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云城的城门刚刚打开，杨卫就带着几个兄弟出了门，径直朝着城外流民聚居地地方走过去。
此时天色还早，流民们虽然惯常早起，但也不会收拾得那么早，此时只有三三两两的汉子走出帐篷或草窝，开始收拾。
饿着肚子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他们这些流民是没有吃朝食的机会的。
只有运气好捡到足够的柴火或是旁的物资，才能换到口吃的。
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刚在树下撒了泡热气腾腾的肥料，一打眼，竟看到两个兵爷神情严肃，朝着他们这边径直过来了！
这下子，汉子仅剩的那点尿意也没了，三两下把裤子穿好，急忙跑回聚集地，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不好了！赶紧收拾！那伙子兵又来了！”
众人并没有胆战心惊如惊弓之鸟，但手下收拾的动作也加快不少，该穿衣穿衣，该收罗收罗。
他们现在也有了经验，汉子那么叫嚷，说明来的并不是羯人，是不是与他们有生死大仇的羯人，但也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处境是安全的。
他们在城外聚居的这些日子以来，想进城进不去，若是住的离城稍微近一点，便会受到守城士兵无情的驱逐。
轻者给他们几脚，将他们的东西扔了了事；重的还会杀鸡儆猴，将他们当中几人的东西全部烧掉，再恶狠狠将人打一顿。
流民们对此很是不忿，但也无可奈何。人是官，他们是民，还是最下贱的流民，哪有什么抗衡的办法。
因此现在看了兵士，下意识地便会收拢东西逃跑。
流民们收拾东西晚了些，还没来得及跑出去多远，便被急匆匆跟在后面的杨卫几人追上了。
对方身上带刀，已经明令他们不许再跑，流民们虽然心中害怕，还是止住了脚步。
见流民们停住了，杨卫和伙伴走到众人跟前，将众人围拢成一团，开始宣布太守今天刚下达命令：
“云城太守体恤你等流亡不易，特命我来告知各位一个好消息。如今城中要建设防御工事，急需劳力。太守让我来问问你们，有没有想去的。”
底下的流民们纷纷睁大了眼睛，防御工事没怎么听说过，这么看来，是去干活的？
杨卫提高了声音，一字一句宣布道：
“进城劳工者，一日二餐，能保食饱力足。若表现优异者，还能在城中定居，担任要职。”
眼见流民们虽然脸上还有几分疑惑混着慎重的神色，杨卫趁热打铁，将禁令说得清清楚楚，一连说了十个“严禁”。
“若有违令者，杀无赦！”
直到这一声冷酷无情的杀无赦落地，才将流民们的思绪吓了回来。
他们就知道，这些平日里霸道狠厉的兵油子，怎么可能突然那么好心，看看，果然还是想方设法要他们的命！
给人卖命干活就罢了，表现好的奖励不过是一句空话，而这不许那不许的，一违反便要杀头！
这买卖可不值当！
虽然流民们心中是这么想的，但杨卫环顾一圈，问谁想去城中做工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站了出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其中不仅有不少壮年的汉子，还有好些妇人和儿童，只是一个个饿得瘦到惨不忍睹。
杨卫心中诧异，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让那些妇人儿童回去的意思。
而是对站出来的众人下了个命令：
“现在马上回去收拾你们的东西，跟我进城。”
站出来的几十个人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急忙开始回去收拾他们的东西。
杨卫带着人守在他们的营帐外，手中的刀微微出鞘，提防着有人趁着这个时候闹事。
这还是来的时候宁墨叮嘱他们的，让他们不可因进展顺利就掉以轻心。
果然，一个营帐中女人带着两个少年拿着一个瘪瘪的包袱要出门的时候，就被旁边一个男人将包袱皮夺了下来，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你们哪儿也不许去！反了你了！”
两个少年牵着阿娘的衣角，恨恨地瞪着那个男人，都是住在一个窝子里的，那个男人看着要比女人和孩子壮实不少。
说话也蛮横的很，不管女人怎么哀求，就是不让她走。
杨卫随意一瞥，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带着刀就过来了。
那男人见有兵士过来，倒是收敛了一些，但嘴里还是不干不净的，活像滚刀肉。
“放开。我只说一遍。”
那男人并没放开钳制女人的手，反而将人禁锢得更加用力，看着似乎要将女人瘦弱的胳膊攥断。
嘴里还絮絮叨叨地骂着：
