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薛家主母听来,属实有些刺耳。
可她又没法辩驳。
发生今日之事,她作为雪儿的母亲,没有管教好女儿,自然推脱不了责任。
况且她故意引杨喜儿前来,本就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站着作何,快坐吧。”薛家主指了指凳子,语气不咸不淡。
杨喜儿坐了回去,一颗悬着的心,也跟着落回了肚子。
方才她那一番话,其实存了试探之意。
若是薛家主母闻言暴怒,她今日想带走小头,少不得要脱几层皮。
但若有话好商量,意味着此事还有转机。
薛家主母把玩着手指,语气寡淡:“你我两家在生意上有往来,按理说,我多少也该给你几分面子。”
忽然,她话锋一转:“可你儿子不守礼法规矩,居然擅自与我女儿深夜私会,此事若是传了出去,我女儿的名声便彻底毁了,杨老板也是女子,自然该清楚,女子没了名节的后果!”
杨喜儿确实清楚。
虽然芯子换了,但原身的记忆还在。
她依稀记得,在未逃荒之前,当地镇上有个富户家的小姐,因为和沿街叫卖的货郎多说了两句话,就被人传闲话,最后不得不上吊以证清白。
也不怪人家薛家主母如此愤怒。
小头和薛四小姐这事,做得的确不地道。
可,眼下不是包揽责任的时候。
无论如何,都得先将小头救出来。
“我虽没有闺女,但却有三个孙女,自然明白薛夫人的感受,无论夫人今日如何处置我儿子,我们母子都认了。”
“等夫人出够了气,我将他领回家后,也会好好收拾一顿,还请薛夫人放心。”
杨喜儿的态度不卑不亢,语气却十分真挚。
薛家主母闻言,神色这才缓和了两分:“杨老板倒也不必紧张,我没让人伤害你儿子,将他带来,也只为让他涨涨教训罢了。”
“多谢薛夫人。”杨喜儿点头致谢。
薛家主母语调淡淡:“听说你是个寡妇,独自拉扯一大家子也不容易,我也就不为难你了,不过,有些话我是必须要说的。”
杨喜儿颔首:“薛夫人请讲。”
薛家主母缓缓道:“无论你儿子对我女儿存的是什么心思,日后都希望他收收心,你我两家身份悬殊,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杨喜儿微微蹙眉,脸皮阵阵发烫。
这薛家主母方才碍于身份和情面,一直十分克制。
眼下这番话,却好似巴掌一般,狠狠扇在了她脸上。
人家话里话外,都是在嫌弃他们身份地位低,家庭条件又太穷,不配攀高枝。
可就算杨喜儿再气愤,却也无可奈。
毕竟,人家说得的确是实话。
她眼下的家底子,同薛家比起来,只能算得上是九牛一毛。
同时,她又不免有些担心起小头。
这小子如今能刻苦用功读书,全靠着迎娶薛四小姐这个念头作为支撑。
若是让他得知薛家压根就看不起他们家,这孩子可还能承受得住?
“再者。”薛家主母清了清嗓子,“虽说我想将雪儿在身边多留些时日,但今晚之事,到底对她名声有损,正好江州的盐商许家近日来提亲,这门亲事,我打算应下了。”
杨喜儿心里一咯噔。
这么快?
薛家嫁女儿,她一个外人,自然管不着。
可她如今早早融入了这个身份,接受了自己身为人母的设定,自然想再为儿子争取一番。
然而,还不及杨喜儿开口,房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
“娘!”薛四小姐冲了进来,“什么狗屁许家,我不嫁,死也不嫁!”
少女的眼眶红红,泫然欲泣的表情格外惹人怜惜。
但这是不开口的情况下。
“娘若是敢答应这门亲事,我今晚就扯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今晚要是死不成,日后去了许家,我定然一剪刀捅死那姓许的!”薛四小姐不停放着狠话。
杨喜儿被雷了个仰倒。
说好的大家闺秀呢?
罢了,本来这薛四小姐就同大家闺秀四个字不沾边。
薛家主母也没料到女儿会在房门外偷听,此刻神情明显有些绷不住。
“胡闹!”她努力板起脸,“当着外人,说什么浑话,还不快回去歇着!”
“我不管,反正娘你不能答应任何提亲,我就不嫁!”薛四小姐眼看就要哭出声。
薛家主母对她这个宝贝疙瘩一向没辙,连忙哄着:“行行行,娘都不答应,娘还要接待客人,你先回去歇着可好?”
薛四小姐不为所动:“娘,你快把小头放了,不然我现在就去门外跪着,直到他放出来为止。”
薛家主母顿觉心塞。
辛辛苦苦养个闺女,结果胳膊肘往外拐。
她叹了口气道:“将他放出来可以,但你要答应娘,日后好好在你闺阁待着,绝不可再单独与这些外男见面。”
谁知薛四小姐想也不想就拒绝:“那怎么行!我和小头可是最好的哥们儿,好哥们儿哪能不见面!”
薛家主母头疼不已。
杨喜儿憋笑快憋出了内伤。
万万没想到,最佳神助攻竟然是薛四小姐。
可惜了,要是有一把瓜子就更好了。
薛家主母捏了捏眉心,语重心长道:“雪儿啊,你是女子,女子岂能与男子称兄道弟,这样会坏了名节,日后你就嫁不掉了!”
薛四小姐耸耸肩道:“那我就嫁给小头好了,反正他说了他喜欢我,他才不会嫌弃我有没有名节,恰好,我也挺喜欢他。”
不能笑。
绝对不能笑。
杨喜儿用指甲死死掐着掌心,以防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相处这么久,她头一回发现这薛四小姐竟然这么可爱。
倒不是因为帮着她说话。
而是在这女子人人自危的封建社会,这姑娘却活得好似一股清流。
自由且真实,毫不矫揉造作。
可见薛家的确是将她当宝贝在疼爱,否则也养不出这纯真烂漫的性子。
要不是杨喜儿和薛四小姐多次相处,她甚至都要以为这姑娘也是个穿的。
薛家主母人都麻了。
她辛辛苦苦在杨喜儿面前端起的架子,此时全被闺女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