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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雄鸡刚叫时,医官院就热闹起来。

常进天不亮穿衣起了床,早早地去厨房熬了大锅草药水,都是些扶正祛邪的桃叶、大风根一类,熬煮得泛出苦香时,才叫宿院里起床的医官们自己端着银盆来盛——祭典当日清晨,以草汤浴手一向是习俗。

陆曈去取药汤时,替林丹青也打了一盆。

待回了屋,才把装药汤的铜盆放到桌上,屏风后便转出个人来。

林丹青一身淡蓝袍裙,长发以同色发带高束,腰间一根黝黑腰带勒得很紧,袍角散下来,行走间露出黑靴,医官袍儒雅内秀,被她一穿倒如丹青写意风流。

她伸手,在陆曈面前转了个圈儿,问:“怎么样?”

陆曈:“很漂亮。”

她便得意起来:“那是自然,你也不赖。”

今日是天章台祭典,昨夜陆曈就回了医官院,好清晨与医官院众人一道出发。

天章台祭典隆重热闹,将要忙碌整整一日,白日长乐池边红舟争标,陛下登楼观水戏,赐宴群臣,祭典过后,夜里还有傩仪。医官院中除入内御医,大部分医官、尤其是新进医官难得瞻仰圣颜,早早就开始激动起来。

刚走到门口,就见常进带着一群医官在外等着,见了陆曈二人,常进催促道:“就等你俩了,快些上车吧。”

一行人匆匆上了马车,陆曈并林丹青,还有几个医官坐在一起。清晨起来迟了些,林丹青就在马车上剥了几个青壳鸡蛋,好先提前垫些肚子。

陆曈见她似乎是真饿了,就把自己的鸡蛋也给她。

林丹青反塞给她一个:“陆妹妹,你也吃点,祭典要忙整整一日,席上人多,有时为做样子,反吃得不尽心。你第一次参加祭典不知道,我从前和我爹来过一次,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相邻医官笑说:“林医官又吓唬陆医官,宫里还能亏你点吃食?”

林丹青转头:“亏是不亏,但总不如自家屋里自在。”

见陆曈不语,她又宽慰:“不过,吃得是少些,但玩乐不错。长乐池水殿里,能看各种水戏,水傀儡、水秋千……还有傩仪,那可不是外头能瞧见的!”

这样闲话说着,路也不觉远,摇摇晃晃的,不多时目的地就到了。

马车停了下来,陆曈一行人下了马车,就见长门游廊外,陆陆续续已停着不少马车。

常进清点过一行人名目后,就带着众人往里走。

其实按理说,陆曈先前被停职,纵然崔岷出事,但她先前的事处理得也是模模糊糊。只是如今她给戚玉台行诊,医官院又暂且由常进做主,常进想了一想,总归这祭典也只是闲耍,询问过纪珣后,便又将陆曈的名字给添上去了。

