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就在此时,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还是方继藩!
方才胡乱拍了一通马屁,结果弘治皇帝压根就不领情,直接道出了真相,这方继藩……想来挺尴尬的吧,不过陛下赞许他有功,这小子多半是要感激涕零,来谢恩了。
可方继藩一点尴尬都没有。
方继藩激动地道:“陛下真实圣明啊……”
“………”所有人顿时又目瞪口呆地看着方继藩,这样也行?
朱厚照也是有点懵,目光古怪地看着老方……
方继藩则是振振有词地道:“陛下勇于承认自己的过失,历朝历代所罕有,历来天子都揽功于身,唯有陛下从不居功,却总是将过失承担在身。此等胸襟,恒古未有,臣……确有万死之罪,和太子殿下伪造圣旨,可臣之所以如此大逆不道,正是因为臣知陛下宽宏大量,绝非是小鸡肚肠,只是臣万万想不到,陛下非但饶恕了臣的罪责,竟还对臣论功,陛下仁德之心,宽厚胸怀,令臣敬佩不已,臣肝脑涂地,难报效万一。”
众人一个个脸色迥异,这马屁精……
他们也算是服了。
做大臣,毕竟应该要有所风骨的。
班中只有一人,依旧面无表情,像是无事一般!
此人正是欧阳志,欧阳志作为翰林侍学,已有了参与朝会的资格。
因此,有些熟悉欧阳志的人,都不免在此时偷偷的看了欧阳志一眼。
他们想知道,欧阳志的恩师如此臭不要脸,作为门生的欧阳志,会是什么表情。
可惜,欧阳志令他们失望了,依旧是那副十年如一日的面无表情的样子。
许多人心里不由感慨,不愧为欧阳侍学,真是沉得住气啊。
弘治皇帝微微一笑道:“嗯,卿与太子,朕自会论功行赏,对了,还有那刘杰。”
接下来,便是群情激愤的大臣们,要求讨伐朝鲜了。
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若朝廷无动于衷,似乎也说不过去。
只是接下来的唇枪舌战之中,似乎又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叫嚣着讨伐容易,可要讨伐,就得要大动干戈了。
想要铲除李隆,至少得要预备十万大军,要数不尽的粮草,若是兵将少了,虽是征伐,可一旦战事不顺,巍巍大明,竟是奈何不了区区小国,岂不可笑了?
可若是调集大军,没有数个月功夫,消耗掉无数钱粮,却也不可能。
眼下朝廷要下西洋,又要应对天灾,实在是无法损耗国力了。
朱厚照一双眼眸满是星光闪闪,一副跃跃欲试之态,忍不住请战道:“父皇……儿臣……”
弘治皇帝只听他要进言,就知道朱厚照要打什么主意了,可……
你是太子啊,方才还夸奖了你一通,你转过头就要带兵去打仗?朕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岂容你这般胡闹?
即便是朱厚照当真能胜,弘治皇帝也绝不允许朱厚照请战的,他立即打断朱厚照的话:“太子和方卿家想来乏了,且先退下。”
朱厚照自是不愿:“可是……”
“去吧。”弘治皇帝一脸肃然地沉声道,没有给朱厚照丝毫的机会。
土木堡之变后,任何皇帝御驾亲征的事都变得极为谨慎,而朱厚照乃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太子,自然也绝无亲征的可能。
看着父皇严肃的眼神,朱厚照只好乖乖道:“儿臣告退。”
方继藩也跟着朱厚照告退而出,身后的勤政殿里,依旧是争议四起,到底要不要讨伐,如何讨伐,出什么兵马,需要多少钱粮,只怕……够闹腾的。
朱厚照既是眉飞色舞,可随即,又愤愤不平起来,对方继藩道:“老方,本宫思来想去,征朝鲜,这是天赐良机啊,若是咱们去了辽东……”
方继藩心里咯噔一下,太子殿下,这又是要作死了?
方继藩摇头道:“太子殿下,其实……朝鲜国,不需要征伐。”
“什么?”朱厚照万万想不到,方继藩居然是个爱好和平的人,一副仿佛第一天认识方继藩似的:“啥意思?”
