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阳光洒满整片土地,在一片断壁残垣中,一棵烧焦的梅花树依然挺立着,成为永恒不倒的姿势。
一条狗守在一个坍塌的房子前,茫然的转头看着周围的一片废墟,低低的叫了一声,又用嘴筒拱了拱自己面前的黄土。
但是它不知道,它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主人了。
林清越站在布满残渣的路上,冬日的阳光如此热烈,丝毫不为这人祸所带来的灾难有丝毫的阴霾。
进入星辉界的时候还是一片繁花似锦,楚国享受着三国间绝对的主导权,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在星辉界里面做了一场梦,出来已经是沧海桑田。
她继续往前。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的哭声嘶哑的穿透整个天地,她立在那里,孤零零的嚎啕着,任凭泪水冲刷着自己脸颊上的灰尘。
周围都没有人了,只有烧焦的尸体和从建筑物下面露出的干涸的血迹,也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怎么从黑火药中活下来的。
林清越上前,蹲在她面前,她问不出任何的话来,只是看着她,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小女孩只是麻木的哭。
林清越伸出手,将她抱起来,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人祸所至,连陵城都是这个样子,更何况是其他的地方呢?她突然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悲愤感。
她抱着她,任凭她在自己的肩上哭着,没有说任何安慰或者哄骗的话,然后一步步踏过这满目疮痍的街道,朝着皇宫里走去。
她要去找百里洛川。
*
皇宫别苑。
皇宫已经被战鸢所摧毁,这处别苑被暂时当成议事处。
楚元帝目光幽深的看着百里洛川,百里洛川平静至极的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楚元帝的心里又是痛恨又是憋屈,他知道,哪怕自己现在有多么的想弄死百里洛川,都不能动手。
他现在是拯救整个陵城于水火的英雄,在陵城即将覆灭之际,是他的出现让情势扭转过来,可以说,现在他的威望,比任何人都高。
而且更重要的是,瘟疫……该死的瘟疫!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百里洛川。
他咳了一声,道:“洛川,你对瘟疫有方法吗?”
百里洛川抬起眼睛看了楚元帝一眼,眼底没有丝毫的情感,他摇了摇头:“见所未见。儿臣并不知道。”
楚元帝沉痛的道:“三年,死亡人数已经超过四十万,感染的人更是几个城池,即便这瘟疫发病的再慢,可如果我们没有找到治好的方法,那么也就意味着,所有城池里的人都会走向时死亡。洛川呀,我们楚国,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人可以死了。”
他的目光沉沉的落到百里洛川的身上,不言而喻的带了一丝威胁。
百里洛川依然面色冷硬:“儿臣知道了。”
楚元帝挥了挥手:“去吧,如果找不到方法,你也就辜负了整个楚国的期待呀。”
百里洛川只是淡淡的应了声,然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外面阳光正好,除了空气中传来的残余的烧焦味,一切都是明朗的。
他一转眼,便看见林清越。
她正抱着一个小女孩,露出微笑,温柔的对她说着话。
她指着旁边树上栖息着的一只大鸟对她说:“来,我们给大鸟打个招呼。我们问问它,它都走过了什么地方,吃过什么好吃的,看过什么美丽的花儿。”
小女孩哭得累了,被林清越吸引了注意力,也没有回答林清越的问题,靠在林清越的肩上睡着了过去。
她转头看她,眼底是深深的怜惜,用手指轻轻的擦过她满是灰尘的脸,温柔至极。
百里洛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似乎,他们以后有了孩子以后,她也会这样当一个母亲。
他们的孩子……
百里洛川走了过去,低声问:“抱累了吗?我来。”
林清越想要摇头,但是顿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百里洛川小心翼翼的从林清越的怀里接过孩子。
林清越道问:“楚元帝找你是让你治瘟疫的事情吗?”
百里洛川点了点头:“是的。”
林清越一双眼睛看向他:“有办法吗?”
