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鼔山，顾名思义当然是有鼓的。
以夔牛皮蒙面，雷兽鼓作锤，一声震天，二声震地。
第三击则响彻三界！
万和还是蜀山长老的时候，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觉得这是灵鼔山自抬身价的说法。
他要是上门较真，那还是给了灵鼔山面子。
所以几百年下来，竟然不知道真假。
但那是他自身还有大神通的时候。
自身神通具足，就有资本无视身外之物。
现在沦落到赶路全靠两条腿的地步，想起这个传说却分外有兴趣。
这趟上来灵鼔山，除了怀念一下往昔风景，就是想看看这面鼓了。
“你怎么知道惊魂鼓？”
灵鼔山掌门的脸色变了变。
他也没有特意去遮掩。
灵鼔山传承到如今，已经有很多弟子都不知道自家门派名字来历了。
没想到被外人点出了根本所在。
“我不但知道，还知道它一定还在。”
万和笑了笑。
隐瞒了论辈分自己是这老头师祖的师祖还要往上的事实。
知道的多一点合情合理。
当初蜀山破界飞走，修仙界其他门派事先都没有得到风声，所以没有任何准备。
天地残破，他们只能苦捱。
包括人和法宝。
惊魂鼓当初再神奇，也只能一天天无奈地失去灵性。
所谓一动不如一静。
为了延缓灵性消失，这鼓肯定就在灵鼔山没有动过。
就是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完全丧失灵性，变成伶人戏乐那种。
万大长老不介意闲暇时敲一敲，用来怀念过去时光。
就是灵鼔山掌门肯定不肯。
“公子你这可就猜错了。”
灵鼔山掌门的回答出乎了万和的意料。
他笑眯眯地道:“本派的灵鼔虽然是镇派重器，但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万和一怔:“失踪了！？”
怪不得这老头不怎么在乎他知道惊魂鼓这事。
东西既然没了，说起来那就跟别人家的没什么两样。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灵鼔山掌门解释道:“本门第三十七代祖师在位的时候，发生了一场大乱。”
“根据记载，惊魂鼓就是那一次消失了。”
灵鼔山秘辛，被他说的跟闲话一样。
毕竟那东西不丢。根据传说也敲不响了。
烧香供着倒是可以，就是怎么想怎么奇怪。
“记载……”
万和感慨万千。
现在几百年就得用上记载传说等字眼了。
放在前世，明明就是一辈人的事。
找人打听打听小道消息什么都有了。
“没就没了吧。”
万和不无遗憾，但也不觉得难受。
就是好奇而已。
“那我能在山上随便逛逛吗？”
这要求好生无理。
灵鼔山掌门迟疑一下，看了看万和的脸色。
万和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
宋慈跟周明骏的神色更是平静。
好像这种要求只是家常便饭。
只有独眼人东门同情地看着灵鼔山掌门。
这种恶客谁趟上谁倒霉。
灵鼔山好歹也是有名的大派。
你仓促上门。对方搞不好就有很多秘密来不及遮掩。
“可以。”
但就像东门预料的那样，灵鼔山掌门不得不答应。
迟疑之后，他痛快地挥手招来金天岳:“你带着客人们四处逛一逛，不用避讳什么。”
“是，师父。”
金天岳沉声答应。
他显然听懂了灵鼔山掌门的画外音。
“我暂时还有事处理，等你们逛完了我再亲自接待诸位。”
灵鼔山掌门笑着拱了拱手，起身送客。
“理解，理解。”
万和迅速起身，招呼宋慈等人:“没点眼力劲儿，赶紧起来走人！”
这胖老头先前忍着馋忍的辛苦，都快龇牙咧嘴了。
现在肯定是想等他们走了之后啃骨头。
一派掌门啃别人剩下的骨头……
看破不说破，得给他留点面子。
……
万和等人走后，灵鼔山掌门重新坐下，眼神幽深。
“师兄，怎么样？”
几个长老悄悄从门外闪进来，神色紧张地问。
他们可以不知道朝廷，但不能不知道慎行司。
当初万人王新官上任，很是烧了三把火。
其中一把就烧在没拿慎行司当回事的灵鼔山身上。
好在，他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能说是桀骜。
万人王最终也没杀人。
今天慎行司居然又找上门。
太吓人了。
“没什么，他们的态度挺平和的。”
灵鼔山掌门微微摇头。
除了最后万和提出要到处看一看，让他觉得暗藏杀机。
曲姓枯槁老妇坐下之后，嫌弃地看了看自己面前堆的小山一样高的骨头。
“掌门你怎么能让天岳领着他们到处走？”
长老们关心的也是这个问题。
他们坐下之后纷纷附和。
“对啊，如果被他们发现……”
“发现什么？”灵鼔山掌门不悦地打断了他们:“怎么这么沉不住气？难道你们藏了什么对朝廷不利的东西？”
“那倒没有。”
曲姓老妇不明白掌门为什么这么淡定。
“可丹房是我们的根本，这几天正好是枯骨丹炼制的时候……”
灵鼔山掌门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们啊，就应该多出去走走。”
“大炎当初伐山破庙，所得岂是你们能想象的到的。”
