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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门侍郎韩瑗问道,“鸿胪寺,还有这事?别再是子虚乌有吧。”

皇帝不吱声,但崔仁师就不能再缩着不动了。

早晨入朝时,延州刺史高审行有些一瘸一拐,一边走还同崔仁师热情地打了招呼。此时崔仁师看到这家伙意味深长地瞄自己一眼,意思在说,“别忘了你答应本官的!”

但崔仁师吭哧了一声,不能不讲了,话题如渠,他让人引到了水口上,再不冒两句的话,陛下也得问。

崔仁师应道,“呃……韩侍郎,鸿胪寺涉及到外方使馆的事,每日总是多的数不清,本官这两日过年过得是有些懈怠……不知你问的是哪件事?”

韩瑗心里说道,姓崔的你这是装舞迷,褚遂良刚说过的话你便推说不知,非要由本官再重复一遍!

他只得说,“褚大夫不是刚刚讲过,江安王爷打了波斯使馆的波充,难道使馆没有诉到你的鸿胪寺去?”

崔仁师让人逼到了墙角,往哪边摸摸都是墙。

赵国公看起来有点意外之喜,一言不发。从波充可以牵出波充夫人,从波充夫人可经牵出波充夫人同李元祥的小聚。

然后牵出休祥坊藏玉酒楼几位亲王、驸马的聚饮经过,李愔在藏玉酒楼说过的话:李恪好悬没有成为嫡长子……

他看看儿子长孙冲,若是结果能推演到这一步的话,参加聚饮的长孙冲得站出来说话。

但面对已经成为襄州都督、且并未遭至反对的李恪,这值不值?

此时崔仁师说道,“呃……咝——这个鸿胪寺典客竟然比本官懈怠!他怎么同褚大人说了,却不同本官讲!本官回去注定要好好地问一问!”

说罢,崔仁师看了看坐在上头的金徽皇帝,发现他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不知是因为褚遂良挑起的事端,还是因为自己的推诿,还是因为事件牵连到了波斯使馆。

鸿胪卿情急之下,只能将懈怠之责揽到自己身上,这个话头能暂时掩过去更好,至少他得先从墙角里绕出来。

如果皇帝追问一句的话,崔仁师讲不了、马上请褚大夫说出那名典客是哪个人,然后将典客叫上来详问。

高审行所托之事泡了汤,也就怪不着自己了。

李道宗以置身事外的口吻问道,“本王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想不到江安王还有这样的魄力,那一定是波充做得有些过分了!”

高审行说,“王爷,波充是有些过分!巧的是那晚下官也去听了书。若非江安王妃及时赶到,主动将事态压服下来,那么此事兴许也就要不可避免地诉到鸿胪寺去了。”

崔仁师暗道,老高这是在帮我!他在为鸿胪寺开脱——高审行的意思是,因为江安王妃的出面压服,事态尚未诉到鸿胪寺。

而鸿胪寺的典客,那只算是最下级的一员小吏,连典客都没往上、向崔正卿回禀的事情,还能有多么严重?

这就得说,崔仁师方才的那句话给了高审行发话的机会,假设崔仁师一上来便承认有此事,高审行也就没办法说话了。

自己先立得住,也才有人帮啊!即便自己立得住,肯伸手扶一把的人也没几个啊!崔仁师在袖筒里将大拇指挑了挑,高审行绝对是这个份儿的!

皇帝问,“哦?江安王妃也去了书场,不知她是如何压服的此事?”

江安王面红耳赤地站出来,回道,“陛下,微臣打了波充不假,但微臣的夫人冯氏随后亦狠打了微臣。延州刺史,高阳公主,太府房少卿、永宁公主家令,以及在场的所有听书者,可,可都亲眼见到了。”

太府少卿房遗爱此时就在远处站着,往常论不到他说话,但江安王一句话将高阳公主和自己都亮出来了!

任由谁都这么胡牵一气,那会不会扯出自己同郭孝恪大打出手的事?

房遗爱事后由班文志陪着跑到永宁坊去,提着大包拎着小包、拜了大的拜小的,总算将事压服下来了,郭孝恪总算答应不与任何人说。

如果任由话题这么推演下去,这可了不得啊,陛下听了注定生气了。

房少卿仗起胆子出班,说道,“陛下,是有此事,还得说人家江安王妃,是个主事之人,”

蜀王李愔忽然道,“房少卿说的没错!哈哈,江安王叔被婶妃当众拍得那样惨,波斯使馆还能说什么!”