“这是我花钱买来的人，那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哪怕是你们这些官爷，也不能强抢百姓的东西吧！”
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也不少，杨卫不想再多耽搁时间，如今他们只转了这一个地方，附近这样的聚居地，还有好几个呢。都是从不同的城或村子迁过来的。
杨卫冷冷看了男人一眼，见他还是一副不知好歹的样子，干脆利落地掏刀，将男人攥住女人的那只胳膊齐肘斩断！
喷出来的鲜血溅了女人一脸，就连一旁的两个孩子身上都被溅上了些许，但母子三人却并没有喊叫。
反倒是围观的群众里，还有被吓得不轻的，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汉子被斩断了胳膊，也痛得嚎叫了一声，来不及看自己断掉的胳膊，就晕死了过去！
杨卫指了个人，让那人上去给他包扎一下，多余的话一句没说，带着收拾好东西的几十人便回来城。
宁墨虽然没出城，但城外的动静通过857的转播，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857看着现场鲜血直飚的场面，忍不住咋舌：
【大佬，杨卫心是够狠的...说下手就下手，一点儿没留情啊...】
宁墨淡淡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857一眼：
“857，乱世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宁墨的语气让857瞬间警醒，若是它是人的话，只怕会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知为何，它总觉得，大佬说这句话的语气怪怪的，像是嘲讽，又带着些悲凉。
难道，和大佬最近的变化有关？
857瞥了一眼身后浓黑的阴影，那些奇怪的触角如今已经连成片，在阴影之中几乎难以分辨出外形，宛如一块漆黑的墨。
颜色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之前的颜色仿佛阴影，但后来便越来越浓，如今已经漆黑一片。
857对那团触角也隐隐有过猜测，只是它毕竟在宁墨的识海中，哪怕有些小心思，也不好表现得太过。
但如今，它也逐渐明白，大佬身上近来发生的种种细微的变化，也许真不是它的错觉...
857没有接话，宁墨也没什么反应，换了一身劲装，将头发高高束起：
“杨卫他们倒是领来了不少人。该出去看看了。”
那些人里面，只有一少半是男人，也多数都是瘦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
能在城外靠着自己的力量吃饱喝足的男人，自然也会更加谨慎。虽然杨卫他们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但他们只怕也一时半会儿是不敢尝试的。
如今自愿站出来做劳工的，多半是些靠自己力量快要活不下去的可怜人。
因此才会不管生死，反正总有一死，去城中还能多吃顿饱饭。
这些人中的妇人和儿童，更是这么想的。在城外她们可是处于生存链的最底层。
衣食不足的时候，那些男人可不会照顾他们，反而会从他们手上抢吃的，或者是逼迫他们劳动，让他们去换吃的。
因此各个聚居地的女人和孩子，除非整个家族都一起迁移，在家中还能得些脸面的，其余人都是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城中征用劳力，对他们来说可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哪怕到时候一个不慎，死在官爷的刀下，也总比死在那个吃人的地方强！
而让他们更加惊喜的是，杨卫竟然没有嫌弃他们，反而将人全部都带上了！
没有一看他们是浪费粮食的料，就将人毫不留情地撇下，这已经足够让他们感激涕零了。
这伙人到了城中，被集中安置在一处伙房，几百人乌泱泱地挤在一起，但大家却并没有聊天交谈的兴致。
宁墨到伙房的时候，就看到众人都低着脑袋，像是蔫了的鸡仔，无精打采又神色惶惶，在沉默中等待自己接下来的宿命。
宁墨的眸色深了深，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857紧张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果然！大佬刚刚沉默的刹那，那团漆黑的影子动了动，仿佛伸展了一下！虽然动作极小，但还是被它看了个清楚。
趁宁墨正在给百姓们做思想教育的功夫，857悄悄分出自己在盎鲁星的数据，在盎鲁星的法网上开始搜索起来——
识海中有墨团是脑积水吗？
大脑中有阴影是灰质还是白质的毛病？
大脑中了蛊会有什么表现？
为什么大脑中会有一片黑色阴影，不是在x光片中...
