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我明白意思,水属阴,且为极阴之物,若是魂魄长久待在阴潮之处,那绝对不会是好事。小爷我现在怕啊,谁知道这些东西放了多久了,会不会已经要出大事了,我问朋友要不我先把他搬出来行不行。他说可以,这会儿我哪里还顾得上这是别人的遗像什么的,抬手就往外一件件运。
等将它们一律运至干燥处,我问:“现在怎么办?你说。”这些东西被藏得那么好,明显有人故意而为之,至于是谁,用菠萝盖都能想出来。可也就因为知道是谁我才觉得为难,我可以想到很多她这么做的理由,最靠谱的左不过是被一个未亡人汹涌的思念唆使。纵然这样的做法是极端的可怖的甚至是在自寻死路,但叫我如何去怪一个可怜的老太太。
朋友瞧了我两眼,看我一脸严肃,他什么也没说,就让我把东西搬出去。
“搬去哪儿?”
“罗莉外婆房里。”
“啊?”我略有踟蹰,“我们这样挖出别人家的香台,然后还明目张胆进去进行质问,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快点。”我拗不过他,只好把东西往怀里一抱,率先朝外走去,朋友就跟在我身后,他脚步声一如既往稳健笃定,只是在这间十分狭小的厕所里听起来发闷。出了厕所,我立在楼梯口,有意没往下看,生怕再一次看到我手里正抱着的“人”。待到我一步跨到罗莉与她外婆所睡的门口,跟在身后的朋友却忽然间没了动静,出于疑惑我扭头后看。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同一时刻,朋友猛地喝了一声“谁?!”随即转身就冲楼下去了。
我一下愣了,你说我是跟着还是不跟着呢?那下面我刚刚可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而且这会儿我手里还抱着那么多东西。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正愣神的这么一会儿,罗莉外婆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朝内缓缓打开。来开门的正是罗莉,估计是被朋友那一声给喊醒的,她睡眼惺忪得站在门后,看到我立在门前一脸呆滞几近痴呆儿,便问我在干什么?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东西,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总不能回答说“我找出了你外婆藏在浴缸下的你外公的遗照,其实你外婆在养魂”咯。有时候有些话不说远比说清楚好,所以我选择闭嘴,二话没说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快!把这些东西拿进房里!我们马上过来。”说罢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头栽进了身后漆黑一片的楼道。
到楼下时,我发现厅堂的门开着,朋友不在。我立马徐趋两步出去,今夜月亮特别亮,镶在浓墨般的夜空中,奇怪的是,整片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小爷不是什么文艺青年,就不说这大月亮像什么玉盘了,反正它就跟吃了伟哥一样,亮得吓人。月光铺在门前的院子里,银霜一般,我举目四顾,发现朋友正站在院子一角的那颗桃树下。
正要叫他时来了阵风,将树刮得直颤,月光从枝与枝叶与叶的罅隙间洒下来,裹挟着娇小粉嫩花瓣,在朋友身周飞舞。我顿时一身冷汗:“你小子大半夜来这里装文青?”
他指了指桃树后头的围墙,小声道:“我刚刚看到有人偷溜进来。”
我恍然大悟,罗莉外婆家的走道中间有一扇小窗,这扇窗户正巧是正对着这堵围墙。这着实引人怀疑,这样的村子地理位置较为偏僻,周遭还有不少自留地,照理来说没什么外人来,村里人又互相熟识,谁会干这事?要说是小偷,也说不过去,且不说有啥好偷的,单说时机就让人觉得奇怪。
早不偷晚不偷,偏偏等我们来了偷?怎么,我们长得太帅能让人激起偷窃的*是吗?
想着,我问朋友:“你看见他脸了吗?”
他说看见了,还说我也认识。
“啊!?”我诧异了,“谁?!”