待入了武场,陆曈抬眼一看,就见辽阔广场之前,长池漫无边际,上头已搭建起水棚。有数十上百只装饰华丽的红舟停靠在池水边缘。

而在水殿四周岸上,又有旗射仪卫一类,这就是后头各司竞驰的地方。

演武场上设有长桌,上头摆满美酒菜肴,各司有各司的位置。医官院的位置算偏僻,常进带着众人走到角落那处长桌坐下,方一落座,邻座就传来招呼声。

隔壁坐的是御药院的人。

御药院与医官院向来微妙,两厢一照面,招呼打得分外客气。接着大家又各自装作无事发生,撇过头自顾自的说话,不再客套。

陆曈扫了一眼周围,没见着纪珣的影子。料想纪珣的位置不在这里,以他之官职,或许更靠前些。

桌上的瓷壶里,还放了些菊花酒,菊花糕,重阳饼,都是重阳节食一类——重阳刚过。每坛菊花酒前的花瓶里还插着小簇菊花,飞黄流丹,格外娇艳。

四周落座的群臣越来越多,长乐池上的红舟上也渐渐有仪卫开始走动。不知过了多久,热热闹闹里,有仪官高声致语,圣上驾到——

人群顿时安静,诸臣俯身跪拜。

陆曈也跟着跪拜,抬眸时,远远瞧见了被围在大殿高处的梁明帝。

这是陆曈第一次看清这位传说中天子的圣颜。

梁明帝看起来很年轻。

四十出头,一袭明黄绣彩云金龙纹长袍,头戴黄金冕冠,冕冠垂下的珠子遮住帝王神情,却依旧不减帝王气势,只是脸色略显苍白,使得整个人瞧上去有几分阴郁。

梁明帝抬手令众人免礼,落座高台。在他左右身侧依次是太后、皇后,再往后是三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以及几位公主。

陆曈心念微动。

太子元贞未在其列。

她又看向梁明帝身后。

皇室们高坐水殿之上的小楼上,此处可尽览长乐池所有风光,亦是观看水戏的绝佳位置。

在梁明帝身后,还站着个年轻人。

裴云暎一身墨绿色暗花玄鹰纹案织锦公服,头戴官帽,身姿利落得如他腰间那柄漂亮的银焐刀,英气勃勃,锋利俊美,一眼望过去,实为出挑。

只一瞬,陆曈就明白,裴云暎是殿前司指挥使,凡有宴仪,自然该伴驾于梁明帝身侧,随护梁明帝安危。

正想着,胳膊被轻轻捅了一下。

陆曈回过头,林丹青朝远处长席努努嘴:“你看。”

陆曈顺着她目光看去,就见离高楼不远,长殿靠里处,端坐着一位年轻小姐,虽覆着面纱,仍不减雍容华贵,典雅芬芳,一瞧就身世不凡。

陆曈微顿。

戚华楹也来了。

水殿长席上,戚华楹端坐在戚玉台身侧,衣裙上大朵大朵牡丹繁丽耀眼,将她衬得也如这席上最亮眼的一点姝色,惹得远处男宾偷偷地往这头看来。

戚华楹不自在地蹙了蹙眉。

即便有面纱遮面,即便因戚清的关系,她的这处席间四周并无外人,只有戚玉台陪着,她仍觉得不适,不愿与这些鱼龙混杂的人同处一地,那些倾慕的眼神并不会令她得意,只让人徒增厌烦。

女子抬眸,高楼之上的人却自始至终未曾往这头看上一眼。

戚华楹眼里暗暗划过一丝失落。

她已看到了裴云暎。

这位裴殿帅伴驾今上左右,从他那个角度,应当很容易看到自己。

她今日特意盛装打扮,挑选的裙子华丽又端庄典雅,入席落座时,精心算好每一寸,好叫坐下来时,楼上那人恰好可以瞧见她侧影最美的一面。

如今或许并非因情所至,只是一点不甘心。从来只有她瞧不上别人的份,何来别人先瞧不上自己。

可惜的是,纵然席上所有男宾无不为她身姿所惊,然而当她抬袖举盏时,借着长袖往楼上偷偷瞧了一眼时,仍感深深失望。

裴云暎漠然站着,并不曾看过来。

他根本不曾注意到她。

一腔自尊心如被冷水兜头浇下,面上从容也勉强三分。倒是身侧戚玉台不知她此刻沮丧,与旁人说话,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另一头,林丹青正与陆曈咬耳朵。

“你要当心点。”

“那位戚大小姐从前都不来祭典大会,偏偏今日盛装出席,方才我留意,她往那楼上偷摸看了五六七眼。总不能是看皇上吧!那就很有意思了。”

林丹青坐直身子感叹:“情字害人。”

她二人并头低语,却没瞧见高楼上,青年迅速朝这头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不多时,长乐池上那群簇拥着的红舟开始喧闹起来。身侧有医官兴奋开口:“快看,水戏要开始了!”