857正在积极地给大佬求医问药，它觉得宁墨最近情绪的变化除了狗皇帝，肯定还与这团阴影有关。
但越看法网上的消息，857的心中也越发不安，看到最后，已经差点忍不住要哭了起来！
因为法网上一个网站告诉它，这样的表现基本是绝症没跑了。如果有钱能去圃天医院，或许还能有的救。
若是再治疗晚了，那就只能唢呐一吹，白布一盖，依维柯大金杯出来拉骨灰了！
857心中还在想如何和大佬解释，宁墨都已经给流民们做完了思想建设，安了他们心的同时，也让流民们对未来的生活生出了些许盼头——
这个看着就很厉害的管事告诉他们，他们来是做正经劳工的。
表现的好的话，以后可以入伍参军建功立业，也可以分两亩薄田安稳度日，怎么选都由着他们。
能有命，还能有田，这已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日子了！
眼看着宁墨又让人给他们带进来些吃食，流民们对宁墨的话不由得更加信服了几分。
安顿好流民，宁墨转身出了屋子，不过也并没有闲着，而是转头在城中开始寻找工匠和铁匠...
云城城中正一片热火朝天的架势，与此同时，军营中的气氛却算不得好。
宁坚看着小几上的圣旨和信，是今天刚送到他的案头的，上面的消息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知道朝堂上的人又给皇上吹了什么邪风，让皇上觉得太子如今还是有些稚嫩，难以担当军中大用。
而右翼军之前又叛逃，虽然宁坚已经将人斩杀，但军中却没了右翼军的编制。
这要是和羯人正经对战起来，可如何是好！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将，也不能总是少副将啊！
于是，这位快马加鞭正要赶来军营的王副将，便是皇上特地提拔过来。
既是为了更好地辅佐太子保护太子，也是为了给宁坚提供助力，让二人相携作战，争取百战百胜！
圣旨中，皇上对自己的安排很是自得，甚至很有可能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个爱臣如子大好皇帝！
这不，宁将军之前刚说自己辛苦，自己就给人送去了个助力，也好为他分担一二，让宁将军能够更好地为国效力啊！
宁坚面沉如水，眉头紧紧皱着，他倒不是怪自己女儿先前提的意见，让自己写了封诉苦奏信结果现在招惹来这么一档子事。
而是深深地开始怀疑起来！
他从军十数年，怎么就现在才发现当今圣上脑子有些不好呢！
一旁的太子同时和宁坚知道了这个消息，正在一旁等着和宁坚商议，结果哼哧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一张嘴全是大不韪的话。
连他都能想清楚，为什么他那个父皇就是想不明白呢！
当初对抗羯人的时候，除了宁将军没有人站出来，他们都惜命；宁坚打了败仗的时候，需要有人去力挽狂澜，更是没有人站出来，说自己老的老，小的小。
结果现在刚打了胜仗，就有人过来摘桃子了？！
现在的局面，哪怕是傻子都明白，只要过来再打两场胜仗，促进大魏和羯族和谈不是问题！战功耀眼，但促成和谈可是青史留名的好事啊！
至于胜仗怎么打？那不是有宁坚吗？难道你还指望让一个刚从四品加官特进上来的小将打？
如今这个局面...何止让宁墨心凉，宁将军心凉，便是他身为一朝太子，心中也是一片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