“你们当宝的，人家说不定看都懒得看。”
曲姓老妇不服:“那万一呢？”
“万一？”
灵鼔山掌门随手拿起一根骨头在嘴里一撸，悠悠地道:“万一他们看上了就送给他们啊！”
“为朝廷尽忠，岂不是我们的荣幸？”
几个长老互相看了一眼，怀疑掌门是不是气的把话说反了。
“你们觉得这次慎行司上门只是凑巧？”
灵鼔山掌门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骨头扔到了桌子上。
说着话忘了，这是那个年轻人啃过的。
吃个饭连别人面前的都要抢，可见慎行司的霸道。
这种人……
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因为这样做的只有两种人。
傻子和强人。
不管哪一种，做朋友都好处多多。
“难道他们听到了风声？”
“不可能吧？”
曲姓老妇有些不确定地道。
慎行司上门，他们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等人正在商量的事。
但有觉得可能是自己心虚所致。
前脚议论天启帝，后脚就有慎行司的人上门。
哪儿有这么夸张。
“你们不知道。”
灵鼔山掌门淡淡地道:“我前不久听到消息，万人王要复出了。”
“看慎行司这行动速度，看来是真的。”
他神色凝重。
“那我们还要不要相助燕王？”
有长老忍不住道。
皇帝还没死，就惦记他屁股底下那个位子，历来是最招忌讳的事。
一旦查实，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人都上门了，你还当人家不知道呢？”
灵鼔山掌门不客气地道。
“还是说，你们背着我干了什么招来朝廷的大事？”
那双小眼睛严肃起来的时候，精光四射。
长老们纷纷摇头。
明知道最爱折腾的就是这位掌门，此刻也没人敢开口。
“那就没事了。”
灵鼔山掌门松懈下来，往后一倚，挤得椅子嘎吱做响。
“等他们逛完了，我问问他们这事能不能做。”
长老们又惊呆了。
“什么！？”
遮遮掩掩都还嫌不够，你竟然还要捅到别人眼皮子底下！？
……
“这里是丹殿，存放着山上采来的药材。”
金天岳声音冷硬。简短地给万和等人介绍。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万和走在前面。
路过一处。金天岳简单地介绍几句。
但慢慢的，他有意无意地渐渐越过万和，潜移默化之间主导了行程。
“果然浓眉大眼的最是奸诈这话没说错……”
万和心里暗暗感叹。
金天岳的行为他当然发现了。
不过他反正就是随便走走，无所谓了。
眼下，金天岳就在试图让他觉得丹殿没有什么好看的。
“药材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万和赞同地点点头。
“不过……”
他轻轻抽了抽鼻子。
“不光是存放药材吧？后面还在炼丹吧？”
金天岳沉默了一瞬。
“是。”
他简短地承认。
好大的身躯一动不动，没有领着万和过去的意思。
但凡是识趣的人，就该知道主人家不喜欢有人多做探究。
万和摸摸下巴，笑了笑。
“炼丹也没什么好看的。”
他拍拍金天岳的肩膀:“还愣着干什么，继续往前走吧？”
金天岳微微点头，对万和的稍稍有了那么一丝好感。
他迈开脚步，再次走在了最前。
万和沉吟着盯着这个走路带着奇异韵律的壮汉。
他的每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一样。
动作不呆板却机械。
“那面炼的是回生丹？”
他忽然道。
没等金天岳答话，他自己就摇头否认了。
“不不，不可能是回生丹……”
“是金石散？”
金天岳面朝前方，默不作声。
嘴角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装模作样地抽了几下鼻子，就以为自己能分辨出数百米之外的丹药了？
当然，也许这只是一种套话的手段。
只要他不回答就没有问题。
“看来不是。”
万和从金天岳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那么就是枯骨丹了。”
回生丹和金石散听起来好听，其实都不是什么好药。
回生丹是当初走投无路的道人延续生命所用。
一丸下去，蕴养七七四十九日就能将重伤垂死的人变成神智尚存的灵僵。
现在显然不大可能炼出这种丹药。
金石散……
其实是僵尸散的谐音。
不到万不得已，没人吃这玩意儿。
偷偷炼制了的也要面子改个好听名字。
金石散同样能将人变成僵尸，只不过保存灵智这种好事就没了。
万和刚才闻到的丹药味道，让他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两种偏门丹药。
不过他接触不多，不敢确认。
“没想到居然是最后一种。”
万和咂了咂嘴。
枯骨丹就纯粹是上两种丹药的最下位替代了。
能让人拥有僵尸的大力和坚韧身躯，也能保持神智。
听起来很不错。
可惜半吊子什么都不是。
前两种丹药最后的结果是能跟普通修士争锋。
枯骨丹……