陆曈收回思绪,抬头朝远处望去。

长乐池广无边际,最前方一张大船上,教坊乐官先上前致语。紧接着池中水棚处的鼓手开始击鼓,激烈鼓声中,数十只小红舟各自散开,整整齐齐列在长乐池畔。

这些红舟之上,每船上都站着十多二十位红衣军士,船头插着一面大红旗帜,身侧又有数十虎头船,船上人穿青色短衣,戴青色长巾,齐齐挥舞船桨。

又有两艘飞鱼船,上头以金漆描出彩画,细致精巧,船上一群穿戏装的仪士,手中挥舞锣鼓一类乐器。

林丹青坐在身侧为她解释:“飞鱼船上的是乐官,等会儿会做水傀儡之类的戏。虎头船牵着红舟,即刻开始‘争标’了。”

“争标”是水戏的重头戏。

那些青衣船手用力划桨,拖着载着红衣军士的红舟往前。水池上锣鼓齐鸣,数艘红舟一齐往前,如数箭一齐奔向目的地。红舟们互相交错前半,犹如两军交战。

长乐池最中央,则有一名军校手持长竿,上头挂着只金色长箭,哪只红舟先划至目的地,得到那支金色长箭,以箭射中池畔那只彩球,则为“夺标”。

那岸边军士一声号令,顿时“数箭齐发”,水面上锣鼓声、叫好声、百戏传唱声一时不绝于耳。长乐池上一片绚丽,鼓乐如金石,池水翻涌,似潜鳞跃海,鱼龙相激。

气氛陡然热烈。

林丹青看得激动,恨不得挽起袖子自己亲身上阵,尖叫声震得陆曈也有些受不了。再看一边的常进,亦是激动,举着酒盏连声高呼称好,再不见平日斯文古板模样。

确实全情投入。

长乐池红舟竞驰激烈,从楼上全然看下去,情势越发鲜明。

小楼上,梁明帝负手而立,站在小楼上望着楼下,似被激烈鼓声感染,苍白的脸上多了丝血色。

太后笑道:“今年是比往年热闹些。”

水殿争标是先皇立下节目,年年神宝殿观百戏皆要来这么一遭。先皇性情豪迈爽朗,梁明帝却是截然不同的温吞沉寂,先皇过世后,年年祭典,没了水殿上与君同乐的帝王,总觉少了几分意思。至于今年,祭典傩仪并在一处,是也准备得更隆重了一些。

长乐池中,台下红舟争相竞驰中,渐有两只红舟渐渐超过一众红舟超然领先,二船互相胶着,眼见着离标船越来越近,其中一船上领头军士豁然起身,朝着标船旗杆上的金箭飞身掠去。

另一船上领头军士见状,不甘示弱,亦是飞身而起,落于标船之上,一把抓住前人大腿,将他从旗杆上生扯下来。

二人顿时于标船上交手。

“好!好!”

围观的众人看得更激动了。

光看划船有什么意思,就是要看乐子嘛,打起来的好,打起来!

船上两位军士身手不分上下,一人刚要去拔箭,另一人便紧随其上,红舟摇摇晃晃,水花被这晃动激得翻飞,舟上两边军士或摇旗呐喊,另有其他船只进前阻拦,岸上众人呼号喝彩,红舟上的金箭自岿然不动。

三皇子元尧便笑说:“都两柱香过去了,两位军士还未分出胜负,未免有些拖延。”

坐在皇帝身侧的皇后闻言,眸色一动,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尧儿何必心急,两军交战,未到最后胜负尚未可知,早早落定有什么意思。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如今朝中分两派,太子与三皇子各有一批拥趸者,关系实在算不得亲厚。

