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后方,生存,死亡……”
“前方,后方,生存,死亡……”
上一秒,雅罗斯拉夫感觉无数的如纯钢般的重物压在他的灵魂之上,仿佛要将他这具忠诚、不屈的灵魂强行挤压出这副衰老、破损的身躯。
可下一秒,他便在一股仿若正主亲自锻造的圣洁光辉的沐浴之下,从人类世界来到了熟悉的工业蒸汽之风的城镇。
“啊,这里?”雅罗斯拉夫环顾四周,叹了口气道:
“这才过去了几十年,就连这里残存的一线生机也被无尽的长夜所吞噬了。看来,不只是我的人老了,就连这个世界也在开始走向衰老了。”
这里是“血之明”镇,这里的上空始终弥漫着一股象征着末日与死亡的氤氲血雾,太阳似乎永远也不会从接近昏聩的云层中钻出,依旧只是露出了一点橘红色的尾巴来感染周围一小片橘红之海。
与雅罗斯拉夫的记忆中繁荣的工业城市不同,这里早已只剩下了一副钢铁构成的空荡躯壳,无数高耸的建筑和那座几乎入云的高塔,在空荡的已然死去的街巷中,保留着一丝具有恐惧气氛的温馨回忆。
无意识地向前走去,雅罗斯拉夫发现,周围许久之前繁荣、热闹的鳞次栉比的店铺,早已人去楼空,就连应该保留一丝光亮的霓虹招牌也纷纷变得暗淡、沉寂,毫无一丝光亮可言。
无数工业垃圾从角落中溢出,纷纷散落在街道的边缘,街角躺倒的骨骼随处可见,黏液在十字路口近乎汇聚成了一只黏稠的,散发着令人不安、恐惧和反胃的恶臭“湖泊”。
这里的一切,包括普托亚式建筑、克鲁斯德式建筑和少许的所谓契丹里斯建筑只剩下了空壳,快步穿行于间,走到靠近尽头的位置,雅罗斯拉夫才发现,原本应该被绿荫覆盖的鹅卵石小径,此刻全部覆盖着一层属于人类的血液,以及无数由魔源力组成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可怜光点,雅罗斯拉夫走过时,竟还会激起一阵光点构成的可怜灰烬激荡。
“她……似乎并非老去了,而是死去了……”雅罗斯拉夫再度轻声叹息道,沿着小径以十分罕见的轻盈姿态快步向前小跑。
很快,周围涌起令人感到疑惑、困倦与迷惘的浓雾,几分钟后,城市与小径一同消弭于浓雾之中,赤色的巨大太阳悬浮于仿若近在咫尺的高空,而面前,则是雅罗斯拉夫再熟悉不过的“奥特维辛娜花园”。
“你……来了?好久不见了,我的【恋人】。”穿着浓重克鲁斯德宫廷风长裙的达尼维亚公主,从布满碎石、尘土与瓦砾的草地上以悬浮的姿态“走”到了雅罗斯拉夫的面前。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的【恋人】,你的恋人是那位早就殒命于内战的日涅人王子,他的身躯现在还被埋藏在日涅茨克大教堂的地下,那支将他杀害的‘悬鹰’牌手枪,现在还躺在日涅人的皇家储物室内。”雅罗斯拉夫驳斥道,如他几十年前来此地时所说并无二致。
以往每次到来,无论是主动与被动,雅罗斯拉夫总会仔细端详这位达尼维亚公主一番,然后从美妙的梦中苏醒。
可这次,只是一眼,他便将头颅低下,紧盯着灰色的草坪,不敢继续抬头。
此刻的达尼维亚公主除了外观的轮廓勉强维持着属于人类的姿态以外,她的身躯的每一个角落都掺杂了许多不属于人类的地方。
不知发生了什么,达尼维亚的脑袋此刻只剩下了左边的一半,右边的部分彻底缺失,像是被用巨大汤勺挖掉一块的西瓜,流淌着令人感到极端不适的腐臭“西瓜汁”。
她的眼睛彻底变成了如透明的红宝石一般的存在,没有眼白、没有眼球,仿佛一切大脑中的组织存在都被某种非凡之力而融合在了一起。
她的身上覆盖着大片浓重的血迹,左臂像是被某种大型野兽啃断一般,失去了踪迹,只留下了参差不齐的断裂口,而她的双脚之上覆盖的既不是鞋子,也不是血肉与皮肤,而是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了一副锃光瓦亮的白色骨骼,像极了博物馆和医院里供人学习和观赏的骨架标本。
只要雅罗斯拉夫抬头凝视着这副身躯超过五秒,这些可怖的部分便会迅速侵蚀他的精神领域,留下难以修补的永久损伤。
只是,受制于多次到来产生的些微情感,他还是轻叹了口气,用关切的语气问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达尼维亚公主。”
达尼维亚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嘴角流出鲜艳的汁液,以悬浮的姿态飘回了早已倾颓、倒塌的凉亭之内,背对着雅罗斯拉夫,露出了瘆人的、带血的黑色长发,回答道:
“这个世界正在发怒,知道吗?我的恋人,整个世界正在发怒。”
“发怒?什么意思?”雅罗斯拉夫略带愤怒地反问道:
“难不成就为了给我传达一两句难以理解的废话,就要再次把我拉进‘血之明’和‘奥特维辛娜’吗?你要知道,我是纯正的人类,我没有魔源力,我也没有‘神性’,我的身体不支持我修行魔源力,更无法让我与非凡力量为伍。
