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十字长街上夜市刚起,小贩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往日里此时燕十三应该是和几个杂役一同去人多的地方消食。
可今日他却是斜躺在太师椅上,用手剔着牙,全然没有因为凑不了热闹而恼怒,反而却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虽说自从掌管库房以来,除了吃饭时间,其他时间必须一直待在这个小耳室,可他并未感到有任何地不适。
外人看来可能少了些自由,可是又有几人知道,些许自由换来的确实是实打实的权利。欲想人前显贵,那势必人后要受罪。
饭后一盏茶,提神助消化。燕十三起身沏了一壶浓浓的茶,虽说夜不饮茶,但此时时辰尚不算晚,也就无碍了。
手里端着茶杯,倚在门框上看着天上明月,振振有词道:“昨夜月比今夜圆,今似天狗咬一边。”话未说完耳边传来一阵拍手声。
燕十三神色一滞,略细尴尬地问道:“谁?”
昏暗的过道内传来一声:“没想到燕老哥竟然深藏不露,还能做出这般气势恢宏的诗,小弟佩服佩服!”
听到来人声音,燕十三一脸笑意地说道:“原来是凌小哥,这么晚了您怎么跑到我这里呢?”
只见凌浩然手中拎着一个酒坛,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边走边说道:“适才听到燕老哥高升了,所以特意去厨房讨了一壶酒,来为老哥道贺。”
“为我道贺?”燕十三一脸讶然道:“这可使不得!”
说话间见凌浩然已来到耳室门前,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笑着说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不就是喝场酒吗,难道说燕老哥瞧不起我凌浩然?”
燕十三连忙接过酒坛,满脸堆笑地说道:“我的小哥呀,你可千万不要这样说,我燕十三能与你共处一个屋檐下,已是三生有幸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敢看不起,快请进、快请进。”
凌浩然也不客套,迈步就走了进来。环顾四周后笑着说道:“虽然简陋一些,但是胜在无人打搅。”
燕十三闻言一顿,心里暗道:这话里好似有话。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与他人共处一室势必有些抱怨。便笑着说道:“凌小哥,若是觉得住的有些委屈,可以找朱堂主提一提,相比堂主也不会不通人情!”
凌浩然回头看了看燕十三,笑着说道:“燕老哥,你这不是异想天开吗,我去提的话估计会被骂出来!”
说话间眼光扫到桌上孤零零的酒坛子,摇了摇头惋惜道:“耳听到燕老哥高升的消息,内心狂喜不已,只提了一坛子酒就匆匆赶了过来,竟然忘记把后厨里还剩下的三只螃蟹带过来做下酒菜了,都怪我。”说罢一副懊恼不堪地看着燕十三。
燕十三心中一颤,心中暗道:这螃蟹,今天是一人一只,厨房怎么会剩下三只呢?是有谁不在堂里还是有人不喜欢吃呢?
心中虽有疑虑但嘴上却笑着说道:“放着不是糟蹋食物嘛,堂主可说了绝不能浪费,我这就去拿过来。凌小哥,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有酒无菜,实在索然无味,”凌浩然双眸含光,略微想了想说道:“你贸然去要,恐厨娘不会把三只都给你,要不然这样,你就说我也要吃。”
燕十三点了点头,一脸窃喜地说道:“还是凌兄弟想得周到,我这就去。”说罢便转身一溜烟地跑去后厨。
“你说什么?”厨娘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燕十三,略做沉思后问道:“凌浩然要吃螃蟹?”
“对啊,”燕十三白了一眼厨娘,没好气地说道:“一个堂堂门徒,就吃一只别人剩下来的螃蟹,你都要盘问这么久,烦不烦!”
厨娘并未因此而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那你等一下,我给你们热一热,螃蟹不可以冷吃。”
“行,那你快点啊,”燕十三点了点头,催促道:“他还等着呢。”厨娘头都没回,只是应了一声,依旧低头忙活着手里的事情。
不一会厨娘递过来一个食盒,小声地说道:“燕管事,我分开放了,一只他的,两只你的。”
燕十三闻言一愣,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然后乐呵呵地说道:“多谢多谢。”说罢便拎着食盒兴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酒过三巡,燕十三嘬着手里的蟹脚,说道:“螃蟹这东西,在我青州算不上什么稀罕货,但也不是谁都可以吃到的,你怎么不吃呢?
凌浩然双眸浅笑,伸手将面前的螃蟹推至燕十三手旁,说道:“看你吃东西,比我自己吃都香,来,这只算我请你吃的。”
燕十三一愣,笑着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连你这只我也?”
