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启桢亲率民团一营,沿着第三火枪团撤退的路线一路追下来。
他非常了解丁晴川这个发小的性格,这是一个敢拼敢打的人,却又是一个犟脾气,一条道上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因此特意交待丁晴川要小心行事。
平日里丁启桢会亲自把关,避免丁晴川的一切冲动行为,此刻民团二营由丁晴川独掌,丁启桢担心先头部队会遭遇佛朗机人的阻击或反击,当下催促部队加紧前进。
便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隆隆巨响。
那是——炮声!
随即,远方升腾起无数烟尘,验证了他的判断。
丁启桢估摸了一下烟尘的距离,大约离了一里多路,不过由于道路蜿蜒起伏,林木岩石遮蔽,他看不见丁晴川那边的战况。
他瞬间就想到,王知府发给他的急件里,提及有三艘西洋战舰停泊海边,眼下这么大的动静,非舰炮无法发出。
既然敌舰开炮,表明民团二营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丁启桢倒不是太过担心。
在赶来晋江的路上,他就向自家的船老大,打听了这一带的水文条件,知道此地水浅,大船无法靠岸,只能停靠在离岸二里之外,人员物资都要用小船转运。
丁启桢觉得,既然隔着这么远,就算丁晴川追到海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毕竟这年头的火炮毫无准头可言,用的又都是实心弹,双方隔着至少两里远,多半也只能用来吓唬人。
不过舰炮火力很猛,这样打下去,多少会有伤亡,希望丁晴川见好就收,速速退回来方为上策。
一边想着,丁启桢一边让部下停下脚步——他可不想被敌人盲目发射的炮弹击中,造成兵力的无故折损。
丁晴川应该马上就会撤下来吧!
丁启桢这般想着,然后派人去前方敦促丁晴川退兵。
又等了一阵子,不见民团二营退回来,炮声却是持续不断,丁启桢有些焦躁不安。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增援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大群人急急往这边疾走,看那旗号,正是自家的部队。
到了近前,丁启桢才愕然发现,二营的模样有点惨,很多人身上都挂了彩,总人数也明显少了许多。
怎么回事?
听声音佛朗机战舰也就炮击了三轮而已,为何会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不过,丁启桢注意到,丁晴川的身后,并没有追兵,这才放心下来。
此时丁晴川已经看见了丁启桢,他抢前几步到了丁启桢面前,羞愧难当地垂下了头,声音中满是不甘:“大人,属下无能,没有服从大人的命令,损兵折将,罪该万死。”
丁启桢顾不上责备对方,急切地问道:“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佛朗机人在海边埋伏了大军?”
丁晴川惨然一笑,摇头道:“没有伏兵,佛朗机人退到海边码头据守,我见他们只有简单的木头和低矮的土墙作为遮掩,觉得单凭二营便能拿下对方的阵地,因此下令发起进攻。谁知在距离码头大约几百步的时候,就遭到海面上敌舰的炮击。”
丁启桢眉头一锁,正欲发话,就见丁晴川摆手示意让他接着往下说完:“这轮炮击打得极准,几乎每一发炮弹都落在人群中,当时我一下子被打懵了,犹豫了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加紧抢攻还是急速撤退。不过,我见那些炮弹都是在很远的海面上,从敌舰上发射出来的,心说这一阵炮子打得准,多半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我方虽然损失了一些人马,但敌方舰炮急射后,必定有装填炮弹的空隙,我方离码头不远,只要抢在敌舰第二波的炮击之前,冲到码头上与敌方步兵近距离作战,敌舰为防误伤友军,势必会停止炮击。”
当时,丁晴川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身先士卒,率队继续往前突击。
佛朗机人第二轮的炮击,远远快于丁晴川的预估时间。
炮弹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再次落在民团二营的头顶。
这一次二营的损失更大,死伤惨重。
丁晴川这才注意到,在码头那边,正有佛朗机士兵,拿着几面三色旗子,朝海上的战舰发出旗语。
可是,这个信号兵,是如何让战舰那边,知道炮击目标的位置呢?
当看见插在路边,被炮弹打折的木桩时,丁晴川恍然大悟,原来狡猾的佛朗机人,竟然利用预先测定好的弹道位置,对民团二营实施了精确打击。
丁晴川抬眼望去,果然在前方又发现了相同的木桩,毫无疑问,只要二营再往前冲,就一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情急之下,丁晴川急令全军后退,但是佛朗机人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他,在后退到初次挨炮击的位置时,丁晴川看见码头那边的信号兵再度挥舞手中的旗子,于是,第三轮炮击如期而至,民团二营雪上加霜,又添了不少伤亡。
说完这一切,丁晴川一脸懊恼悔恨,道:“可恨这佛朗机人,竟然想出这般歹毒计策,也怪我没能及时察觉,以致有今日之惨败。”
听丁晴川说完这一席话,丁启桢认为此番错不在他,毕竟这种别出心裁的炮击战术,陈埭民团上下都闻所未闻,而舰炮连射的火力之猛,今日也是初次见识,吃亏上当在所难免。
随口安慰了丁晴川几句后,丁启桢知道有战舰的掩护,自己断难将第三火枪团连锅端,看来此番出战未竟全功,实为憾事,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收缴了佛朗机人丢下的十几车财物。
佛朗机军队心狠手辣,毁庄灭寨几乎不留活口,这就使得抢来的东西,都成了无主之物。
丁启桢心说自己总算没有白跑一趟,出兵的赏钱和伤亡的抚恤,也算是有了着落。
“退回英林镇!”
丁启桢刚下达命令,后方急匆匆跑来一队人马,正是他留守看护车辆的那支小队。
他的心头,陡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就见队官跌跌撞撞跑到丁启桢面前,叫道:“大人,大事不好!车子都被人抢走了!”
原来,马丁所部并未走远,而是远远跟在陈埭民团后面,趁对手主力去追击西班牙人,突然现身控制住局面,他们倒是没有为难丁启桢的手下,只是解除了这些人的武装,然后抢走了装有财物的牛车马车,往水头方向去了。
马丁还特意让人给丁启桢带话:“感谢丁三公子慷慨解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损兵折将,好不容易从佛朗机人那里虎口夺食,谁知却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饶是丁启桢涵养极高,对于马丁这种背后捅刀子的捡漏行为,也是相当不齿,不由得气的跳脚,大骂甘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