李恽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能拍响的只有江安王妃!使馆就没有错处?总不能不依不饶吧?哈哈。”

李愔道,“就是!谁的面子不给,但高阳和高刺史……他们两人的面子总得给!听说高刺史都出面拦着了,婶妃才饶了江安王叔!”

这回轮到高审行和房遗爱面红耳赤,李恽不是人,把高阳和高审行放在一起说。再往下推演的话,高刺史和高阳公主的事也就牵出来了。

房遗爱往后一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高审行板着脸,不说话了。

皇帝听着听着,将下嘴唇翻了出来,脸也拉拉着。

大过年的,只要将该分拨的大事一一分拨清楚则可,其他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能模糊则模糊。

这是皇帝的态度,初四开朝先议一位亲王的涉外风流韵事,这好吗?

皇帝也是有些讲究的人,昨日让晋王留下来说服崔颖时,他还特意叮嘱李治,有话好好说,别惹到永宁坊事实上的女主人不悦——崔颖今日不允,明日还可接着再细磨,但大过年的要图个吉利。

但看起来有些人不想让人省心。

表面上,这些人关心的都是波斯使馆的事,但内心里恐怕还是对十州人事变动有不满了。

没有人敢直接提出来,便拿着江安王这件事大做文章。

李治发现今日的局面有些见乱,而且也不怎么成体统。

三位亲王、一位御史大夫、一位延州刺史、一位鸿胪卿、一位黄门侍郎、一位太府少卿,还有个江安王妃、一个高阳公主,都牵扯到这件涉及到波斯使馆的事情里来。

皇帝道,“蒋王、蜀王,你们说得这样知情的样子,难道两位也在场?”

李恽回道,“回禀皇兄,臣弟倒是没在场,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李愔道,“嗯嗯,沸沸扬扬。”

皇帝冷笑道,“沸沸扬扬!但蜀王你是从何处听得的?”

李愔有些吱唔,如不拿个准确的地点来应对,就成了自己不嫌事乱,王兄李恪已经示意他别再多话了,李愔只得回道,“陛陛下,臣弟是在归林居与人小聚,偶然听说的。”

褚遂良一惊,归林居那是自己一位亲戚所开,一但牵连进来,那座酒馆岂不成了捕风捉影、散布流言的场所!

他已经看出来,皇帝有些不悦了。本来今日开朝,是端着架子议各州大事的,怎么拐了拐的,拐到斗殴的事情上来。

长孙冲的脸色有些不好,褚遂良和韩瑗也不说话。

藏玉酒楼、归林居,里面都有长孙冲的影子,赵国公一定不想再往下深扒了,因为离着李恪的事越来越远。

“哼!涉外之事,即然传扬得连两位亲王都知道了,那么朕哪能不严肃过问?来人,给朕传波斯使馆的当事人。”

赵国公起身奏道,“陛下,微臣看大过年的,此事宜大事化小,但波斯使馆到底有没有委屈?微臣看最宜抚慰一下,也就罢了!”

皇帝道,“还是赵国公之言有理,朕正是这么想的。”

不一会儿,波斯副使波充、波充夫人都到了。

皇帝在下边一看,这个波充真没什么可说的,就那个小身量,也难怪被江安王摁着暴打。

反而是这位波充夫人真是可圈可点!罗琐叶子娜金发、耸鼻、深目、长睫毛,头上搭了条绿巾,二十来岁,不甚白,但下颌和胸前、屁股圆的让人想入非非——李元祥你抓得可真准!

众人屏息,等着看皇帝如何给这件烂事了帐。

但皇帝在龙书案后微微探着身子,两手拄着案子、嘴角微微地勾起来,直着眼睛只是瞅着波充夫人,半晌都没说话。

难道此事让陛下犯了难?

但这可是陛下今日早朝以来,第一次露出笑模样,仿佛这件涉及了邦际间的纠纷,也未显出怎么难以处置。

赵国公提醒道,“陛下……呃呃……陛下,陛下,波斯的波充到了!”

皇帝这才晃了晃脑袋,正色对波充道,“我大唐喜迎新年,朕又赐酺,普城同庆的日子,却让你闹出这般的风波来,你可知哪里做得不对?”

