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口就要夷人十族，可见宋慈平时的凶狠霸道。
难道是哪个家族里通外敌，这时候就要秋后算账？
万和没跟要暗算他的那个刘家联系起来。
两者罪名差的太大了。
等宋慈走了，万和立刻跟孙艺洲告辞。
宋慈爱动弹是他自己的事。
他万大长老正好趁机摆脱这个听墙根的家伙。
“不行，不行。”
孙艺洲直摇头。
“出行哪儿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距离还有千里之遥……”
被他一说，万和也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上千里啊……
这不比他去长泽城那次，不休息不吃饭都成。
反正头天出发第二天就到了。
“我可以带路。”
中年道人打扮的周明骏忽然插口。
万和本来打算连他也甩掉，没想到还有这种用途。
“这路你走过？”
万和诧异地问道。
“没有，但是熟悉。”
周明骏镇定地回答。
好哇，这是暗中盯着我们万家多久了？
万和心中暗忖。
“你看……”
他转头看向孙艺洲。
孙艺洲仍然摇头拒绝。
别说他不放心一听就不着调的周明骏，就是放心，两个人上路安全怎么保证？
只是可惜，万大长老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周明骏话虽然不靠谱，但肯定是多走过远路的人。
路上有他打点琐事，这一千里大可走得。
“何况，我不是还有东门吗？”
想到打杂的人，万和就想起了东门。
“差点把他忘了，别说我要回去，他也得回去。”
“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使用门跨越山里？”
万和嘿嘿一笑。
不管能不能，东门都只能跟他走回去。
他万大长老说的。
拳头作证。
“你去哪儿？”
孙艺洲看着万和转头就走，急忙追上去。
“我去厨房。”
万和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饿了？”
孙艺洲松一口气才发现万和在做什么。
即使不算他这些日子杀人杀出来的满身杀气，就是光论身份他也是一郡之首！
这个少年就这么随意地像拍邻居老头一样拍他？
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万家人就是牛？
“不是，我让厨房给我准备路上的干粮。”
万和下一句话又把孙艺洲给堵住了。
没等他喘过气来，周明骏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越过了他。
“能得万公子欣赏，你前途无量啊！”
一个两个，都把这郡守当山里常见的野菜一样……
……
万和终究还是离开了弘法城。
孙艺洲眼见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只能给他联系了一家商行的商队。
这些商行走南闯北，走惯了路的。
有人照应他也放心。
商队的管事姓王，是个圆脸的胖子。
看上去精明圆滑。
他笑嘻嘻地站在远处，看着万和跟人告别。
孙艺洲还不至于跌份到这地步。
来送别的是孙寒荷。
这位大小姐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在房间里受了凉，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一张小脸被华贵的皮毛映衬的越发精致。
“你先前说回老家结婚，是骗我的吧？”
女人纠结的，总是些奇怪的方面。
她跟万和总共也就见了几面，唯独对这句念念不忘。
“也许吧。”
万和笑了笑。
孙寒荷能来送他，他虽然意外也很愉快。
但莫名其妙的问题还是算了。
“果然……”
孙寒荷松了口气。
如果万和还是曾经那个名震天下的慎行司司主的孙子，她自然配不上。
但万老头说是复出，毕竟还没有被天启帝真正起复。
这样她觉得自己的条件也足够可以。
可万和先前说什么？
回老家结婚？
抛弃她这样的大小姐回北境小城找个普通女人结婚？
那她成什么了！
还好是玩笑。
“一路顺风。”
放下心结的孙寒荷微笑挥手:“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大概吧。”
万和回之一笑。
有人送高兴是高兴，但再见还是算了。
这孙大小姐总是馋他身子。
……
“老王，我们为什么要捎上这么一个公子哥儿？”
一个壮汉靠近王管事，瞥了一眼万和。
万和浑身都是郡守府给他新置办的行头。
除了身材高大一点，看起来富贵逼人。
带在路上就是个麻烦。
“孙艺洲虽然是郡守，我们王家也不怕他罢？”
王管事深深看他一眼。
这壮汉姓马，外号就叫分金手，来自于他家传的功夫。
是商队护卫的统领。
“老马啊，你不懂。”
王管事摇了摇头，拍拍商队马车上捆的结结实实的麻袋。
“你知道这是什么？”
“货物呗。”
老马不以为然。
他就是个卖力气的，不管装什么，送到地头就完事了。
“粮食。”