百里洛川沉沉的看向远方:“暂时,没有办法。我刚才看了有关卷宗和从瘟疫地方传来的记录,这样的瘟疫,其实有迹可循。”
“有迹可循?”林清越反问。
百里洛川点了点头:“其实,历史上爆发了三次这样的瘟疫,一次记载模糊,但是都以风寒为开始,最开始的一次发生在神菩老祖期间,第二次发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但是因为年代久远,记录都不大详细。但是到了最后,只要身中瘟疫的人,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死相极其凄惨,到了都身体渐渐溃烂,五觉灵敏到了极致。那种灵敏,便是一丝风吹在他的耳朵里都像是雷声在耳边敲击,人们普通的说话声都会让人生不如死,一丝光线落在眼前,哪怕闭着眼的,都回感觉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在眼里戳,任何的光明和美丽,对中了这样瘟疫而言,都是无法言喻的折磨。”
林清越看着百里洛川,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有些异样,但是快得抓不住的闪了过去,她问:“现在呢?现在你能做到的哪一步?”
百里洛川垂下眼眸:“我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控制不再蔓延,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那些药。”
林清越没有说话,突然问了一句:“那么中了瘟疫的人就必死无疑吗?”
百里洛川点了点头:“至少现在是的。”
林清越又问:“那是如何传染的?”
百里洛川道:“至少接触是百分百的传染,其他的,可能水,可能吃的,可能是其他东西,但是这些都不能确定。不过,一旦开始昏迷,发烧,也就意味生命开始走向了末路。”
他看了林清越一眼,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
林清越笑了笑:“尽力就好。”
两个人说着朝着外面走去。
林清越看了百里洛川怀里的孩子一眼,道:“你先照顾这个小孩子,我去天琊看看。”
百里洛川也知道她思念天琊这个地方,也不再多言,点了点头。
林清越匆匆转身,朝着天琊飞奔而去。
百里洛川看了看她的背影一会儿,然后低头看着这个脏兮兮额小女孩,这才转身,继续去查有关瘟疫的例子。
他没有办法,放弃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因为,看久了一个东西,沧海桑田,情感早就根植在心中。
*
林清越飞奔到天琊。
天琊早就空荡荡,当初那群意气风发的叫着她“大师姐”和“师伯”的学子们,早就分散到了楚国的四方,林清越去的时候,除了一个正在扫地的人,一切都是静悄俏的。
一个猴子跑到林清越的面前,对着她“吱吱吱”的叫,伸出手来问吃的,这几年,连山里的猴子都饿瘦了。
林清越没有更多的时间感慨,而是快步走向了天琊的藏书楼,藏书楼还在,一切还是旧时模样,她想起百里洛川的话,然后急急奔跑进去,然后迅速的找书。
她之前看书的时候,就在这里面!
她翻了一会儿,从一个角落抽出一本书,她低头,将那本书上的灰尘抹开,然后翻翻开。
她的目光一顿。
——嫁衣之术。
万物对等,所谓的嫁衣之术,就是将别人所受的毒或者伤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但是这样的痛苦转嫁到自己身上,便会加倍。
她在这方面向来很有天赋,不过看了几眼,心念一转,便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她急忙将书合上,然后放入书架,然后急忙跑回家。
林倾城躺在床上,耳朵里已经开始渗透出鲜血。
林青则坐在那里,眼底也闪过焦急,在林倾城倒下的时候,她早就不管不顾的冲上去,接住了自己的妹妹。
至于瘟疫的事情,她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林青则看着破门而入的林清越,眼底有光:“有办法了吗?”