“每次从这里离开之后,我都要遭受一场或大或小的不幸和厄运,要么是身体受到损伤,要么是因为精神恍惚而犯下过错。要是十五年前,我没有在重要的‘伏利加无心人浪潮战役’中被你呼唤至此,我不会因为判断失误而白白葬送了一万多个兄弟的性命。”
“那场战争并不怪你,我用塔罗牌帮助你占卜过,它必败。但因为有你,所以并没有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达尼维亚反驳道:
“你不指挥,那些士兵的生命也会终结,这就是命运,这就是轮回赋予我们洞察万物发展的能力。毕竟,当时并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彻底束缚那头奥尔良诺娃制造的毛球怪物,这是旧帝国留下的冤孽,也是你真正拥有神性之前最后的考验。”
“我呸!用自家【战士】的生命去获取神性?就算成为神明,那也是邪神!”雅罗斯拉夫啐了口唾沫,严肃道。
“【恋人】啊,我想,你并非真正为了你的【战士】而愧疚,而是因为自那次事件之后,你就被免去了一切职务,发配到都城战略团的一个小地方成为毫无职级可言的底层安保人员。”达尼维亚公主嘴角上扬,用可怕的稚嫩声音道:
“你只是后悔你失去的权力和地位而已,虽然你经过了低迷时期已经彻底放弃了对虚幻之物的邪念妄想,但在当时,那个时刻,你一定为权力后悔过。
“雅罗斯拉夫,我们人类啊,总是卑鄙与高尚的结合体,总是自私与无畏的代名词,我们总是在复杂的人性中挣扎,最后葬送了一切神明赋予我们的‘神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达尼维亚。”雅罗斯拉夫说道。
“实际上,在大陆的历史中,七个时元之后,并非立即进入了所谓的第零纪元,而是一个并没有任何方式能够记载的‘古神时代’。那时,统治整个海洋以西的‘迪普瑟大陆’的是旧神克苏鲁和迪普瑟等‘众神议事委员会’;统治这片古旧大陆的是龙族的祖先,‘万兽灵主’弗拉普沃斯基,祂管辖着新生的龙族和包括人类在内的源初18个种族;而控制契丹里斯以东,包括南方‘绝岛领域’的是‘永巨神王’宏父,传说他才是契丹里斯人真正的祖先,或是说神话中开天辟地的创世神。”达威尼亚科普道:
“原本三位至高神明结成了‘空幻和平同盟’,共同探索生命们能够脱离这一轮回的方式,只是因为人类在三者间不断挑拨离间,最终爆发了一场使得星球进入冰河世纪的‘三神鏖战’。”
“这都是久远的历史了,那会儿的人类与现在的人类并不相同。我们经历了长达数百年的废土纪元,早已开始抛弃那些似乎刻入了骨头的卑劣思维了。”雅罗斯拉夫反驳道。
“‘无心人病毒’的确是神明与正主借助伊凡二十二世之手,为人类降下的末日审判,但存活下来的,要么是卑劣至极而显得格外高尚的卑鄙者,要么就是极端善良的天使后裔,所以让你产生了错觉。”达尼维亚公主将破损的脑袋从脖子上摘下,揉了揉酸痛的肌肉之后,继续说道:
“而世界的愤怒是无法自然平息的,就像‘愤怒’这张序组牌告知我们的一样。‘愤怒’,中部语称为‘phiaonu’,任何经过神明之力检验的序组牌都会呈现这样一幅画面。”
“什么画面?”雅罗斯拉夫好奇道。
“天空呈现一片洁白之色,执掌水源的神明拼命降下雪与坚冰,无尽的潮水从漆黑的海洋中随浪而来,可怜卑微的衣衫褴褛的人类带着水桶从四面八方涌来。画面的中央是一片从地底的古神殿堂中向外喷发的火焰,所有的力量都企图将其浇灭。然而,一切的行动都是徒劳,火焰依旧愤怒地喷涌。”达尼维亚讲解道。
“所以说,你只想告诫我,神明的愤怒已经开始了,一旦开始就无法平息,让我放弃吗?”雅罗斯拉夫没好气道。
“并非如此。”达尼维亚摇晃了几下身体,道:
“我只想在我这具被神明诅咒的可怜身躯消散之前告诉你:暗红已至,希望将来,血色神性,残焰激荡。愤怒的火焰是红色的,跟随着它的同类去追寻,必能抵达神明回响的彼岸。”
达尼维亚公主的话音刚落,她那具苦苦支撑的身体终于从中间炸裂开来,化作了一摊辉煌、柔美而又令人感到伤感的血色之雾。
同时,艰难维持至今的“奥特维辛娜花园”和“血之明镇”,终于彻底倒塌、化作了一摊被黄沙覆盖的齑粉。
雅罗斯拉夫知道,这两处处于虚幻之境的场地终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它们既会永恒地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也会彻底随着消泯的异位面一起还给伟大的沉睡着的造物主所创建的宏伟宇宙。
……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雅罗斯拉夫的耳畔传来了伊戈尔的声音:
“醒醒,总指挥长官,‘月指仪式’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