王管事轻轻敲了敲嘴角，小眼睛里带着一丝笑意。
“粮食！”
老马吃了一惊。
弘法城被黄天道围困的时候，粮食一度告紧。
孙艺洲强行征用了城里所有商家的粮食。
没想到王家竟然藏下这么多！
他咕咚咽了一口口水，看着浩浩荡荡的几十辆大车。
这上面如果都是的话……
因为抗粮不交而死的那几家人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孙艺洲不敢强行搜查我们王家，所以交多交少自然是我们说了算。”
王管事悠然道。
只要孙艺洲还想继续做官，那么在山穷水尽之前他就不敢把真正的大家族得罪死了。
“但是战后，这些粮食的处理却是个问题。”
郡城现在到处都缺粮。
王家要是公然售卖大批粮食，孙艺洲为了威信不想动手也得对他们动手。
“现在他有事求到我们头上，对我们运什么出城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错。”
壮汉老马心悦诚服。
“虽然不能在郡城卖了，但北吾自来缺粮，我们运过去说不定赚的还要多。”
“北吾郡？谁说要去北吾郡了？”
王管事咳嗽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
“冬天一下雪，北吾那路还是人走的？”
他指了指官道上残存的积雪:“连我们这都变成这样了，走到北吾得费多大力气？”
壮汉老马吃了一惊。
“可是我们不是答应孙艺洲要把人捎到北吾？”
王管事点点头。
“话是这么说。”
“但天有不测风云。”
“我们路上出点事被迫提前返回合情合理。”
老马听明白了。
他笑着啐王管事一口:“老狐狸！”
王管事这是打算在附近找个大城把粮卖掉就回来。
反正都有的赚。
根本没打算真的送人。
所以万和在那磨磨唧唧说话他也没有不耐烦。
他才是占便宜的那个。
“公子你完事了？”
王管事忽然满脸堆笑迎了过去。
壮汉老马甩眼一看，看见万和跟依依不舍的孙寒荷分别，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小白脸！”
他嫉妒地嘀咕一声，退到了队伍当中。
现在他倒没原先看万和那么不顺眼了。
毕竟这孩子很快就会被扔在冰天雪地里，挺可怜的。
“哈哈哈……”
……
“那是什么人？”
万大长老没想到自己还有被人当成小白脸的一天。
看着离开的壮汉老马，他随口问道。
“那就是个粗汉，不如先过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马车。”
王管事笑着将万和引到了一辆马车前面。
外饰不算豪华，但骨架结实。
拉车的两匹马健壮有力。
“可以。”
万和点点头。
他不是什么矫情的人。
不会有车坐非得骑马。
这马车比当初南荒圣女三人的马车大了不少，足够他伸展。
不过商队走的太慢。
万和不好驳回孙艺洲一片好意，决定路上就抛下商队前进。
“满意就好。”
见万和满意，王管事交代了一些一日三餐之类的细节，暂且离开。
“你下去！”
万和前头坐进马车，就一脚把后头想跟着他进来的周明骏踹下去了。
独眼人东门看的一乐。
他也算是伺候了万和几天。
深知这个祖宗有多独。
明明那么大一铺炕，万和睡炕上他只能睡堂屋！
现在终于有人体会他当初的痛苦。
“不是吧？”
周明骏傻了眼。
骑马走上一千里，那他的腿岂不是要磨烂了？
“走吧。”
宋慈咳嗽几声，跟在了万和马车后面。
看样子他打算用走的。
反正商队速度也不快。
……
夜晚。
黑云阵阵，但遮掩不住明亮的月光。
万和本来以为商队会找个城镇，至不济也是村庄休息，没想到竟然是在野外扎营了。
“看起来，也不是天下所有的地方都跟横断城一样危险。”
万和若有所思。
要是有商队在横断城野外这么做，不管运送的是什么。
天亮了都只剩骨头。
“其实如果不是黄天道造反糜烂地方，这路上的状况还要好一点。”
宋慈接口道。
他在剃指甲，用的是腰间的斧头。
那样一条大汉，将斧头拈的跟绣花针一样轻巧。
“可是横断城……”
万和又不理解了。
竟然相差这样大？
“北境曾经是妖域。”
周明骏解释道:“所以越往北越是危险。”
“大炎竟然连妖族地盘都占了。”
万和微微有些惊奇。
他还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蜀山派还在的时代，妖怪们被追杀的跟狗一样。
一个个唯恐自家躲的不够严实，被蜀山弟子发现去锁妖塔里走一遭。
没想到蜀山消失之后它们还搞出了什么妖域。
只是看起来不长久，居然被朝廷占了。
万和本来有些质疑朝廷能不能打得过妖怪。
但想想东门的实力又觉得理所当然。
现在不光人弱了，妖怪也弱了。
朝廷有人数优势，堆也能把妖怪们堆跨。
“岂止是占了地盘，当初妖族几乎被逼的无处容身。”
一个低沉的声音加了进来。
是独眼人东门。
尽管带着兜帽，他的独眼在夜里散发蒙蒙红光看起来也有些骇人。
宋慈认真地剪自己指甲，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话。
周明骏冷哼一声。
他们两个虽然不爽这个独眼人，但摸不清万和态度不敢造次。
“你们的行径，可不像无处容身的样子啊。”