林清越笑了起来:“有。不过这东西也不是百里洛川自己有的,而是别人给他的,他还没有参透,只有三颗。”
她掏出三颗假装是药丸的东西,递给林青则一颗,然后上前,喂入了林倾城的口里。
她握住林青则和林倾城的手:“我来帮你们最后一把,催化你们的药。”
林青则只觉得一股暖意沿着自己四肢百骸席卷而来,她能感受到少女身上那磅礴的力量,她知道,现在的林清越,已经不是进入之前的林清越,应该在星辉界里,她又有了新的际遇。
她不由得替林清越感到高兴。
她的目光看向林倾城,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少女的脸色已经由苍白变成了红润,耳朵里也没有任何的血迹流淌出来。
林青则高兴的道:“九皇子实在是神人。”
林清越也开心的笑了。
她本来只是想要试一试,这个嫁衣之术竟然对瘟疫也有效果。
她缓慢的转动着自己的内息,将林青则和林倾城的所有全部转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立马松手,转身离开:“我还有事,你照顾好倾城,近来都不会出现。”
林青则见她如此匆忙,以为是要去见百里洛川,于是也点了点头,低头照顾林倾城。
林清越一出门,顿时觉得耳朵一凉,一滴血便滴了下来。
还真是快呀。
林清越想着,更加快的离开,她抓起已经气息奄奄的王氏等人,眼底闪过一抹冷光,找了个大袋子将他们一装,然后又找了件大披风将自己全部套起来。
她尽量不去接触任何人和物,连呼吸都尽量屏住,她必须尽快离开,否则这里说不定立马也会成为一个人间炼狱。
她无声的穿过废墟,来到飞鸢前。
现在,能够让她尽快的离开陵城的,只有这只飞鸢。
所幸大战之后,谁都没有注意这只飞鸢,此刻天色一片黑暗,林清越迈入飞鸢,然后驾驶着这只飞鸢,潜入黑夜。
她将飞鸢上那天陨石的光亮全部隐藏,然后无声无息的飞出陵城。
只是,在飞出陵城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百里洛川的方向。
她垂下了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眼,看向远方,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黑夜。
她抬起手,抹过自己的嘴角。
鲜血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也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遗憾,在出来的时候,她就应该和谢听澜打一架,哪怕输了也好过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
不能想,林清越,你不是那样一个被打败的人。
她收拾心神,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手上那个星光手环,朝着东方前进。
*
百里洛川抱着小女孩让人替她擦洗了之后便将她放在了床上,盖上了小被子。
他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入了自己的书房。
一累累的书放在他的面前,他翻开,查看着天琊弟子从四方汇聚起来的消息。
全身溃败,不人不鬼。
百里洛川抬起手撑起自己的额头,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在那段日子里,也想去晒晒太阳看看花,甚至听到那些让别人如痴如醉的声音,那个时候,他甚至以为,楚元帝对他还算是有几分感情的。
那些场景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里穿过,百里洛川略微定下心神,开始翻看那些书本。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了半天的书,他只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呢?
但是他知道,能让他感觉到心神不宁的只有林清越一个人,他站了起来,浮起林清越的笑容,还有和她的谈话,顿时站了起来。
他想也没想,迅速的站了起来,然后朝着林府掠去。
林青则看着林倾城捧着鸡腿大吃,她一边吃得嘴角都是油光一边嘀咕着:“大姐姐,当时我都以为我都快死了,你不知道有多难受!哎呀,幸好二姐夫出来了,否则我就惨了。嗯,这肉真好吃。”
林青则看她吃的如此欢快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她正想说话,突然间,门被一股力量摔开,百里洛川脸上都是寒霜:“你说什么?”
林倾城看见百里洛川,挥了挥手。
对于这个救了自己命的恩人,林倾城已经承认他的姐夫地位了。
百里洛川顿了一下:“你感染了瘟疫?”
