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露宿。
一般人有城池保护都还嫌不足，恐怕根本想不到有人还有这种操作。
可换成万大长老，就还要加上一条坟地。
荒郊野外露宿坟地。
到哪儿去说恐怕都会被人当成失心疯。
“看来还是只能先去郡城了。”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万和不无遗憾地从一株老树上跳了下来。
背靠树干坐了一夜，肯定舒服不到哪儿去，他不想再经历一晚了。
倒不是他吃不了苦，而是事实证明这只是无用功。
“我还以为，那鬼画卷夜里说不定有什么线索，结果真的是没了。”
即使前世，万大长老也没见过这么坑人的画卷。
不但会骂人，还会放人鸽子。
他白白在这儿守了一夜。
清晨的太阳从东方升起，阳光明亮和煦，却称不上有什么温度。
“走了。”
万和双手交叉，伸到头顶无趣地伸展了几下。
经历了一夜连武者都禁受不住的酷寒，竟似对他毫无影响。
如果有外人在此，就会惊讶地看到万和昨夜存身的那棵老树上有一处热气腾腾。
树上的寒冰不仅没有冻到他反而被他融化了。
“有点儿皱……”
万和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眉头拧的有些紧：“应该不会有人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吧？”
被雪水打湿了又被体温烘干的衣服都这样。
“算了，肚子要紧。”
虽然是被动跟严寒对抗，无疑也是一种消耗。
他的肚子已经在抗议了。
辨别一下方向之后，万和大步朝着村庄的方向去了。
虽然已经被搜刮的比狗舔过还干净，但顺着大道走总能找到吃的。
“按理说，真要找吃的说不定还是进山更快一些……”
再荒凉的山里，也有动物生存。
以万大长老的身手捕捉不难。
但是。
“不能惯了这家伙毛病！”
万和恶狠狠地看了看自己的的肚子。
“得我说饿了才算饿！”
至于肚子和脑子哪个在饥饿的问题上发言更有权威，他就不准备讨论了。
……
万和走了。
这片坟地又恢复了平静。
在张家村被黄天道连人口都劫掠一空之后，它们注定都要变成荒坟。
若干年之后，可能被迁徙而来的人们开荒的时候挖出来，撒的到处都是。
遵循古老的传统，大炎的人都敬畏祖先。
但别人的祖先明显例外。
在坟地的深处。
一处不起眼的坟头突然裂了个口子。
这座没有墓碑的坟头看起来不大，裂开的口子却显得幽暗深邃。
两个高大的人影从里面钻了出来。
“奇怪，我明明感觉这里有门的气息出现过，为什么不见了？”
搜索过后，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疑惑地道。
他的脸上一只硕大的独眼闪着红光，看容貌赫然正是跟万和有过数次交集的独眼人东门。
“大概是已经有人进去过了吧。”
另一个高大人影无所谓地道。
大多数的“门”，只要被人进去过一次就会从此消失。
他也只有一只眼睛。
大概是同伴死了之后，东门又更换了新搭档。
“可惜，我要不是被事情绊住了手脚，早来一点就好了。”
东门遗憾地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对于门的认知，他当然比同伴懂得更多。
“走吧。”
那个同伴见状，立马麻利地转到他们来时的坟头，准备离去。
东门没有动。
他叹了口气：“要不是实在拒绝不了，我根本不想要你这么个搭档。”
“东门！”
另一个独眼人又惊又怒，不知道他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看这里是哪儿？”
东门丝毫不为所动，静静地道。
“不就是一片乱葬岗吗？难不成还是你家祖坟？”
另一个独眼人语气尖刻，显然已经被东门激怒了。
这么简单的问题，再配合先前的话，让他以为东门在有意羞辱他。
“你看，你这人不但没有脑子，还冲动小气，难以容人。”
明明是更加尖酸刻薄的话，东门却说的很冷静。
“还有，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我家祖坟也是你家的。”
独眼人都是一个祖先。
最早的那头独眼巨人传说中只有一个。
但凡多有几个，也不至于一代代跟人类通婚，导致他们的个头渐渐与常人无异。
东门很惊讶自己还有心情想这些。
“呸！”
另一个独眼人性格相当暴躁，一言不合，已经捏起拳头瞪着东门。
东门却不理他，他缓缓在原地转动头颅，扫视了一遍四周。
“无命的脾气虽然也不好，但至少他脑子还不错，也听得进去人话。”
“哦，他的眼神可能也不太好……”
不然也不会惹上那尊杀神，被人当场打死。
另一个独眼人觉得他说的简直狗屁不通。
谁不知道他们这一族最好用的就是这一只眼睛？
甚至曾经有过妖族企图杀妖夺眼。
就为了移植这只眼睛后可能带来的神通！
“我看你脑子才是坏了。”
这独眼人瓮声瓮气地道。
他慢慢朝着东门走过来，准备给他一个教训。
让东门知道自己被派出来跟他一起差事可不只是仗着老爹地位高而已。
“你既然知道这里是乱葬岗，可曾想过有没有人会半夜在这里闲逛？”
东门根本不理会他的动作，自顾说了下去。
独眼人一怔，停下了脚步。
“可能是附近村庄里的人半夜来上坟也不一定。”
他开始强词夺理。
“那我们刚才搜索的时候，你看见哪座坟头填了新的贡品了吗？”东门两眼逼视着他。
“也可能是他们太穷，准备不起贡品。”
独眼人继续强词夺理：“连纸都烧不起的人家不是有很多嘛！”
他刚才光想着应付了事了，哪儿注意过这些。