所有人都是一愣!人家波充是来诉委屈的,怎么陛下一句话未问,便是波充的不对了?

就在波充的惊愕中,众人听皇帝一字一顿地说道,“事发当日,朕的爱女——永宁公主,在家令陪同下亦在听书,延州刺史高审行与高阳公主、驸马房少卿亦在场。在这样一个其乐融融、人不论贵贱地无分内外,都在一意听杨老汉精彩故事的时候,你不但不压事反倒还惹事,真是有些不妥了!”

房遗爱就是一愣,陛下怎么什么都知道!

皇帝说,“要知道,一位副使职责便是广结人缘,众人坐在一起做什么?交个朋友嘛!书这样精彩,听书者彼此议论几句,却让你搞这么大发。”

赵国公也是一惊,皇帝说的明明白白,好像他就在场一样。

波充红着脸,听着大唐皇帝的数落,来之前想好的告状之辞,此时居然一句都用不上。

倒是他的夫人回禀道,“陛下你说的对极了,当时我看人家高阳公主和那位高刺史也凑在一起议论这场书。但你看看人家房少卿就没有事,这就看出死波充和房少卿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只求陛下饶过他吧。”

皇帝道,“列位看一看,还得说人家罗琐叶子娜!波充你当时即便想拉她离开,总得讲些礼节吧?哪能一句话不说,上前气冲冲地拉人便走?以为我大唐的江安王爷是好惹的?王爷可不是气你拉走了人,而是气愤你不懂得尊重夫人!”

波充生气也不敢顶撞大唐皇帝,看来连皇帝也拉偏架,那还耿耿于怀个什么劲头!

哪知皇帝再道,“江安王爷一向懂得在公众场合的作派,副使,王爷可不是先欺了你,转身便另行一套!人家可是表里如一的!”

波充苦着脸,毕恭毕敬地问道,“陛下……怎么说?”

金徽皇帝道,“你总该看到了,江安王妃是如何搧王爷的耳光、而王爷又是如何做的——脸上陪着笑,还当了那么多的人跪到了地下!若非高阳公主委托延州高刺史上前拉开,估计王妃要打到天明……”

房遗爱心中一阵扭曲,自己没等公主委托便冲上去了。

休祥坊当晚所有的涉事者无不惊讶,连汗毛都竖起来了,皇帝只是说了这些细节,还有未说的,不知多少。

赵国公怀疑地看高审行,你小子一贯去正人君子!

高审行看房遗爱,你小子都不如那个波充,有本事你站出来打本官几下,别去告黑状!万一陛下知道了高阳的事,你让老子怎么解释?

李恽和李愔看长孙冲,他最该怀疑。

长孙冲看着房遗爱,你小子其实心里火最大,而无处发泄。

皇帝不想在这件事上多纠缠,连当事人、旁证都不问一问,而是当场决断道,“朕意,在此事上谁都别有什么委屈了,真正委屈者是罗琐叶子娜!朕只想着封她一封,”

当场吩咐道,“褚大夫,你来记朕的旨意。”

褚遂良赶紧接过殿中监传上来的笔墨,举着笔看着皇帝,不知他要如何封赏波充夫人。

皇帝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下,出口成章:“嗯嗯……波斯副使夫人罗琐叶子娜,颜如河畔之青麦,性若原野之绿茵,贤名闻于长安,礼仪显于颁政,玉幕来宾,锦车当命。波充得汝,荣耀早已列于汉庭!朕悲天悯人,荣宠加于蛮域。罗琐叶子娜,可封为瀚海夫人……”

褚遂良哭笑不得,这一段自己都快忘了,陛下还记着。

皇帝刚刚说到了“青麦”,他已写到了“锦车当命”,皇帝话音刚落,御史大夫便将文稿呈了上来。

皇帝看了,赞赏道,“褚大夫,你真是越来越敏捷了!”

波充夫人欣喜道,“我们只知大唐皇帝武功盖世,谁知文采也是这样的出众!‘颜如河畔之青麦,性若原野之绿茵’!陛下,难道我真有这样好么?”

皇帝道,“那当然!连朕也无比地看好你呢!这个‘瀚海夫人’的名号朕也是不常给的,只因为这件休祥坊的纠纷中,夫人你才是受了大委屈的。”

波充夫人的眼圈儿微红,“陛下!那可是公开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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