林倾城点了点头:“是呀,不过我现在好了。幸好二姐姐拿来了你的药丸,否则我现在说不定已经死了。”
她的话音一落,百里洛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百里洛川迅速的掠到了天琊,天琊里面一片空空,即便是抱着微末的希望,他也希望她还在这里,但是当他询问那个扫地的老者的时候,那老者摇了摇头:“大师伯早就不在这里了,她去了藏书楼一趟就离开了。”
百里洛川的眼神愈黑,翻滚着阵阵的阴云,他来到藏书楼,目光一扫,迅速看到了一处没有回灰尘的地方,将那书一抽。
他翻开,看到那“嫁衣之术”,瞳孔一缩。
他将书一扔,然后迅速跑到了飞鸢停着的地方。
飞鸢已经不见了。
驾驶着飞鸢的速度,现在已经在千里之外。
百里洛川站在那里,抬起头,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紧紧的抿着唇。
*
天亮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高度,林清越站在飞鸢前,在从未有过的视角看着太阳从东方升起。
东方像是被画家的手随意的糊了一把,各种颜色沾染在一起,有一种目眩神迷的瑰丽。
林清越眯了眯眼睛,眼角止不住的滚落下眼泪来,她终于感受到了那种刺痛的感觉,这般温和美丽的景色,在她的眼底都像是刺目的让人看不清楚。
但是她就是不肯错过这样的美丽,哪怕忍受着这针扎似的疼痛,也笑眯眯的看着那五色的朝霞挤满自己的眼睛。
她躺在飞鸢上,将灵识无尽的扩展开,因为帝江血的原因,她的身体承受疼痛和其他侵害的压力比普通人不知道高多少,所以她才有点闲情逸致。
幸好不是倾城。
她这样想着。
飞鸢的速度极快,越过一片一片的土地,这里还是阳光灿烂,但是到了另外一处,却已经是乌云滚滚,仿佛在承受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雪。
林清越从上方看去,终于发现自己来到了感染了瘟疫的城池之一。
天上开始飘起了雪,和林清越预想中的人间炼狱不同,这里反倒有种异样的平静,甚至,一个客栈外面的红茶花树下,还有几个人在烤羊肉。
林清越发现,自己饿极了。
这个瘟疫,对于修行之人最残忍,死的更快,痛苦更深,但是对于普通人,仿佛是一场连绵很久的风寒,虽然有点难受,但是却没能阻止大家生活的脚步。
她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放空了。
她掏出帕子,擦过自己的耳朵和嘴角,暂时用气息压住自己往外涌动的血液,将飞鸢降在了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然后抬起脚步朝着他们走去。
走得近了,林清越终于闻到那阵香气,她在星辉界里因为那个空间的特殊原因,没有吃过美味的食物,出来以后,也忙着各种事情,也没有进过任何的水和食物。
这个时候,闻着这香气,她的肚子开始拼命的叫嚣起来,她张开嘴,这回流出来不是血,而是口水。
她抬起手擦着自己的口水。
而在烤着羊肉的老人一转头就看见正在擦口水的林清越,忍不住欢快的笑起来:“这小姑娘流口水了呢!”
林清越不好意思的笑了。
老人招呼她:“过来过来,咱们一起吃烤羊肉。”
林清越走到他们面前蹲着。
那羊肉一看肉质便不好,但是这个时候,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东西了。
旁边的大叔笑道:“好骏的妮子,嫁人了没?”
林清越看着那尽自己最后力量滋滋冒着油的羊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嫁了。”
那大叔看了看林清越一眼,在瘟疫地区,粮食困乏,这三年,甚至有些地方的人已经开始啃食树皮,大多是面黄肌瘦,但是这姑娘瞧着便红润美丽,仿佛一朵花,他道:“你那相公对你不错,瞧把你养得多好,哪里像其他的小姑子一样干干瘦瘦。”
冷不防提起百里洛川,林清越心里微微一刺,然后便迅速的转了过去。
那大叔看着林清越目不转睛的盯着肉的样子,问:“你也很久没吃肉了吧?”
林清越点了点头:“是呀,很久很久了。”
有那么两三年了。
老人瞅着林清越一副使劲吞口水的样子,只觉得这姑娘着实可爱,等到羊肉烤好,便立马切了一大块递给她:“来吃吃。”
林清越急忙拒绝:“您给我一小块就好,我很久没进食,这样吃容易噎着。”
这样实在的姑娘!
老人哈哈大笑着,然后将那一大块切成两半,递给林清越一小块。
林清越这才接了,捧着香喷喷的肉,看着老人和大叔善意的笑,林清越也高兴的笑了。
这才是人间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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