凌浩然抬手示意道:“你我二人无需这般客气,吃就是了!”
“那恭敬不如从命,我就不客气了。”燕十三略微客套了一下,便拿起螃蟹开始吃了起来。
不一会三只螃蟹下肚,燕十三志得意满,摸了摸嘴说道:“凌小哥,不是我燕十三吹,我觉得,我们青州三个门徒,唯独你才是药尊不二人选。”
“燕老哥,”凌浩然低头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笑着说道:“为何这么说呢?”
燕十三轻声说道:“温子琦,没有背景光有实力有什么用?我都怀疑他能否进入决赛!还有那个裴渊庭,不只是实力不济,而且背景也没有,这更加不可能了!”
“哦?”裴渊庭眉睫一顿,似笑非笑地说道:“听你的意思是,我有实力有背景了?”
燕十三闻言笑了笑,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院落,见四下寂静如常,便小声说道:“我都听到了!”
或许是燕十三酒量不行,一壶酒下肚,早已眼神呆滞了,也有可能是烛光幽暗,让他并未发现凌浩然此时脸色犹如冰霜一般,就连双目也好似可以射出阵阵寒光。
“听到?”凌浩然眼皮一番,冷冷地说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燕十三双目微眯,似乎在回想这什么,良久之后说道:“那一日,就是有巡查过来的那一日,晚间朱堂主请巡查大人吃饭,席间二人曾说起过你。”
凌浩然双目微眯,面露笑色,问道:“我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觉得你是二公子!”燕十三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威远将军府二公子凌至恒。”
凌浩然环抱双臂,看着眼前已显醉态的燕十三喃喃道:“二公子凌至恒?”
一向自持酒力不错的燕十三,微微摇了摇脑袋,含糊说道:“对,他们觉得你就是凌。”话还未说完,便从他嘴里传来一阵呼噜声。
月色朦胧,星光弥漫,渭河沿岸的画舫各个红烛高挑。
温子琦看着端坐的二女和一身泥垢的裴渊庭,诧异道:“老裴,你这是怎么了。”
裴渊庭瞟了他一眼,说道:“总不能让他抛尸荒野吧,就按他生前遗愿,就地掩埋了!”
站在旁边的黄捕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双拳一抱施礼道:“秦大人,那依你的决断此案可有隐情。”
话一出口,便发现温子琦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黄捕头心中一惊,“温兄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又自做聪明了?”
心念未已,便看到秦可卿双眸冷冽,语气森森地说道:“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投江自尽能有什么隐情。”
黄捕头闻言心中一震,暗道:“看这秦大人的样子,自己好像又多嘴了。”便连忙恭敬地说道:“下官实在是杞人忧天,秦大人明察秋毫,自然一看就知道其中原委。”
秦可卿瞥了一眼黄捕头,并未搭理他的奉承,只是双眸一凝,望着裴渊庭,笑着说道:“今日之事,还是要多多感谢裴师兄。”
“感谢?”裴渊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泥泞,心有余悸地说道:“挨打不说,还要出钱出力,我这是图什么?”
黄捕头并未留意刚才二人之间的对话,只是心中赞许道:瞧这一身泥泞,又有几个仵作可以做到如此这般呢。
黄捕头如此想,其实自有他的道理,溺水之人,往往身上都沾满泥浆,仵作验尸之际,势必会近距离接触,所以往往也会粘带一些。可从未见过裴渊庭这样,好像一个土耗子打个洞一般,全身上下都是泥土。自己想了想又不明白是为什么,只能认为这乃是敬业的表现。
秦可卿并未接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见众人悄然无声,南宫菲菲便打了一个哈欠,面露倦色地站起来,环顾众人后微微一笑道:“今日之事,多谢几位帮忙。小女虽有万般感激,但是画舫有规矩不可留人过夜。所以只能对几位说抱歉了。”
话虽然说的客气,可是逐客之意早已显露无疑。
秦可卿闻言一顿,随即打了个哈哈,站起来抱拳行礼道:“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既然温大夫已安然返回,我们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久留了。斯人已逝,一切节哀,还是保重身体为先。”
南宫菲菲点了点头回礼道:“多谢秦大人挂怀,小女子铭记于心。”
话已至此,再多说下去已然没有必要,众人甚有默契地走出画舫。
望着头顶的漫天星光,裴渊庭长叹一口气道:“明月当空,晚风拂柳。如此良辰美景,我却是一身泥泞,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