而今太子被软禁,陛下又将兵权分给三皇子母族陈家人,皇后心中很是着急。

明争暗斗抬到明面上来,梁明帝面色就不虞。一边的太后见状,出声打圆场:“虽说红舟精彩,不过今年争标军士的确不如以往。”她看一眼站在梁明帝身侧的青年,微笑着开口:“哀家瞧着,若换做是裴殿帅,一炷香以内,早已拿下金球,结束争标了。”

楼中诸人闻说,便都朝梁明帝身后的青年望去。

裴云暎站着,听见太后夸赞的话亦没有其他举动,只含笑颔首:“谢太后娘娘美誉。”

他锦衣官帽,身姿笔挺英朗,人又生得丰神俊美,看似谦逊守礼,不动声色间,却将陛下身侧的几位皇子都给比了下去。

皇后抚着指尖护甲,也跟着笑起来,道:“母后说的是。本宫还记得当年三月三点兵,折柳环插球场,军士驰马射之,裴殿帅可是箭箭中球,风头无两。”

她这么一提醒,众人适才想起当年裴云暎于球场纵马驰射的飞扬模样。那时他还更年少些,如刚出鞘之宝刀,难掩耀眼光华。

如今年岁越长,人是越发俊美,性子却更沉稳一点,倒让人有些怀念从前。

梁明帝看了裴云暎许久,不知想到什么,忽而嘴角一扯,语气有些古怪。

“如此,裴爱卿也下场,教教那些军士,究竟什么是‘争标’吧。”

楼上诸人皆是一顿。

裴云暎抬眸,梁明帝却已收回目光,恹恹看向楼下水池上。

他便拱手:“是。”

陆曈正坐在水殿长席间,面无表情地听着身侧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惊呼,身侧常进更是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不由皱了皱眉,抬头望去,陡然怔住。

长乐池的水面上,忽然掠过一人,这人一身熟悉的墨绿暗花锦服,动作轻盈漂亮,如只舒展羽翅掠过水面的青鸟,风过水摇间,只在水面留下一点荡漾涟漪。

周围的欢呼声陡然激动起来。

“裴殿帅,裴殿帅也下场了!”

陆曈凝眸看去。

裴云暎已摘下官帽,取了只墨绣抹额覆在额上。他动作极快,满池红舟于他脚下若平地,众人只觉眼睛一花,那年轻人已至“争标”舟船之上。

他再上前,正在竹竿下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似也察觉危机靠近,立刻冰释前嫌同仇敌忾,一左一右抄起岸上百戏长枪朝他冲来。

“好!好!”

周围又是一阵拍掌叫好声。

这可比方才龙船上的水傀儡精彩多了。

两杆长枪一左一右自身侧刺来,裴云暎并不在意,他没用刀,顺手捡起百戏架上一只红缨长枪抵住,长枪枪头若流星,红绡灿若云锦,飞驰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席上众人看得目不转睛,一些儒雅大臣吼得脸红脖子粗,戚华楹坐在满殿喝彩中,忽觉自己的心也像那只长枪上的红缨,随着持枪之人一上一下,俏丽飞红。

亦有人端着酒盏望着远处红舟上的青年,对着身侧人恭维:“世子风姿绝世,有凌霄之姿,裴大人真是教子有方啊。”

昭宁公裴棣低头饮酒,神色平淡,并不回答。

倏尔人群又是一阵惊呼,众人抬头望去,就见那两位红衣军士已有些不敌,裴云暎一枪过去,二人躲闪不及,“噗通”“噗通”两声接连落水,而那旗杆下的年轻人见状一笑,长枪轻松一挑,挂在旗杆最上方的金箭应声而落,连同一旁一把小巧金弓一同落入他怀中。

此时四周红舟团团将他围拢,船上锣鼓声声激烈,岸上众人欢呼叫好,远处岸边一望青青,榴花争艳,秀眉俊面的青年持箭弯弓,对准岸畔悬挂着的金球遥遥而射——

“砰——”

金球落彩,一击正中。

席上安静一瞬,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叫好喝彩声。

“好!漂亮!太精彩了!”

