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南此番之所以没有采取保安营已经练熟的三段式射击法,就是因为之前吃了阿曼多火枪队的亏,心里憋着一口气,他想要让官兵也尝一尝相同的滋味。
故此,他严令各队务必听从号令,顶着虎蹲炮和鸟铳弓箭的杀伤,逼近敌军进行一轮近距离的齐射。
这次五步之内,保安营数百兵丁的齐射,杀伤力确实令人瞠目结舌。
保安营虽然只有四百多人,而泉城府守备军有二千人,不过由于守备军的两个千人方阵排列较为紧密,而保安营的阵线是分成三队一字排开,站位稍微拉开,故此正面的宽度双方基本持平。
正因为如此,保安营的这次齐射,几乎没有射失,一轮齐射之后,守备军两个方阵的前面几排披甲战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当头拍下,全都轰然倒下,枪声过后,站在原地的寥寥无几。
那些还没来得及后撤的炮手、火铳手和弓箭手,首当其冲,无一幸免。
战前金守备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为了一举击溃敌军,他将自己的所有亲兵都安排到阵前,考虑到保安营有火枪,这些亲兵都被安排在方阵的第二排和第三排,以便第一排的炮灰吸引火力后,趁着对面火枪装弹之际,他们可以引领全军向前突击。
孰料保安营的兵丁仅仅同时开了一枪,两个方阵的前端就一扫而空,金守备的亲兵在一声枪响后全部阵亡。
由于受到巨响声的惊吓,金守备胯下的马匹抛着蹶子不安地跳动几下,等他控住坐骑定睛细看,才发现阵前躺了一地的死伤者。
金守备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重拳狠狠地擂了一下,口干舌燥,几乎连呼吸都难以为继。
战场上突然寂静无声,似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唯有风卷旗帜飘扬的呼喇声回荡四周。
身处金守备身边的丁启桢,即便隔着官兵的方阵,也能从那一大片倒伏的人群,感受到这雷霆一击的巨大威力。
他听丁云峰和刘巡检说过火枪的犀利,依着他们的说法,火枪无非是仗着射程,在远距离对敌方造成杀伤,也正因离得远,射击精度本就堪忧的火枪,命中率自是不会太高。
这些内容,从金守备的言语中也能得到印证。
可是丁启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保安营仅仅是走到近前,一击就造成了官兵数百人的伤亡。
尤其是那些位于前排的披甲锐士,他们是金守备手底下的主要作战力量,全都断送于此。
丁启桢恍然大悟:原来火枪不仅可以远射,还可以这般不按常理出牌。
丁启桢抬眼再往前望去,但见射击后硝烟滚滚,白茫茫的一片,将保安营的士兵全部笼罩其中。
可是就在一眨眼间,寂静的战场上,丁启桢似乎听见前方响起一句声嘶力竭的吼声“上刺刀!”