方继藩含笑道:“李隆看似在朝鲜国一手遮天,可事实上,其国中早有人对他滋生不满,他便如一个泥足巨人,只需轻轻一推,便倒了。所以……要铲除李隆,太容易了,其实……只需让刘杰打着讨伐朝鲜国的名义,带着几百上千辽东军马,护送着朝鲜国逃亡而来的宗室、贵族入朝,那些暗中对李隆不满的朝鲜武官,势必会趁机动手,到了那时,不需我大明动手,他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方继藩的计划,是有所本的。
现在满朝君臣都认为李隆敢于大开杀戮,一定是他已彻底掌握了朝鲜国,可他们高估了李隆的智商,这厮不但是个疯子,而且是个完全不计后果的傻子。
在历史上,李隆在甲子之乱之后,没过多久就被吏曹判书柳顺汀、知中枢府事朴元宗、副司勇成希颜等人带领军队发动了夺门之变,先是诛杀了李隆的心腹,随即又入景福宫,废黜了李隆,将李隆流放于孤岛。
现在这些蠢蠢欲动的人,之所以不敢动手,不是因为没有力量,而是因为他们还不敢轻易的冒险。
甚至,对于大明的态度,还带有疑虑。
一旦大明的态度明确,公开讨伐,吏曹判书柳顺汀、知中枢府事朴元宗、副司勇成希颜这些人,必会动手。
所以……方继藩猜测,现在朝鲜国,缺的就是这临门一脚而已。
只要一脚踹过去,大事可定。
朱厚照不禁一呆,半信半疑地道:“你确定吗?那李隆既敢如此跋扈,想来是有所依仗的吧,至少禁军一定掌握在手里。”
方继藩一脸自信地道:“殿下难道信不过臣?”
朱厚照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倘若这李隆当真如此无用,似乎自己去讨伐他,也没什么意义!
朱厚照倒是疑惑地道:“既如此,可为何你方才不殿上陈奏?”
“这件事要快,迟了,恐怕生变,所以必须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现在李隆大失人心时动手!因而,唯一的人选,就是在辽东边境上的刘杰亲自打着钦使的名义带人入朝。”
“……”
说到这里,方继藩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若是臣在陛下面前提及,只怕刘公会有想让臣当场在宫中喋血的念头,臣思来想去,刘公年纪老迈,还是不要刺激他为好……臣……其实早就偷偷给了刘杰一封私信,让他立即行动……”
朱厚照:“……”
似乎……很有道理啊。
刘卿家好不容易得知自己的儿子还活着,这才还没高兴两个时辰呢,倘若方继藩这个时候提出,要让刘杰只带着区区几百上千的兵马护送着朝鲜的贵族们入朝,去面对那朝鲜国的十几万朝军,只怕刘卿家当场会吐血而亡吧。
理……当然是这个理,只要方继藩好好分析一番,朱厚照相信会有人认同方继藩的。
可儿子就是儿子啊,朱厚照想,倘若自己有一个儿子这么个折腾法,怕也要呕血三升不可。
朱厚照便笑嘻嘻起来:“有意思了……老方,还是你机灵,这事儿,先捂着,本宫最喜欢做的,也是生米煮成熟饭,哈哈,你有多大把握?”
“至少也有七八成吧。”方继藩想了想道。
朱厚照颔首:“这样,本宫就放心了,毕竟刘卿家的儿子还有七八成活命的机会,至少,总不至良心不安。”
方继藩解释道:“刘杰乃是臣的徒孙,这是何等的情义,臣怎么会将自己的徒孙往火坑里推呢。即便是失败了,臣的徒孙总还有机会逃回来,不会横死的,除非运气太过糟糕,那就真没法子了,毕竟人若是运气不好,喝凉水也有呛死的可能。”
朱厚照笑了笑道:“有道理啊,没事,反正你徒孙多,不要多想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已是出宫。
朱厚照不禁感慨万千,抬头看了看天色:“老方啊,又要过年了,本宫又长了一岁,本宫心心念念着,总想建功立业,可至今……还是一无所成,这便宜尽都让刘杰占了去了,真是令人妒忌啊。”
方继藩却是突的道:“殿下,想吃猪肉吗?”
朱厚照不禁瞪了方继藩一眼,龇牙道:“不要提猪。”
“臣的意思是,要过年了,总该请请客,将大家伙儿一起叫来,吃顿好的,这是臣的心意,殿下真不想吃?很好吃的。”
朱厚照却是冷笑。
方继藩想着,要过年了,这一过年,却不知公主殿下不见自己,是否会闷闷不乐呢?
方继藩便道:“其实最重要的是,得了脑疾的人,若是多吃猪肉,尤其是臣亲自养的猪,这病才更有根治的希望。殿下没兴趣的话,不知道公主殿下……”
朱厚照顿时大怒,一把揪住方继藩,语气不善地道:“啥意思,你啥意思,本宫怎么觉得你不怀好意?你休想骗过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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