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三点多，于绵绵就洗了个澡，然后把头发精心护理吹干，化妆、选衣服，如同她即将要去参加一场严肃的典礼。
可她心里很清楚，她会是整个饭桌上最底层的存在。甚至于被一个男人带领出席，她会接受各种轻佻、低俗的目光。
不知道他看到会怎么想？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明明知道他在，她是为什么还会去。就像在焦州，在家庭聚餐，在每一个不经意能听到他名字的瞬间……他对她的关心，都能在心里激起千层浪。
她开始为自己争取人脉，走上正轨，剥夺毁灭掉他可以对她为所欲为施加羞辱的唯一理由。
自己受不了当年的“被抛弃”，她也不想再每每面对他就想起过往的种种。
饭局是在正州市最高档的酒店顶楼。大金镶边的红毛地摊，飞云之上的观光电梯扶摇直上，从脚踩入软得像云朵的毛绒里开始，就有一个接一个穿着制度的侍者扬起标准的笑容指引他们往最里面的包房走去。
齐辰走得速度不快，时不时回头看眼落在自己身后的于绵绵。她和平时很不一样，既没有浪迹夜场的张扬魅惑，也没有一个碌碌无为小医生的平庸。
“我很好奇，你们女医生是不是都有多副面孔？”
因为理想和信仰把不合时宜的自己压抑，不管是救死扶伤时的严肃还是抽烟喝酒时的放纵，都是真实的她们。
于绵绵勾了勾嘴角，
“大家彼此彼此，谁能想到你西装革履的样子，真有几分商业精英的感觉。”
齐辰笑出声，放慢脚步和她并肩。
“其实我还想知道，那晚她跟你说了什么？”
于绵绵很快就反应过来，对上他的视线，故作思考两秒，一字一句的说:
“器、大、活、好。”
侍者把门推开，铺天盖地的谈笑声瞬间席卷了走廊的静谧。里面的装潢更是夸张，进门的酒柜摆满了上世纪珍藏至今的酒，挂在衣架上一件件高档次的西服大衣，事业有成的金字塔人士腕上的手表、指上的大金扳指，在最上空水晶吊灯下闪烁刺眼光芒。
齐辰的到来引起一阵热烈欢呼，大家扭头和他说话，七嘴八舌，根本听不清楚谁是谁。
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些人的眼光都落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
正对着门口靠进落地窗的位置，李远叨微微抬眼，又垂眸专注点烟。他身边的女人是唯二假意不关注轰动的人，抬手拿了酒盅，询问李远叨要不要再添一点。
女人天生对同性有着更大的敌意和深刻的警惕，直到听到有人按耐不住问齐辰女人的来历，桌上一个女人抬头去打量于绵绵。
“我的一个朋友，最近在医科大进修。这是区人民医院的王副院。”
虽说介绍她时不带任何名头，可话是从齐辰嘴里说出来，那些个大领导都从座位上站起来和于绵绵握手。
她虽有些不适应，但却能得体从容回应，不谦卑也不自傲。李远叨透过云雾看她，合体的黑色小香风裙，细长的脖子上搭配着闪耀的钻石项链，精致不张扬，长发随意搭在肩上，恰到好处的妆容把她的美貌展现到极致。
因为自己家里的关系，所以她从小就经历过这种场合。虽然她自己是个草包，可不是没见过世面，不像齐辰或其他男人以前带过来的那些女人，局促又拼命展示自己，反倒弄巧成拙。
她丝毫不怯场倒是让桌上的女人有些意外，心里顿时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于绵绵的出现，让她不再是全场唯一被关注的女性。
听到王副院“咦”一声，随即激动又不确定的问:
“你是不是敬文的女儿，绵绵？”
于绵绵顿时愣住，所有人也都停下来，就连刚拉开凳子准备落座的齐辰都顿了顿。
“是。”
她嗫嚅着回答，仿佛在此之前建立的自信从容一朝之夕全都毁灭。
“这不就对了吗！这位就是焦州人民医院的于院千金！”
王副院拍大腿提醒身边的人，所有人恍然大悟，纷纷向她诉说自己和她父亲的渊源。
正州和焦州相隔不远，又都是一个体系上的高层领导，众人谈起彼此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李远叨静静注视不知所措又焦灼的她，心底有点担忧涌现出来。
她从小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起她的院长父亲。因为她觉得这些人所有热情的意图，都不是出于对她本人的兴趣。
可她有什么资格厌恶排斥。她不求上进，没有成绩，没有地位，如果没有她父亲，她连产生这种情绪的资格都没有。
齐辰“靠”了一句，十分震惊，边摆弄自己的碗筷边说:
“看走眼了妈的。”
李远叨淡淡瞥了眼他，
“你什么时候多个朋友？”
见他语气不善，齐辰回过神来，笑嘻嘻地邀功。
“人是给你带的，别把我说得这么不够情分。怎么样，够漂亮吧，绝对是你的菜。”
李远叨不为所动，摁灭手中的烟，只问:
“你们怎么认识的？”
“泡吧认识的，还能怎么认识的。”
齐辰随口一答，没注意到身边人眼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坐到思思身边去，你们是同龄人，有话聊。”
说话的是谭永同，某医药公司的董事长。谭思是他女儿，刚从英国留学回来。
听到父亲的话，谭思展开一个甜美笑容，拉开身边空着的座椅。
“绵绵姐是吧，咱们坐这儿，烟味儿少。”
语气里是肆无忌惮的娇嗔和埋怨，几个大男人和老男人笑得无奈，不一会儿又投入他们的话题中去。
于绵绵不自觉看了眼谭思身边的男人，老老实实坐过去，毕竟在这里也没有她选择的余地。
只有齐辰恨不得和她调个座位。他是真觉得这小妞和李远叨的磁场合得来，不然也不会贸然把她带来。
可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一个在哪里眼光都很毒辣的人。于绵绵不仅是院长千金，没给他丢面，而且他明显感受到李远叨这小子心里的波动。
“绵绵姐，你也是医生？”
“叫我绵绵就行。”
谭思点点头，笑起来时弯成月牙，
“绵绵姐，怎么想到要学医呀？男人就不说了，女生学医多累啊。”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坚持叫“姐”，于绵绵也认了，只是她的问题的确让于绵绵有些为难。
抬眼的时候，看到所有人都用期待探寻的目光盯着她。
今天在场的人基本都是医疗界的，而且她来的本意，就是为自己来日的仕途踏出第一步，总不能说，她其实并不喜欢这个专业。
“因为热爱这个工作。”
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大概是因为这样的话当着太多大人的面说过太多次。所有人满意颔首时，她却唯独感受到侧方有个轻蔑的目光。
她的确心虚，将他完全移出自己的余光。
谭思撑着下巴看她，
“原来是这样，我爸妈曾经也都是医师，怎么我就没有喜欢上医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