“梁朝伟。”
“……”妈的,我这下才反应过来这小子在冲我,没看见就没看见呗,偏要嘴上占人便宜。
他走过来白了我一眼:“这么黑,只能根据体型猜测是个成年男性,白色长衫。”
“长衫?这年头有人穿长衫?”我问。他表示不知道最近的流行趋势,二话没说喊我回去关上了厅堂的门,又用铁皮插销锁上检查确保安全无误后,俩人便回二楼去了。还没到转弯处我就听到楼上有窸窸窣窣细碎的声响,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哭声。
见我们进门,罗莉先是抬头看了我俩一眼,复又继续安慰正坐在桌签嘤嘤哭泣的外婆。我注意到我之前给她的东西不知何时已经被整整齐齐得列在了桌上,原本即将燃烧殆尽的香也重新燃上。黑白照片的框架擦得干干净净,清晰异常,我几乎觉得相片中的那位老人正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注视着我。
事实这般摆在眼前,倒也不用我们再费心力去问些什么。
朋友与我进门后具是沉默,二人静静站在门前,罗莉外婆哭了半晌后,朝我看来,布满褶皱的脸上老泪纵横,她抬起同样干瘪龟裂的手去擦,可如何都擦拭不干净,那些眼泪流进了皱纹里,小心翼翼嵌在里面,甚是微小,却就如同方才那些让她哭泣的回忆与感受,如何也抹不掉。
我想她应该有话要告诉我们,站着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接下去我会听到什么,许是从她口中叙述出的真相,许是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太多了,可我终究是没有想到,她对我们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家不需要你们帮忙了,我家没有出任何问题,你们明天一早就走吧。”
小爷长那么大,凭借一张帅脸吃遍天下,上能俘虏九旬师奶,下能讨好十岁孩童,这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下逐客令还真是头一回,显然我很难接受。可还不等我开口,朋友突然问:“为什么把养魂台放在浴缸下面?”
不知是否因为刚才哭得太用劲了,我觉得罗莉外婆的脸色仿佛又白了几分,她斩钉截铁矢口否认:“什么养魂台,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只是祭奠我家老头子的香台。”
看到这一幕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很辛酸,脑海里蹦出了一个个与此次单子无关的人脸,他们或是对恋人思念成疾精神恍惚,最后用了极端的方式妄图留住已逝恋人的灵魂,或是生前死后都执着地等待着,只因当初一句简简单单的我会陪你一生一世。这些脸不尽相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它们在我眼前不断不断晃,最后都重叠在了罗莉外婆的脸上。
“这只是祭奠我家老头子的香台……”她反复重复最后一句话,沧桑的嗓音带着哭腔,最后几个字哽咽到叫人难以听清。
这样的情境下朋友居然毫无感触,还眼神凌厉地问:“谁教你这么供的?”
面对朋友毫无人性的表现,罗莉外婆沉默下去,她没有回答朋友的问题,我不惊讶,她不可能不知情,或者说她可能知道大部分的情况,比如说用了什么手段需要哪些物品,否则她为何要藏呢?只是有那么一小部分她不知道,而这小部分就可以作为我们威逼利诱的武器,譬如后果。
朋友显然与我想法一致,他不紧不慢道:“不管这个法子是谁教你的,我也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做不但损你自己阳寿阴德更是让你丈夫的灵魂受尽折磨。”不出所料,此言一出,罗莉外婆眼睛登时瞪得如铜铃般:“你、你说什么?”
她的反应我很喜欢,我看得出朋友也很喜欢,于是他秉持一贯的风格,卖了会儿关子,悠哉悠哉开口道:“如果我没看错,这两个玻璃瓶里装的应该是你们两人的头发吧?”
估计是被说中了,罗莉外婆不言语。朋友又继续说:“你丈夫虽然死得早,但是头发也未必弄不到。现在也有很多人会在亲人火化前剪一撮他们的头发留作纪念,你当年想必也这么做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又继续道:“我没有义务给你科普这些知识,你只要知道你这个养魂的方法很危险,并且你的行为也正将你推入危险境地,我们办事从来是看客户要求,如果你不要我们帮忙,我们现在就可以走没问题。”
就在我暗道朋友真乃还价小能手之时,罗莉外婆的心理防线也终于算是被攻破了,她长叹了一口气告诉我们,大致是在几年前,一个中年人来到这里,他自称是算命的,老人嘛都比较迷信,见那个中年人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家的概况都说出来了,遂对其深信不疑。又一日中年人来到老人家拜访,闲谈之间,他问老人有没有什么心愿?他可以帮助她完成。
老人一听,大师来帮我实现愿望了,哎哟不错,这个好。按照罗莉外婆的说法,当时她觉得除了觉得新奇外也并无多余的想法,毕竟实现愿望这种事,即便是再迷信也很难相信。
“再者说了,我活了那么大把年纪,还能有什么想要的。”她说。于是她抱着正好找个人倾诉一下心态就将内心里封存了二十多年的那份思念告知中年人。谁料那人一听,说没有问题,这件事能办。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我就去十七酱家喊了,虽然无图无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