常进激动的嗓子都变了调,林丹青也拍着桌子喝彩,长乐池岸上岸下,一片锣鼓喧天。

青年笑笑,抬手摘下额上墨黑绣金抹额,日光下熠熠生光的神气模样,只让人想起一句诗来——

长安年少羽林郎,骑射翩翩侍贤皇。

十分的光映照人。

俄顷,被裴云暎长枪挑落的两位军士游到红舟前,湿漉漉地爬上船,皆是有些赧然。被寄予厚望争标的军士居然被指挥使三两招就丢进了水里,实在丢人。

不过……

殿帅的身手太好,也怪不得他们嘛!

挂着标竿的红舟渐渐回至水棚前,从水棚中走出个穿红衣的乐官,手持一只金盘,恭敬行至裴云暎身前,矮声笑道:“此乃簪花,请裴大人挑选。”

梁朝祝寿、喜宴以及祭祀筵席上,常赐御花簪于罗帛帽上或胸前。今日这些御花是宫中赐下给水戏诸军士以示荣赏。

“争标”得胜者,应当第一个挑选簪花。

裴云暎垂眸看去。

那金盘上盛着各色纤妍花朵,按品级各色都有,什么银红大罗花、杂色栾枝、银红大绢花……那上头还有一朵紫红丝罗做的叫牡丹,牡丹花瓣葳葳蕤蕤,若美人醉颜,国色天香。

军士笑说:“大人不妨挑选这朵牡丹?富贵雍容,奇艳倾城,是这盘簪花里最漂亮的了!”

水棚隔着水殿长席有些距离,众人听不大清他二人说得是什么,但能瞧见他二人动作。

戚华楹挨着水棚近些,因此,也瞧见了裴云暎面前金盘上,盛着的那朵牡丹。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裙。

艳朵烟重欲开难,红蕊当心一抹檀。公子醉归灯下间,美人朝插镜中看……她特意穿了这条绣着华丽牡丹的长裙,只因唯有这样端庄浓艳之色,方能衬得起自己。

若裴云暎拿走了那朵牡丹……

水棚中,青年低头看着面前一众簪花,思忖片刻,向着金盘伸出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在紫红牡丹罗花之上停留一瞬,然后收了回去。

“大人?”

裴云暎退后一步,笑说:“今日不该我争标,只是陛下兴之所至,簪花还是留给红舟军士为好。”

乐官愣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了想才道:“可是大人射中金球,理应挑朵簪花。”

青年扬眉,正要说什么,目光忽然一顿。

水棚挨着岸边,其上有长棚,其下却是茸茸草地。乐官的身后,一片烟绿中,有未被剪除干净的灌木,木丛中点缀了纯白淡色小花,顺着风苦苦摇曳。

这些野花看上去极不起眼,一眼看过去很容易被忽略。又因风吹雨打,或是仪官刻意剪除,一些花枝被剪掉,碎落花朵落在地上,如层细碎的雪。

裴云暎看了许久,忽而越过乐官,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朵落下的白色小花。

乐官一愣。

水殿席中的戚华楹也瞪大眼睛。

从他进入水棚后就冷眼瞧着的陆曈目光微微一动。

“这朵怎么样?”他笑着问乐官。

乐官顾不得他未从金盘挑簪花的意外之举,只茫然提醒:“大人,这是朵槿花……”

木槿低贱,朝开暮落,零落瞬息。富贵人家的花园中是瞧不上这种野花的,正因如此,长乐池边的野木槿才会全部被剪除。

未料到裴云暎拾起一朵。

青年指尖擒着那朵槿花,微微一转,雪白花朵柔若婵娟,在他手中袅娜绽放着。

“野花艳目,不必牡丹。”

他笑着抬眸,目光若有若无掠过水殿席上众人,最后重新落在指尖那朵槿花之上。

“我就喜欢木槿。”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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