闻了闻就说没胃口,推到一边,总是要劝上好久,才会吃上一两口。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父亲不吃饭,自然就没了精神,平时总是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无精打彩,说病不是病,说没病又真的像是生了病,让他担心万分。

可让他料想不到的是,父亲追着自己跑了一会儿,骂了半天,居然就想吃东西了,这可不是喜从天降么!

他急匆匆地钻出人群,不一会儿就捧了一大海碗飘着葱花的热汤面进来,放在老者的面前,道:“爹,趁热吃,还有!”

“香,真香!”

老者挑起面条,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一会儿功夫一大碗热面条就进了肚。

吃完了面条,他一抹嘴巴,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道:“儿子,走,咱回家!”

他自觉精神奕奕,半点毛病也没有,哪还需要看什么病!

回过头来,他气哼哼地瞪了若水一眼,一个字也没说,只是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就拍拍屁股走出了人群,连头也没回。

虽然他没说话,可是他那一眼一哼的意思却很明白,他分明是想说:呸,什么狗屁神医,就是一个庸医!老子明明没病,你却非说老子得的是什么相思病!

现在老子就让你瞧瞧,老子到底有没有病!

等那老者走远了,人群才爆发出一阵喝彩称赞之声。

“神啊!果然是神医!”

“不抓药不吃药,只用一碗热面条就治好了那老人的病,这要不是神医,我把脑袋揪下来给你当球踢!”

“呸,谁稀罕你的脑袋,要不你把手里的号送给我?”

“想得美!”

那书生热泪盈眶,心里对若水更是感激不尽。

老父亲虽然糊涂,可是他并不糊涂,他早已经看了出来,若水那番话就是故意激得父亲发怒,没想到父亲发怒之后,追着自己打骂了半天,这病居然一下子就好了。

这样的治疗方法,他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说起来这神医姑娘治疗那脚臭汉子和那秃头胖子的手法,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见到。

“神医姑娘,我替我父亲向您磕头了。”

他双膝一曲就要下跪。

小七不着痕迹地手指一弹,一缕劲风飞出,那书生只觉得双膝似乎有什么东西托住了一样,竟然跪不下去。

若水有些无奈地叹口气,这个时代的人就是喜欢下跪,不管大事小事,动不动就下跪,要不就是磕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位公子不必多礼,我学医是为了救人,可不是为了收您这膝下黄金的。”若水淡淡一笑,打趣道。

那书生脸上一红,便站直了身体不再下拜,然后对着若水唱了个大喏,有些好奇地问道:“请问神医姑娘,家父得的真是相思之症吗?这病症以后可会再犯?”

若水笑着点了点头,道:“的确是相思之症。”

那书生登时张大了嘴巴,吃惊不己。

“所谓相思,思的并不一定是人,或是物,或是景,或是情,只要心之所念,向而往之,都可以称之为相思。”

若水的目光对着周围一扫,解释道。

那书生情不自禁地点头,“神医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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