一阵清晰可辨的咔嚓咔嚓声过后,又是一声哨响,丁启桢看见一排排人影从硝烟中迈了出来。
根本就不必采用三三制,还完全没有从震怖中清醒过来的官兵,突然面对明晃晃的刺刀,手软脚软根本就抬不起兵刃,一部分人丢下兵器匍匐地上请降,另一部分人口中大叫“败了,败了”,转头逃向后方。
最勇猛善战的一批人一个照面就已经中弹死了,余下的官兵一旦出现降兵和逃兵,便会出现大量的从众者。
金守备回过神来,他还试图力挽狂澜,只可惜亲兵都已经阵亡,他只能亲自拔刀砍翻几个逃兵,大叫道:“不许后退,违令者斩!都给我顶回去!“
在他看来,保安营虽然给自己造成重创,不过己方人数上的优势依然明显。
更重要的是,对方一击之后,并未装填弹药继续射击,而是采用冷兵器作战,这无疑是极大的失策。正是在他眼里对手的这个天大失误,让金守备感到还有一线翻盘的希望。
金守备觉得自己只要稳住阵脚,未必没有绝地反击逆转局面的可能。
几个千总把总见主将狂怒,也赶忙挥刀乱砍,想要将溃兵驱赶回去与保安营交战。
若是金守备的那几十个亲兵还在,或许还能将溃兵赶回去,保全一部分兵马安全撤离。
不过只靠金守备和一些军官,已经无法挡住众多的退兵,溃兵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这个时候,丁启桢已经看出官兵败局已定,只是两千人败得如此之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正自惊疑不定,只听得一旁有人低声唤他:“三公子,三公子…”
丁启桢转头过去,就见刘巡检直勾勾地盯着他,朝他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事已不可为,我们快走,迟则生变。”
丁启桢看着还在努力维持秩序的金守备的背影,觉得自己不能这般一走了之,他以极小的幅度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不愿临阵脱逃,要与金守备共进退。
刘巡检急得额头汗都下来了,又劝了几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话,但是丁启桢坚持不走,他认为官兵还有重整旗鼓稳住阵线的希望。
金守备确实很想如丁启桢所愿,收拢部队顶住保安营的这波进攻。
不过保安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们紧随着溃兵的脚步,将官兵后排完好的阵型也冲垮了。
金守备情知局面已然不可收拾,他无奈地长叹一声,挥刀砍断身边自己的将旗,叫了一声“自求多福吧”,拨马便走。
那些军官一看此情此景,他们都是跑惯了的人,自然也就跟着跑了。
前些年守备军跟随大军两次攻打中左所,登陆时遭遇惨败,被杀被俘的官兵少说也有大几千人,可是他们几个都跟着金守备安然无恙地退回到了船上。
几次的逃跑经历,让他们获取了不少经验。
他们跟着金守备,并不往人多的地方跑,那样会被人群堵住去路,马儿根本跑不起来,运气差的话,很有可能被乱兵拉下马来,然后夺走坐骑。
这方面的经验,刘巡检就差得多了,他和丁启桢本想跟上金守备,但是被溃兵一冲,转眼之间就不见了金守备的身影。
丁启桢转头看见保安营的追兵已经离得不远,心下也是骇然,赶忙不住地催马。
只是周围都是人,非但马速根本提不起来,还几次差点失了前蹄。
刘巡检一看这样下去根本跑不掉,一咬牙干脆拉着丁启桢弃马步行。
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丁启桢一介文人,现如今身处乱军之中,虽然还算镇定,却也没了主意。
二人如丧家之犬,脚下生风,跟着人群急忙忙往前奔逃。
刘巡检仗着自己熟悉地形,带着丁启桢左冲右突,忽地旁边有人叫了一声,却是马云马千总。
方才被败军一冲,他也跟自个儿的亲兵队走散了,看见刘巡检,两个旧相识刚好可以结伴而行。
马千总暗说自己委实太过冤枉,老上司动了提携旧部的念头,自己本不想来,又抹不下这个面子,再则万一官兵真能拿下白马庄,自己跟着金守备多少也能捞点好处,于是鬼迷心窍就带着亲兵来了。
没想到扩编后的保安营似乎比以前的保安队还要强悍,马千总完全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官兵的阵线就全线崩溃了。
马千总与马丁熟识,本可以留在原地不动,估摸着马公子也不会为难自己。只是战场之上,马千总担心保安营杀红了眼,不问青红皂白就来一枪,自己哪儿说理去?说不得只好先走为上。
马千总对于道路的熟悉程度更甚于刘巡检,三人跑了一阵,身边已经没了旁人,马千总指着前方说道:“前面有座土地庙,咱们进去躲一躲。”
三人跑到土地庙近前,刚推开门迈步进去,两边就闪出几条人影,用刀架住了他们的脖子。
三人如遭雷殛,愣在当场。
只听得耳边有人冷冷说道:“看你们还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