“对，就是这样！”
独眼人越想越有道理，渐渐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看东门的眼神又危险起来。
“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到离这里最近的村子已经没有了人气！”他这种态度，显然不是东门想要的。
东门说话时也开始带上了讥笑。
“我……”
独眼人一时词穷。
以他们独眼族的眼睛，当然看的出远处的村子已经没人了。
可要他就此认输却是万万不能。
门消失了那一定就是有人进去过了！
从小就没人敢反驳他说的话，东门也不行。
“也说不定是别的村子的人过来祭拜，正好赶上了。”
独眼人急中生智，顺着自己的话头继续推理。
他转动目光，试图给自己的说法找到有利的证据。
“你信吗？”东门摇了摇头。
每个村子的坟地都是固定的。
你跑到别人村子里去埋人，不被打死就不错了。
当然，例外不是没有，但很少很少。
“算了。”
他适才出言讥讽，只是对这个新搭档做事的态度不满而已。
自从被分配到这人，他糟糕的表现慢慢累积，终于导致东门今天的不满爆发。
“我们走吧。”
东门主动迈向另一个独眼人。
不管门为什么消失，确实是不见了。
吵这一气，他也没有了寻找原因的心思。
天下的门那么多，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慢着！”
另一个独眼人却不干了。
他兴奋的指着一株老树：“你看那是什么！？”
被万和靠过的地方，冰雪曾经融化过。
重新冻起来当然显得跟别处不同。
东门没想到这同伴居然真的发现了线索。
他飞掠到那棵老树上，很快就辨别出了那是一个人留下的痕迹。
“好吧，我道歉。”
东门无可奈何地道。
不管是碰巧还是什么，至少这次对方看起来竟然对了。
嘭！
没等东门抬起头，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
东门愕然望过去，发现他的同伴像一根烂木桩一样在摇晃。
整个脑袋都被人打的稀烂，只有那颗猩红的独眼从中飞出，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
独眼人强大的生命力，让他一时不倒。
一个更加高大强壮的身影静静站在他的身后，对着东门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
……
万和没有想到还有这种收获。
他走出了几里路之后，终究还是有些不大甘心。
“晚上不出现，不代表白天就也不会啊！”
“我来的时候，那村子不就是大白天杵在那儿？”
万和越想越有道理，干脆往回折返。
至少，他也要等到昨天自己过来这里的时辰，看着村子没有再出现才会甘心。
几里路而已，眨眼即到。
“有意思……”
万和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事情就有了变化。
他看到了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个独眼人东门。
伏在暗处静静听了一会儿，万和本来是打算看看能不能听到点什么有用的。
没想到这两人废话连篇还差点打起来。
最后总算要干正事了，可万和要一个追查他万大长老的结果有毛用？
无奈之下他只能动手。
“都是你们逼我的……”
万和看了一眼地上的那颗独眼，叹息一声。
这独眼人死不瞑目。
万和选择背后下手，也是因为这一只独眼正面对上太麻烦。
按理说，比起油滑的东门，他更应该选择这个一看就鲁莽好对付的家伙留下来问话。
但是，从他们的对话中明显能听出来东门的地位更高，懂的显然更多。
于是这独眼人只能沦为一只鸡。
杀鸡儆猴。
有了他的死，东门跟万和说话的时候想必就会多思考一下下场。
有益于促进两人和平友好的交流。
“你的手段还是这么粗暴。”
东门直起身来，遗憾地看了一眼终于倒地的独眼人。
两人虽然不和，但他们的族人稀少，死一个少一个。
“别说没用的。”
万和遗憾地摸了摸下巴。
东门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冷静，显然还是不怎么怕他。
“说说你们为什么在这儿？”
他朝着坟地努了努下巴。
最早他见到对方的时候，是在横断城。
然后下一次就跑到了百里之外的长泽城。
这次就更夸张了。
万和估计长泽城离这儿少说也有七八百里地。
总不能他没看到的时候，东门的时间全都用在赶路上？
“哪儿都有你们……”
“你们该不是在跟踪我吧？”
万和的眼神陡然凌厉。
说不定当初夏府的事也是一个局。
一个为了跟他万大长老制造偶遇的局……
尽管知道不该瞎想，万和还是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维延伸。
毕竟，前世修真界这种事层出不穷。
修士们为了达到目的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手段之多，花样之新，常常让万大长老叹为观止。
“怎么会……”
东门连忙摇头。
他首先澄清了关于万和跟踪的猜疑。
这问题答不好可是会死人的，
地上独眼人的尸体就是前车之鉴。
“我是跟踪门的气息来的，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东门选择实话实说，因此坦坦荡荡。
万和仔细看他一阵，确认他没有撒谎。
“好吧，那你可以说说你是怎么来的这儿了。”
