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平注视了他两秒,随后点点头:“需要什么程度的保护?”
“嗯?”
“我直接派支队直属的同事与特警上门,向你父母陈述事情,随后将他们暂时带回余桥市区,带到支队进行保护,如何?”苏平问道,随后又解释说,
“你应该很清楚,目前咱们的证人保护制度尚不完善,更多是宣示性的规定而缺乏实质上的可操作性,别说对人身安全什么的,就连保密措施都并不够严密,很容易泄露,造成各种各样的麻烦。
证人都如此,何况是证人家属了,更别提污点证人的家属——虽然我国也并没有实质上的污点证人这概念。
而报复作为犯罪集团的重要威胁及自保手段,发生的可能性很高。我们出于办案需要当然会为你尽可能提供保护,但如果纯粹走程序的话你家属很可能会被忽视,更何况也没有靠谱的程序可以走。
所以你要真有心保护自己的家属,我认为我的提议最行之有效。当然这毕竟算是限制了人身自由,如果犯罪团伙……或者说犯罪团伙背后的人以此攻讦我们,我们也很难办,所以必须取得你与你家属的同意。”
“真能这样,再好不过了。”刑禾通反而松了口气,轻轻点头。
苏平后退半步,手一引:“那么,请上车。”
他没动,反而主动伸出双手,俩手腕并拢。
苏平明白他的意思,看向王常勇。
王常勇叹口气,取出手铐,却没直接铐上,而是请他上了警车,再将他左手与车后排的扶手铐在一块,进而帮他打开车门通风,免得车内温度过高空气过闷导致中暑什么的。
同时苏平掏出手机,给二中队队长罗镇寰打了个电话,让他立刻带一位同事两位特警即刻赶到城北刑禾通父母的住所,向他们陈述情况,提供保护,并且要快。
又过了一会儿,苏平再次接到电话,这回是老赵头打来的。
“老苏啊,”电话一接通,他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到平和乡现场了,这边情况还算稳定,不用担心。”
“哎,行,老赵辛苦你了。”苏平立刻回一句,想了想又问,“支队那边怎么样,还算稳定吧?”
“抽调了这么多警力,剩下的同志工作压力有些大,”老赵头回答说道:“不过还好,支队平时事情不算太多,可以支撑。
但也不能太久,这桩案子必须得尽快侦破。虽说我们必须做好与对手打持久战的准备,但也得认识到一个事实——咱们并没有真正与他们长期打大规模持久战的条件。”
“我明白。”苏平闷闷的回一句,没办法,警力这一块目前仍旧太缺,实在没条件抽出大量警力长时间投入到一桩案子当中。
片刻后,老赵头声音再次从听筒中传出:“我跟你讲啊,除了重案大队六中队,二大队五中队外,这俩大队剩下的人我可都给你拉过来了,目前讲这也达到了极限,不好再调人了啊。”
“什么意思?”苏平有些纳闷,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这事儿。
“你和老荀不打算让支队全面介入、全面接手这一系列案件么?我就给你把人都带来了。
虽然咱们直属的大队,单对单人数比不上县大队,但这近乎两个大队加起来人数也盖过他们了,放手去做吧,就当我退休前再陪着你们干笔大的,好好配合你们,合作愉快咯!
哦对了,特警支队那边,又支援了三个中队,与我们一块出发的,不过我下高速的时候就和他们分开了。我这边也有三名特警,放心吧。
至于去你们那儿的,算算时间,应当还有二十分钟到。不过能到的应当只有一半左右,也就是差不多四个中队的人吧,还有一半,按照你们先前的指示分散到各个乡镇去调查信天翁提供的那些地址中展开调查去了。”
“行,我知道了。”
“要干脆,要快。”老赵头又说:“既然决定了全面接管,就别优柔寡断的,担心县局这边不满啊、打草惊蛇啊什么的。
他们要不满早就该不满了,蛇也已经被惊了,再考虑那些没意义。简单说,就是放手干,什么顾虑都别有,明白吗?”
苏平眯了眯眼。
他明显感觉到老赵头话里有话,似乎想要提示他些什么,却又不敢明说。正因如此,他也不好多问,只能自己揣摩。
片刻后,他眼睛又睁开了些,笑道:“行,我清楚了,你自己也小心点,多注意安全。”
“知道啦知道啦。哎,话又说回来,老苏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休啊?”
“嗯?”苏平一面思忖,一面迅速回答:“我还早着呢,至少可以再干五六年的。”
“唉,真要不行就别强撑,你现在完全可以申请提前退休。”老赵头有些苦口婆心的说道:“别的先不提,单单这身体啊,就吃不消。你现在搞‘超前消费’,等到了我这年纪,都得连本带利的还回去,苦哟!
再说,你都已经老眼昏花,看不清人了,干嘛还强撑呢?早点解脱了多舒服的,这么强撑着,苦的还是自己,危险也得你自己扛,甚至还得付出巨大的代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苏平沉默,过了良久,他才接着说道:“谢谢,我会好好考虑的。”
“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行啦,我不跟你多说了,你好好考虑吧。你要有什么想不通透的就直接找我吧,我是过来人,有经验。”
“好。”
挂断电话,苏平又是久久无言,静静思考老赵头无缘无故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前边说的那些只是意有所指的话,那么后半段话就明显是话里有话了。
毕竟老赵头由于平时太过低调,基本不管事儿,偶尔开大会也跟个闷葫芦一样自顾自的坐在一边,苏平往常跟他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
就算时间再往前推些,他还不是副队长,老赵头也并非正委的时候,他俩也几乎全无交集——他是从基层爬上去的副队,而老赵头则是市局空降下来的正委,此前并不在一个单位。
交浅言深可是大忌,体制内更是如此,毕竟体制内的大环境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讲究多想多看,少做少说,如老赵头这般的人更是如此。
不过说起来老赵头的意思也很明显了,苏平只是无法准确确定而已,总觉得隐约有些似是而非……
静静的想了几分钟后,苏平又掏出手机,给荀牧发了条短信,问他现在方不方便。
几秒后荀牧就打来电话,接通后开口就问:“老苏咋了?”