万和刺了东门一句。
这些独眼人用诡井灭人满门，甚至跟人类混在一起，可不像他说的那么凄惨。
东门无言以对。
“我说的是当初……”
良久，他叹息了一声。
大炎建立之初，是妖族最黑暗的时候。
太祖大军四处征讨，杀的妖族尸横遍野。
但妖族终究远远比普通人类强横。
随着朝廷对妖族渐渐放松，没有强者针对，妖族又慢慢增多。
……
离开郡城的第一个晚上，就那么在野外度过了。
除了巡逻的护卫斩杀了几头饥不择食的野狗，什么也没有发生。
今天傍晚他们有惊无险地进了一座小城。
很容易地找到一家客栈。
“仅仅一山之隔，差别就这样大……”
万和颇有感慨。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郁闷。
因为他叹息这一声的时候，忽然想起来鹰扬镖局是有横穿断龙山的捷径的。
他当初怎么就一直没想起来问一问？
那样至少可以节省一半的路程！
“不过，危险也远远超过走大路。”
鹰扬镖局的总镖头当初虽然被龙鬼控制了，但也有个额外的好处。
恐怕他们就是靠着龙鬼的庇佑才能在断龙山畅通无阻。
否则，就以万和那次见到的危险，随便哪一个也能全灭了他们。
可是在这之前，鹰扬镖局的镖队却从未出事。
“我现在要走那条捷径就不好说了。”
龙鬼没了，断龙山里不知道还潜藏着多少怪物。
它们可不认万和肚子里那条龙魂的账。
说不定还想抢。
“出去逛逛。”
客栈很大，但只有王家商队一个客人。
好在商队规模庞大。人数不少，把老板乐的合不拢嘴。
王管事安顿下来之后，就匆匆出门了。
万和在马车上坐了一天，闲的有些无聊。
“大晚上出去？不要吧？”
周明骏有些不愿意。
他可是两条腿走了一天！
“我这里有些钱。”
宋慈识趣很多，从怀里掏出几张大额银票。
银票表面，有可疑的暗褐色痕迹。
也不知道这家伙从哪里抢来的。
“不用了，我自己有。”
万和拍拍自己的荷包。
临行前，孙艺洲给他塞的满满的。
处在他那个位置，即使不贪腐也不缺钱。
“你们要去做什么！？”
万和还没等出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他认得是那个骂他小白脸的壮汉。
壮汉自以为距离够远声音又小，却不成想万大长老耳朵实在好使。
“赏！”
万和轻描淡写地吩咐了一句。
能看出他万大长老丰神俊朗，姿容过人，这么有眼光的人不多。
宋慈立刻上前，一把将银票拍到了壮汉胸口。
“你！”
壮汉一惊，倒退两步。
他以手上功夫称雄，却没看清宋慈的动作！
路让出来，万和等人立刻就从他身旁鱼贯而出，看也没看他一眼。
“你们！”
一阵羞怒涌上壮汉老马的心头。
猛地抓起胸口的银票，他就要喊人把万和他们堵回来。
这已经不是出去瞎晃会不会惹事的问题。
是他老马的面子问题！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了。
即将飞出的银票又被他牢牢抓在手里。
那上面的数字晃花了他的眼睛。
“五百两……”
大约有六七张，都是一样的数字。
那就是最少三千两。
“三千两，我要十年才挣的出来……”
还不计算花销。
十年！
“还有什么事儿！？”
万和不耐烦地回头。
“公子您早去早回。”
迎接他的是壮汉老马花儿一样的笑脸。
等万和等人离开后，他立刻找了个背人的地方拿出银票仔细检验。
每一张都是帝都的大通商号发行的真品。
“这是哪个世家的贵公子！？”
老马倒吸一口凉气。
琢磨着是不是告诫王管事一声。
这随手一赏人就是三千两银子，他还敢不敢把人抛在半路？
……
“你刚才给了他多少？看把他乐的。”
周明骏跟宋慈落在后面。
他们两人稍稍分开，隐隐护住了万和的两侧。
“我也不知道。”
宋慈无所谓地道。
他杀了刘家老太爷之后，从带队围剿刘家的军将那里分润了一些。
意外之财不心疼。
“你要吗？”
宋慈随手又从怀里掏出一把。
“不要用这些脏东西来污我的眼睛！”
周明骏嫌弃地打开他的手。
“也是，你用不上。”
周明骏朋友遍天下。
吃饭喝酒上青楼，统统不用自己掏钱。
就是不知道，他的朋友们知不知道自己的朋友叫周明骏。
“明明你不管扮成什么人，都是一张臭脸，为什么就那么吃香？”
宋慈想不明白。
“才华！”
周明骏从鼻子里嗤出一道冷气。
“像你这种榆木脑袋一辈子也理解不了。”
人需要认同感。
尤其是一个优秀的人的认同。
只要他足够出色，自然大部分人都愿意跟他做朋友。
脾气不好有什么打紧？
“才不才华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你打不过我。”
宋慈拍了拍腰间的斧头。
周明骏立刻黑了脸。
“你说公子晚上出来干什么？”
他转移了话题。
这座城不但小，而且破烂。
夜晚仍然能看到道路上一滩一滩深色的痕迹。
那是黄天道破城的证据。
现在城里这些人，应该是在山里躲过贼兵又回来的。
“也许是为了给人一个机会吧。”
宋慈淡淡道。
“机会？”
“你是说我们被人盯上了？”
周明骏立刻反应过来。
此时再看周围的黑暗，就觉得里面好像潜藏了无数不怀好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