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冬花带着颤音的发问并没换来荣北迁半句回应，老实惯了的东北汉子就那么身体前倾，努力地想突破过那些拦着他的人。
派出所的人都是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对这位在厂子里干了半辈子的老工人就算没有十分的了解，最起码也有七分，拿小许来说吧，作为这一片的片警，自认是最了解荣北迁的了，可即便是他，也没见过现在这样的荣北迁。
年轻的小伙子拼命撤脚，不让魔怔的荣北迁沾到孔冬花的边儿，手上忙活不说，嘴更没闲着，一边拉人一边问道：“荣叔你怎么了？有话咱们好好说，行吗？”
“他说我儿子。”荣北迁咬着牙根儿，短而粗的指头反扣在小许手上，一根一根努力地想要把小许从身上弄走。
小许是得过格斗比赛名次的民警，可在犯了轴劲儿的荣北迁面前还是有点吃力。他知道荣叔是因为孔冬花的嘴才发飙的，可说他儿子这事，至于搞这么严重吗？
“叔，我替她向您和您儿子道歉行吗？再说这事和车的事比起来是小事……”
“不是小事。不能这么说我儿子。”
……
荣北迁的不依不饶让小许没话讲，更让躲在人堆后头的孔冬花感到莫名其妙。
“我说什么了？我不就说了句你儿子有钱，干嘛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斤斤计较，我还说什么了？真的是人一有钱准变坏哈，我还只当你还是我那位老荣大哥呢，这会儿有了有钱儿子也开始飘了？”
女人的碎嘴听起来就是些不痛不痒的牢骚，她哪知道自己随便几句话却是句句都戳到了荣北迁的心窝子里。
荣北迁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但前提是别人惹的是他荣北迁。
说他儿子不好的，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下说他儿子的，不行。
“你家弄坏了我们的车，还这么说……”嘴笨的荣北迁脸胀得通红，不知道接下去的话该怎么说，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我要告你！”
之前还劝和着息事宁人的人这会儿却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成了张罗着上法院的人，这个转变真地惊到了在场的人，小许也好，孔冬花也好，都想不通明明那么和气的人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咄咄逼人？
看着老父亲的荣易想说，这个原因他懂。
可是爸啊，他的面子，他的自尊不是靠几句大声一场官司就换得回来的。
“算了。”他抬起手说。
荣易的声音比起荣北迁要低许多，人堆里一听很容易被忽略，所以他上前一步，又说了一声，“车的事就这么算了，爸，咱们走。”
“儿子……”
“你的意思我懂，你为我想我也不能让你以后在小区里抬头低头和邻居扯上官司吧。”
荣易五官无比的平静，平静到前一秒还在为儿子据理力争的荣北迁下一秒又开始担心起儿子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心理问题了。
“我没事。真的。”看了眼自己傻乎乎的老爸，荣易转身面向小许警官，“我的车报了车险，赔偿这块就像她说的，他们家怕是也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赔，就这么算了。”
“你们父子俩……”看不懂他们俩这一会儿一出的孔冬花拧着麻花眉躲在人堆里才想开口，就被身边的人扯了一下，吓得赶紧闭了嘴。
是哈，甭管这爷儿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用她赔钱总是好事。
孔冬花在那儿挤眉弄眼，看得荣北迁心里不舒服，撒手的同时不忘走到儿子跟前，“儿子，你不用考虑我，她说话那么难听，该告就告。”
“嗯，然后呢？逼得她卖房子，再让小区的邻居还有工厂的人都知道咱们父子俩刻薄吗？”办事利索的荣易这会儿已经站在办公桌前签字了，趁着翻页的工夫头也不抬就对荣北迁说。
他爸的性格他太了解了，老好人一个，平时最怕的就是和人红脸，甭说占人便宜了，就是单位分东西，他自己的稍微比别人的好点，都要把东西拿出去换个孬的回来的，这样的人今天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那单薄的自尊心，根本不会有这么一场爆发的。
爸爸维护他，他也不能不为爸爸考虑。
三两下签好了该签的字，荣易转身招呼了小许一声：“我约了保险的人，现在能带我去看看我的车吗？”
才经历了一遍过山车的小许赶忙点头，“行，稍等一下，我带你去，还有你，别急着走，人家不追究你的赔偿，不代表偷盗不犯法，回去呆着，等我过会儿处理你。”
一左一右安顿好两边的人，小许紧了紧腰带，领着人下到一楼。
只不过这回他没带着人走正门，而是转了个弯进了一处院子。
“你的车在那儿呢，不过车险如果不是现场出险是不是理赔会麻烦？”还有孔冬花侄子偷车的事……小许自己还没买车，对车险这些门门道道的不怎么了解，所以他也不敢肯定自己担心的事到底是不是事。
荣易站在雪过后的小院，看着不远处那辆车头撞瘪了一大半的座驾，眼睛不自觉地眯了眯：“我联系了保险公司，我买的是有套餐的保险，应该能处理。”
保险还有套餐呐？有钱人的消费情况就是不一样。小许点点头，“那行吧，荣叔，荣易，你们先在这等会儿保险公司的人，我楼上有事，就不赔你们了。”
“麻烦你了，小许。”荣北迁点了点下巴，憨厚的模样哪里找得到半点刚才发飙的模样。
小许走了，不大的操场上就剩荣易和荣北迁，对了，外加操场角落里堆着的一个雪人。
荣易看着雪人通红的鼻子，冲着掌心哈了一口气：“爸，我还是头回见你发那么大的脾气。”
荣北迁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使劲儿地挠了两下脑袋：“是不是吓到你了？”
“那倒没有。”
站得久了，伤了的那条腿开始隐隐犯起了麻。
荣易踅摸一圈，在台阶上找了个稍微干净点儿的地方坐下：“就是觉得没必要。
“我也不希望我的尊严需要靠你那样的形式去维护，那会让我觉得我挺没用的。”
“哪能啊，荣易，你不能这么说自己，你知道吗，从小因为你成绩好，我们单位的，加上咱们那栋楼住着的，没有不羡慕你爸我的，所以我那不是维护你，是我自己听不下去。”
荣易轻嗯了一声，并没接触他爸小心翼翼的遮掩。
他抬头看了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时还晴朗的天到了这会儿就泛起了暮色，保险公司的人居然还没到。
他皱了皱眉，拿起电话，才要拨，没想到电话居然先他一步响了。
看着才联系过的号码，荣易脸色慢慢地凝重下去，正常出险的话，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应该是保险公司的人，而不是这通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