他不置可否地道。
他虽然对东门怎么追踪门的气息很感兴趣，但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而且很可能东门说了他也做不到。
不要看对方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
那是被万和打出来的。
脸上硕大的独眼无时无刻不在说明东门妖怪的身份。
有点儿特别的能力很正常。
但是赶路的方式就很重要了。
如果对方是如万和猜测的那样是通过门来赶路的话，他觉得自己也能用一用。
“你前面就是。”
东门有问必答，显然很清楚自己的处境。
当然也可能是发现万和正感兴趣地盯着那个裂开的坟头。
“你们就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万和倒是不吃惊。
毕竟他从画里出来，也不见得就比坟头好多少。
说出去都是一样的瘆人。
“不错。”东门点了点头。
看着万和跃跃欲试的表情，他又摇了摇头：“这种门你们人类没法使用，我们妖族身体强韧才能通过，”
“身体强韧？”
万和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没什么感觉。
对他来说，独眼人也不过如此。
一碰就碎。
“呃……”
东门沉默了。
看着万和那明显比他大一号的身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你可以试一试……”
好半天他才犹豫着道。
“这里通向哪里？”
万和没接他的话茬，反问道。
“长泽城。”
“那个地牢？”万和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退后一步，稍稍远离了那个裂开的坟头。
鬼才要进去。
虽然他不避讳这个，但谁知道东门有没有坑他？
族人被他连续打死两个，万和根本不信这看起来老实的独眼人没有什么想法。
就算东门没有说谎，他万大长老也确实抗的住这道门。
可进去之后呢？
要是一出去发现自己正好面对牢房里那道门，万和觉得自己哭都哭不出来。
上次它老实，这次就不一定了。
鬼狼王给的画卷已经刷新了万和对于门的下限的认识。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东门察言观色，知道万和不想进去，笑了一笑开口。
他若无其事地跳下老树，走向万和。
显然，他也不想千里迢迢走回长泽城。
此路不通。
万和虽然没有说话，身子却默不作声横在了东门前方。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东门苦笑。
如果没有必要，他也不想跟眼前这人对上。
独眼人虽然外形特异，但跟人类也差不多。
万和杀起来毫不犹豫，显然是一个底线不高的凶徒。
东门毫不怀疑自己一个应对失当，就会落得个跟地上独眼人一样的下场。
万和对他的想法洞若观火。
但他懒得解释。
万大长老前世见过的各形各色妖魔数不胜数。
比人更像人的多了去了。
要是因为外形就不忍心下手，那他就可以去死了。
“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在这儿？”
万和斜着眼看东门。
对一个怀疑他人品的家伙，他实在给不出好脸色。
“难道你会告诉我？”
东门苦笑。
他将问话与被问的地位摆的很正。
“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不说？”
万和很欣赏他这种态度，原原本本将他怎么来到这里的经历说了一遍。
“你是想让我找出那道门。”
东门的洞察力很敏锐，没等万和说完就知道了他的意图。
“不错。”
万和微微颔首。
那个裂开的坟头他不放心，但画卷勉强也算知根知底了。
“既然你已经用过，那门很可能就永远消失了。”
东门说出了他的理解。
万和微微皱眉。
好在，东门还有后话。
他慢慢地道：“大多数时候，门都会将人送回原地。”
“既然你还在这里，那么门就可能还存在。”
“是这么个理儿，但这不是又绕回来了吗？”万和不耐烦地道：“那么门到底去哪儿了？”
“我先前已经搜索过，这里没有。”东门示意他稍安勿躁。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看看你身上。”
东门指了指自己的独眼。
“我没有别的心思，如果门还存在却找不到踪迹，那么很大可能就藏在进门的人身上。”
“我在门里，门在我身上？”
哪儿有这种道理？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荒诞话语，万和有些想笑。
那副画卷应该还好好躺在黑虎帮的桌子上吧？
他想也不想就准备拒绝东门。
先别说这种傻子都懂得拒绝的要求。
他身上还有个见不得光的锁妖塔。
谁知道眼前这独眼人东门得了他的允许全力施为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等等……”
万和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刚才关于门的话熟悉了。
以前他也这么调笑过自己。
不过说的是锁妖塔。
锁妖塔跟门……
何其相像？
有了这种成见，甚至再去看裂开的坟头里那个黑黝黝的洞口，万和都觉得跟塔身上的破洞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