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慷慨陈词之后，荣易看着在场的人，以为他们不说开心吧，至少也会有那么一丢丢的小兴奋，可看来看去，他发现这群人的脸上竟然都是懵懵的，甚至有个还在那儿摇着头。
“怎么？爸，你是觉得我说的话不可信？”
被点了名的荣北迁赶忙开始使劲儿摇头，“不是不是，爸怎么可能不信你呢？只是啊儿子，这等待修理的起重机进场第一件事就是伤处分析，负责检查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员工。”不光是老员工，论起辈分还都是你的叔叔伯伯，这么一说不是会让人家觉得你在质疑他们的工作吗？
后半句话荣北迁并没说出口，他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信儿子能懂。
老爸的想法荣易自然懂了，可他有他的想法，是，工厂生产，固然有自己的流程，但有些问题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发现的，而且……
“有些问题正是因为当事人有着丰富的经验，更容易凭经验去做事，反而会疏忽掉其他问题。”
荣易在南方呆惯了，不喜欢搞那些弯弯绕，怎么想就怎么说的态度当时就让荣北迁口中那几个“有经验”的老员工开始不舒服。
有脾气大的直接出了声：“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工作不认真吗？我告诉你，打从我进大兴厂的那天起，我就没偷过一天懒，以前厂子评先进，老子年年都是标兵！”
估计是被荣易那番话气着了，说话的这个大胡子开始还克制着“我啊我的”，到了后面直接改用了老子……
厂里的工人这么没礼貌，让赶来的负责人脸色格外的难看，一声吼住了大胡子，那位荣易暂时还没记住姓什么的厂领导走上前，冲着荣易笑了笑：“荣易，你的意思我听懂了，是说有可能这台机器损坏的原因不是超额负荷吗？”
荣易点点头，“数据显示有这种可能。”
“数据？那些数据我们也看了，也参考了！”大胡子瞪着眼睛，有领导在，他不好说什么，可不说什么不代表他不能表达自己的不满，而这不满的方式就是瞪正主的爸爸，“北迁，这个项目你也参加了，你来证明我们有没有看数据？”
“当然有了。”荣北迁团着两只手试图安抚工友，脑门上的汗却像在指责荣易：儿子南边走了一圈，怎么一下子就不会说话了呢？
“爸，还有周伯伯，我懂你们的意思，我今天也把咱们厂的各项处置方案看了，也信你们肯定是认真工作了，我说的这个问题未必是因为你们的疏忽就遗漏的。”
“那你……”
“老周，闭嘴。”厂领导白了那个姓周的工人一眼：“荣易几年没回家，还记得你是他周伯伯，就说明人家没有不把你放在眼里的意思，咱们先听荣易把话说完，荣易你说。”
要么说领导就是领导，有理有据的几句话立刻就把处在发飙边缘的大胡子安抚下来。
大胡子：这孩子记性还真好，居然记得我是他周伯伯。
眼见着乱腾腾的局面得到了控制，荣易微笑着朝领导还有他爸那群工友摇摇头：“我现在说不好，需要看看。”
看看？机器就在那儿摆着，想看还不是随便看的事？被他两句话说懵的厂领导扬了扬手，“看就是了。”
领导发了话，没想到荣易居然又一次摇摇头，然后说了句：“这么看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望了眼大臂断裂的起重机，包括荣北迁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被荣易这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看病就医有个望闻问切，用眼睛直接看出面相的事怎么就看不出来了呢？
就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荣易突然指了指起重机的车底。
车底？
是，就是车底，因为在他看过这台80后的起重机所有的使用数据后，感觉正常情况下是不应该出现大臂断裂情况的，除非在承重同样分量的情况下，大臂承受了比承载物更大的分量，而客户在使用介绍那栏又是没必要说假话的，本来在人家眼里就是超载作业造成的机器破损，数据再造假，不光会延迟维修进度，对客户自己也是有弊无利。
这番话说完，荣易看着听得似懂非懂的大家，又将两只手掌对顶在一起，“除非有种情况，大臂在承重相同货物的情况下负担了远大于货物本身重量的力。”一面说一面比划的做法很快让反应快的人想到了什么，胡秋景站得离他最近，半天才怯怯说了几个字出来——“你是说杠杆原理？”
动力乘以动力臂从结果看应该与阻力乘以阻力臂的结果相同，正常情况下，铁路起重机那个所谓的支撑点都是在大臂转扭和四角的支撑点中间的位置，如果这个支撑点发生了便宜，别说，荣易说的那个理论说不定还真能成立。
折腾这么久，胡秋景总算知道他在想的是什么了，心情晦涩之余人也意识到了另一件难事。
厂子的负责人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脸色阴晴不定的。
点着头的荣易没想到自己的解释说出来换来的是他们那种表情，才明朗的心情瞬间又打起了结：“你们是不信我说的吗？”
“厂长应该是在想怎么把机器弄起来让你检查。”
说了是杠杆原理，发生作用力的那个支撑点肯定是在某个能和地面直接发生接触的平面上，想找出这个点就要把起重机进行吊起作业，可大兴厂这会儿唯二几个能完成这种起吊任务的试验台却因为工厂资金的短缺次第出现了故障，这回A国的项目完成了，钱就是准备去维护那些机器的。
之前还跟荣易较劲儿的大胡子这会儿也听懂了一帮技术人员在说什么，挠挠脑袋，冷不丁问出来一句：“是要把整车吊起来看车底吗？然后咱们的试验台吊起来有困难？”
“是呗。”荣北迁愁眉苦脸地答，他是荣易的爸，荣易的提议按理说他是最应该支持的，可厂里的现状就是这样，常年的项目短缺导致资金不足，资金不足的结果就是几个大型试验台没得到好的维护，接连出了故障，而故障又进一步造成了接不到难度大钱多的项目，不然他们没活干了这么久，不接那些赚钱多的项目，干嘛就接个修“胳膊”的活儿呢，还不是因为难度小，用不着那么多设备配合么？
荣北迁愁的直抓脑壳，一抬头却听见大胡子说了句“也没什么困难吧”……
嗯？
面对朝自己纷纷看过来的那么多双眼睛，不善言辞的大胡子挠了挠脑壳，嗓门的动静顿时小了不少：“我的意思是，这一整个大家伙咱们动不了，把它拆小了不就咋弄咋是了？”
是啊！经他这么一说，那些厂里的老工人也跟着纷纷拍起了脑门，想当初他们厂子制作起重机的时候也是先做小件再组装，这是好久没干大活儿了，把这招都忘了！
哄堂大笑的厂房里，大家纷纷凑到大胡子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再摸摸脑袋什么的，人堆外的荣易坐在轮椅上，眼里滑过一丝微微的诧异，因为拆解这招，是他也没想到的。
这帮工人，还真有两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