“刚老赵头给我电话了。”
“噢?他说了什么?”
苏平便大概将老赵头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分钟,苏平才接着听到荀牧的声音:“你等一下,我去厕所跟你说。”
“嗯。”
又几分钟后,便听荀牧说道:“路上我也想了一下,如果老赵头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想吐露的意思的话,应该就是一个建议两个提醒了。”
苏平很快接话:“建议我们动作快点,提醒我老孟真的有问题,另外提醒我注意安全?”
“对,他那可能收到了什么消息亦或者收到了刘局的提示什么的。”荀牧说道:“但……如果只是这么浅显的意思,他直说就好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的呢?所以我寻思着应该不这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意思。
而再分析多一层的话,前半段,他好几次有意无意的提及人数,提及全面介入什么的,是提醒我们县刑侦大队的普通侦查员同事被渗透的很严重?”
“再仔细想想吧,或许还有别的说法。”苏平捏捏下巴,寻思片刻,忽然想到件事儿,便说:“对了,刑禾通招供了,倒是挺配合。按照他的说法,他是被人以父母的安全作为胁迫,无奈下才成了该犯罪团伙的眼线的。”
“那他有供出为什么犯罪团伙会对佟浩杰动杀心甚至直接灭门吗?”
“说是佟浩杰怀疑上了一个人,但还没证据。”苏平说道。
“谁?”
“句悦闻!”
荀牧声音惊骇:“句……!是他?”
“嗯。”苏平压低了声音说:“我现在怀疑,该团伙十年不灭,除了他们还算谨慎且有分寸之外,恐怕也有他养寇自重的因素在……
他短短几年时间就从县局局长爬到了市局常务副局的位置,恐怕该团伙贡献了不少力量,让他捞了不少证据。”
“先别急着下结论。”荀牧回一句,尔后语气谨慎的说道:“毕竟还没有证据,指不定是犯罪团伙泼给他的脏水……”
“泼脏水?”苏平翻个白眼:“开什么玩笑,他们脑子抽了才通过杀害刑警并灭其满门的方式去给以为常务副局泼脏水,逗我呢?”
“不是,你没理解我的意思。”苏平赶紧解释说道:“我不是说佟浩杰恰好怀疑到了句局,犯罪团伙打算顺便给句局泼脏水才对他动手并灭门的,而是说……”
苏平秒懂,问道:“你是说,刑禾通在泼脏水诬告,佟浩杰怀疑的人并非是句局?”
听荀牧嗯了一声,他沉思片刻,又道:“我觉得不太可能。就目前看我比较倾向于相信刑禾通确实是被迫犯罪的。何况身为眼线,他也不该对犯罪团伙如此的‘忠心耿耿’,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帮该团伙做事。
更何况,就算他仍旧在扯谎,就算他在泼脏水诬告,对象也不该是句局,毕竟整个市局,除却刘局和黄正委下来就是他了。该团伙幕后boss不应该这么睿智,把他给拉下水。”
“倒也是。”荀牧回一句,接着又问:“这事儿你和刘局说过了吗?”
“你跟他说吧。”苏平回答道:“顺便问问他到底是谁通过老孟联系他的……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问的直接点,问他老孟到底是否可信。”
“所以你没问?”
“你以为我问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听荀牧叹口气,说:“行吧,那我直接给刘局打个电话,回头再找你。”
“好。”苏平应道。
挂断电话,他又给方常发了个短信,将北中村如意巷A77栋这个地址发给他,并让他在附近找找可疑车辆。
同时他给二大队队长胡秋雨打了个电话,询问他到了哪儿——虽然名字女性化了些,但他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彪形大汉。
得知还需要一小会儿才能赶到后,苏平寻思片刻,便说:
“你到达县城后直接和罗镇寰联系,将案情前因后果搞个清楚明白,如果到时候我没给你另外的指示,那么重案大队、二大队所有同事,暂时交由你来领导指挥,没问题吧?”
“没问题!苏队放心!”
“嗯,那先挂了,有事联系我……对了,险些忽略了,你到了之后,记得安排人去好好把负责监控的四名保安给我仔细查过一遍,总觉得他们不太对劲的样子。
还有,到了后不用第一时间展开工作,你先把案情一笔一笔捋顺了,做个笔记,然后再做具体安排。
这桩案子太过错综复杂,线索很少,方向太多,各个因果逻辑,各个方向不搞清楚,很容易把自己绕迷糊,错过一些重要线索。
包括我们这两天,就有不少疏忽,忽略了不少地方。虽说受条件与人数所限没有办法,但总归不够完美,同样的错误你别犯,尤其现在咱们并不缺人手了。”
“明白!”
“行,先挂……小祁?”
说到一半,他微微皱眉,竟瞧见祁渊正往这儿走,不由皱眉叫了一声,随后又说:“没事,就这样,挂了。”
于是他便挂断电话,随后快步往祁渊走去,在他身前一米左右停下,问:“你怎么跑这来了?不是让你在医院好好休息吗?保护你的那俩特警兄弟呢?他们跑哪去了?”
“苏队,”祁渊轻轻握拳,抬头看向苏平,涩声问道:“我爷爷……究竟是谁?我爸他……真是私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