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媪一本正经地谈及如此压抑的话题,一时之间倒是让我有些不适应了。
我就问他:“媪,你到底从哪儿想出来这么多的感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无病呻吟?”
“倒不是无病呻吟,只不过突然想到了些自己曾经的遭遇而已……”
不自觉的,媪的双眼里竟转起了眼泪来,凄凄一笑,接着说道:“其实早在不知何年何月前,我也曾遇到过和方靖远所经历一样的事。那年我曾爱上过一个女人,我俩如胶似漆,简直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见了面即便不语,也会盯着对方互相傻笑个半晌,我俩相处了三年半,三年半的时间,于我这一只能存活千万年的灵兽来说简直白驹过隙不值一提,可那三年半,对我来说却像是一辈子,从爱上她的第一眼开始,我便觉得她便是我的一生……”
“后来呢?三年半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问。
媪抽了口烟,苦苦笑道:“那时我因要长期躲避驱魔人的追杀,因此并无法每日都与她朝夕相处,于是经常会莫名失踪,令她苦苦等待。我以为她是我的一切,我便也会是她的一切,总有一日我们能幸福开心的生活在一起。可我万万没想到,孤独是如此的可怕,在我们相处的第四个年头,有一天我不经意间发现,她已变得不如往常那般快乐,甚至如同总与我有些隔膜一般。我悄悄探查,这才发现,原来她已在半年前嫁与他人,成了别人的妻子……”
“还有这种事?”听到这话,我不禁一惊。
媪又苦笑道:“我最初知道时,比你还要震惊,甚至将近一个月内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然而,这确实是真的。她因挨不住寂寞终于屈从了命运的安排,嫁给了一个对她很好,但她却并不爱的人,可她心心念念的却还是我,最终不知该怎样像我开口说出这一切,于是也只能选择长久的隐瞒,令我这原配,神不知鬼不觉间竟就沦为了个千夫所指的第三者……”
“那你恨她吗?”
“我恨,我想杀了她。”媪异常平静地道:“我曾设想过无数方法令她家破人亡,甚至不惜和她一起去死……可事到关头我才发现,我做不到啊……原来这世界上最大的悲伤并非一顿嚎咷痛哭就能解决的了的,当你真的痛苦到顶点,你才明白,你根本就哭不出来啊!你试着咧开嘴发出声音,你试着想哭,可眼泪却就是掉都掉不出来,只在你眼眶里拼命的打转,让你双眼发酸,让你急得不知所措,可就是哭不出来……后来终于有一天,眼泪成功夺眶而出,你却发现,真正深陷绝望时的眼泪,一点都不咸,好甜,眼泪夺眶而出的那一刹那,好舒服……”
话说到这儿,媪已眼圈通红,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仿佛有些麻木。
他又接着说:“她如此对你,让你挖心掏肺肝肠寸断,可当你真的下定决心报复,真的站在她面前时,你才明白,没用的,即便她如此对你,即便这一切都已注定无法改变,可仍如初见,看到她,你会发现你已经提不起恨意,你仍是想笑,仍是见了她就会不自觉的笑,因为你爱她,爱足以掩盖一切,就算她当着你的面捅你一万刀,你仍只想盯看着她那张你最喜欢的脸,笑着看她……你根本他妈的不忍心让她受到一点的委屈,因为你爱她……爱到不忍去报复……”
当时听媪说这些话时,我还有些懵懵懂懂,只觉得这个傻小子,也太过自负了,自负到不免有些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直到后来,我又经历了一些令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事。
直到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以后,有一天在我无意间经过一家商店时,听到店铺里正在放着李宗盛那首《领悟》,我不自觉的开始哭,蹲在地上哭的停不下来,就像个孩子……
我以为我会报复,但我不忍心看着自己深爱过的女人,像个孩子那么无助。
被爱真的是一种奢侈的幸福,可惜你从来都不在乎。
自我爱你开始,便已默许你对我做任何任何的折磨。
我恨你,但我仍不忍心伤害你,仍不忍心看你受一点点委屈,因为我爱你啊。
……
和媪聊天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深夜。
十点来钟,不远处传来白薇的声音:“都歇的差不多了吧?好了,开工了!”
听到这话,我和白龙都赶紧站了起来,朝水面一看,就见一群雇来帮忙的归安县群众们,也都已各自跳上停泊在水面上的三十来条渔船,正将岸边堆积着的一堆堆麻袋、一个个塑料箱往船上搬,麻袋和巷子里装得全都是白薇叫李二奎白天从周围水产市场里买来的鱼虾蟹,足有几吨。
几十条船行至水面,便开始边往前行边向水中抛洒水产,水库本就没多大,原本水中毫无活物平静异常,可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见无数的鱼虾蟹乃至于王八都开始在水里此起彼伏地欢腾了起来,热闹不凡……
渔船上的群众们往水里抛洒活物时,又几艘船载着打井工人们前往了水库正中央位置,那位置之下,便是丁长喜老先生指出的封印井所在处,工人们在白天时就已经提前在水上架设好了井架,只等白薇一声令下,便开始工作。
但即便工人们已经到达了井架前,立在岸边指挥的白薇却仍旧没有急着让他们动起来,而是立在岸边提前摆好的法坛前,不停的看表。
眼见时间已至十一点整,子时已到,白薇这才将法坛上摆着的一个装满灵钱冥纸的火盆点燃,边烧纸边朝水面上的船只一声令下:“开始打井!除打井工人外,闲杂人等速速退回陆地,切不可在水面上停留!”
一听这话,正在水面船只上往水里抛洒鱼虾蟹的群众们哪儿还敢多做耽搁,索性将麻袋大开口、将塑料箱揭开盖后直接往水里扔,将船上的水产都抛洒完毕后赶紧匆匆划船又返回了陆地上……
见除了那些打井工人之外,其他人都已返程,白薇赶忙又一声高呼——
“全员退至沟槽之外隐藏起来,待我号令,再做行动!”
所谓的沟槽,便是白薇白天时命令群众们围着水库在地上挖出来的一条壕沟,沟不宽,大概一米直径,也不深,大概浅浅半米,但白薇却叫李二奎提前到市里去买来了大量的硫磺粉和汽油,在壕沟围着水库挖掘好后,将硫磺粉混合着汽油撒入了沟中,至于什么用途,白薇却并未告知详情……
听到白薇的号令之后,打井工人们动了起来,发动机器,井架上的钻头开始在水面上时深时浅的钻个不停,不一会儿就见打井处的水面上渐渐现出几个小小的漩涡来,漩涡越来越大,渐渐连成一片,如同钻通了下面什么镂空的空洞,令水库里的水开始漏了进去……
一见这情况,打井队队长赶紧朝岸上的白薇一声惊叫:“老妹儿!有动静!咋,咋办啊然后!”
一听这话,白薇急忙喊道:“你们全部人速速撤离回岸,快!快啊!”
白薇话一出口,打井队队长急忙下令,队员们急忙纷纷跳回船上,也顾不上水面上的井还没打完,划着船就开始朝岸边驶来,然而终究还是太慢,没等队员们的船只划出多远,打井处水面上的漩涡已越来越大,渐渐覆盖了几乎小半个水面,打井队队员们的船都开始在漩涡的包围下晃动不停,完全失去了对方向的控制权,只能随波逐流地被吸向了漩涡的最中心位置……
岸上的人一见,全都慌了神,一时之间都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