只配在凡人里称雄。
金天岳不愧是未来的灵鼔山掌门。
万和喝破了枯骨丹的名字，他也只是眼角微微抽搐。步伐丝毫不乱。
也许对方只是在哪里探听到个名字呢？
不能乱！
“你的心肺，是不是每到子时就会隐隐作痛？”
然而万和并不因为金天岳不做声就放过他。
好奇的声音在他背后一句接一句。
“你的腿，是不是正午时分就会肿胀僵硬？”
“你的……”
金天岳越听越是心惊。
难道是哪个师弟被人收买了？
这人怎么对灵鼔山弟子的身体状况如此清楚？
这些都是服用枯骨丹之后伴随的症状！
“不对！”
“枯骨丹根据每个人服用的时间和量不同，症状多多少少都是有所差别的！”
“他怎么能如此精确地知道我的身体状况！？”
如果说是巧，那也太巧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金天岳终于霍然转身。
“怎么了？”
万大长老有些不明白状况。
他通过判断金天岳的气血流动，隐隐与枯骨丹的药性互相印证。
也算是一种怀念前世的手段。
没想到金天岳这么大反应。
“嗨，你瞧我这张嘴！”
眨着眼看了金天岳半天，万和忽然悟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哈哈……”
枯骨丹有个弊端。
它既然能将人的身体变得像僵尸一样没有感觉，自然也包括某些方面。
就是大家喜闻乐见那种。
万和刚才说着说着。眼看就要提到这一茬了。
被人公开处刑，换谁都得恼！
金天岳冷冷地看着万和。
他最初的打算是等万和下山以后立刻排查有哪个弟子下过山。
但现在显然不行了。
“通知父亲，把这几个人留下吧。”
枯骨丹是灵鼔山的独门秘药。
对方既然能熟知枯骨丹药性，难保不能针对这种丹药的弱点。
这关系到灵鼔山的根本。
虽然不能像黄天道一样几乎不死，但服用枯骨丹之后的身躯是灵鼔山弟子能将实力发挥出十二成乃至二十成的关键。
“走吧，我一定保密。”
万和安慰地道:“你还没孩子吧？一忍几十年是挺痛苦的。”
有弊端就有解决的方法。
这种凡人才会吃的丹药，也有显得无聊的丹师随手研究。
只不过为了最大限度发挥枯骨丹的效果，解药通常三十年后才能服用。
也就是说金天岳即使十岁开始服用枯骨丹，也得四十才能生孩子。
“我儿子已经二十了。”
金天岳面无表情地道。
对方能看出他身上的其他隐疾，能看出服用丹药会导致无子也不足为奇。
特意用这一点来打击他。可见心思恶毒。
“嗯，没儿子也不着急……”
万和继续安慰地点头。
“嗯？你说什么？”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儿子二十了？
难道金天岳其实已经六十了？
“不，他确实不到四十……”
万和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结果。
“那么只能是服用枯骨丹之前生的儿子……”
“你太心急了。”
万和痛心疾首地看着金天岳:“少年人要戒之以色啊！”
“生完孩子再服用枯骨丹效果要差很多啊！你就不能忍一忍！？”
“你以为解药为什么要三十年后才能服用！？”
还来！？
纵然知道万和恐怕会抓着这点不放，金天岳也不禁怒气攻心。
“我要不是十六岁就生下了儿子，我们金家岂不是就绝后了！”
是男人就没有不在意这个的。
不管他当初下了多大的决心牺牲。
“绝你娘的后！”
猛地一巴掌扇在了金天岳脑门上。
“爹！？”
金天岳一吃惊，师父也不叫了。
枉自他对着灵鼔山掌门使了半天眼色，怎么上来就给了他一巴掌！？
“小畜生不懂事，公子你多多包涵。”
灵鼔山掌门一巴掌接一巴掌扇在金天岳脑门上，打的他不得不低头。
老头儿满面笑容，白胖的脸上都发出了红光。
遣散长老们，让长老们回去等消息之后，他不放心又跟了上来。
然后就听到了万和的话。
金天岳愤怒之下没听清楚，他却一下子就听到了解药两个字。
解药？
解药！
枯骨丹竟然有解药！？
人老了之后，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宁肯当初自己就没服用过这玩意儿。
刚才满座的灵鼔山长老们为什么嘲笑天启帝嘲笑的那么厉害！？
因为他们其实都是一个样！
对同类最狠的永远都是同类。
“枯骨丹真的有解药吗？”
“能解到什么地步？”
“服了好几十年的还好使吗？”
灵鼔山掌门强压着金天岳低头之后，笑容可掬地追问万和。
万和刚才好像是不经意地透露出了口风。
然而就是这种不经意最为可信。
万和要是上来就信誓旦旦地说他有枯骨丹的解药，灵鼔山掌门反而要怀疑。
“机会我给你了，就看你把握不把握的住！”
他十分笃定万和就是这个意思。
慎行司居然窥视到了灵鼔山最大的弱点。
矜持，稳重，试探，这时候都是不需要的。
慎行司出手，必然有十足的把握。
他要是装出一副成竹在胸不在意的样子跟人讨价还价，徒惹人笑。
“燕王的事我不干了。”
老头儿十分干脆地道:“说吧，你们有什么要求？”
和重振雄风比起来，燕王算个屁！
等他治好了，师妹怎么可能还是大家的？
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