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呆住了。
这点儿破道理，还用护卫头子老马来教他，简直就是耻辱。
但他自己真的不明白吗？
只不过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但凡他还理智，就不会做出在死城里找人卖粮这种事。
“你这趟差事的份子没了。”
王管事当场宣布。
商队出门，都是先发一半安家费，剩下的回去之后再发。
老马在智商上侮辱他，这个场子必须找回来。
“恼羞成怒啊……”
护卫头子老马小声嘀咕一句，也不在意。
他现在是身家三千两的男人，那百多两就当喂狗……哦不，喂老王了。
“你去哪儿？”
看王管事醒悟过来，还是没停下脚步，老马紧跟几步，奇怪地问。
“救人！”
王管事没好气地道。
城里的几家商号，好歹平日里也算是旧识，既然来了就看看有没有人幸存。
尽人事，听天命。
……
灵鼔山掌门平日里极少下山。
但得益于宗门里千年传承下来的无数典籍，毫无疑问属于渊博之人。
谈起各种北地秘辛，那是头头是道。
尤其是千年之前的事，别家没有他这么完整的传承，一知半解。
所以金大掌门最爱讲古。
“话说当年无生教……”
万大长老讲的唾沫横飞。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从黄天道说到了大楚时期的无生教。
跟黄天道这点儿规模不同，无生教当初可是号称百万护教军，糜烂数郡。
在那号称圣僧的贼秃飞升之前无人能治。
对于灵鼔山掌门来说这是讲古。
对他来说，就是怀旧。
只恨自己没能早生几年，亲自跟和尚们过过招。
由不得万大长老不兴致十足。
灵鼔山掌门心里憋得慌。
好家伙，他就开了个头，万和就把经过全包了，还远远看不到结尾。
有心插话，又找不到切入的点。
万大长老讲的头头是道，好像亲身经历过那个时代一样。
一切听起来毫无破绽。
你一个半大少年知道个鬼啊！
准都是编的，编的！
灵鼔山掌门内心咆哮，面上露着微笑频频点头。
开口质疑那是没脑子的表现。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万和停顿的功夫，他轻描淡写地道:“无生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当时本方世界灵气充足，修士们出入青冥等闲事尔，有这种大神通……”
“传说修仙界第一宗门就是导致天地大变的蜀山。”
万大长老本来正在撇嘴。
无生教可不是什么小角色。
有那群贼秃在背后支持，高手如云的大楚朝廷一时都奈何不得。
但听到灵鼔山掌门的后一句，他眼睛一亮。
蜀山我熟啊！
千年其实很短。
人们还记得蜀山是改变天地的罪魁祸首。
但万大长老可以装没听到。
“话说当年蜀山派……”
兴致比先前还要高昂三分。
灵鼔山掌门听着什么蜀山掌门怕老婆，蜀山弟子敢在半天空乱搞，蜀山传法长老英俊潇洒被无数正道女仙倒追之类的小道消息目瞪口呆。
听起来就像万和在蜀山派生活过一样！
这就离谱。
尼玛这都是从哪儿看的艳史杂记？
胡说八道不要成本是吧？
有本事你放个飞剑我看看？
他的眉头跳了又跳，实在忍不住想打断万和。
让这小子听一听自家宗门里正经的记载。
好歹也要让万和明白什么叫千年大派的传承！
万和忽然住了口。
“外面怎么不大对劲？”
他侧耳听了听，疑惑地道。
“嗯，是有点情况。”
灵鼔山掌门压抑住自己讲述正史的欲望，点了点头。
他耳朵没万和那么好使，但听到了灵鼔山弟子独有的示警消息。
有他跟七名灵鼔山长老在此，按理说其实没必要太过注重安全。
谁来谁死。
但事实是因为有了他们几个在，灵鼔山弟子们表现欲爆棚，将客栈防守的滴水不漏。
一只耗子从大门口跑过去也得检查一下是公是母。
能让他们发出示警消息，情况应该棘手。
“去看看？”
灵鼔山掌门慢吞吞起身，大袖一甩，渊停岳峙。
看起来自有宗师风度。
“走，去看看。”
万和就没那么讲究，拍拍屁股抬腿就走。
他也很好奇又是谁来找麻烦。
总不会是燕王兵贵神速？
真惹毛了万大长老，他其实也不介意绕个弯的。
经过实验，荒神还是从前那块朴实的石头。
万和伪装一下灵魂波动，将三大限的反噬打包丢过去，它毫不在意地就帮着扛了。
有人兜底，万大长老打开三大限都不带犹豫的。
如果有必要，别说燕王，天启帝他也杀给你看。
“感谢荒神。”
“感谢老妖婆。”
没有南荒圣女送上门的荒神之石，万和还没这么容易重拾跟荒神之间的联系。
“算了，她就不用谢了，现在一准在横断城骂我。”
万和一边走一边摸了摸鼻子。
以他强健的体魄，这几天竟然打了不少喷嚏。
一准是背地里有人骂他。
这么恨他的人万和想来想去也只有被抛在横断城的南荒圣女。
“怎么回事？”
客栈大门关着，金天岳正站在墙头。
灵鼔山掌门停下脚步，抬头问了一句。
“您自己看吧。”
金天岳犹豫了一下道。
显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应付外面的情况。
万和能感受到大门外杂乱的气息。
“瞧你这点儿出息。”
灵鼔山掌门不满地冷哼一声。
要做掌门的人这么没担待让他很失望。
他也不上墙头，就那么打开大门跨了出去。
人，全是人。
开门的瞬间，老头就明白了金天岳为什么犹豫。
少说也有几十人围在客栈的大门外。
他们手里提着锄头镰刀，少数也有拿着刀剑的。
衣衫肮脏破旧，眼里散发着饿狼一样的红光。
看到灵鼔山掌门出来，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一群普通人。
灵鼔山行事虽然不怎么讲究，也不愿意无缘无故就杀戮这样一群人。
所以金天岳竟然犹豫着不愿出门驱赶。
“还得继续磨炼。”
灵鼔山掌门摇摇头，决定给自己儿子展示一下什么叫威望。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散了散了！”
声音隆隆，滚过几条街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这乱子可能是因为王管事出门引起的。”
金天岳在灵鼔山掌门背后向万和介绍。
商队入城，本来除了附近的幸存者没几个人发现。
但王管事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天黑了还在城里到处跑。
他那外地人的装扮实在太显眼。
还好身边跟着护卫没出什么状况。
但等他回到客栈之后，越来越多跟着他的影子在客栈外面现身。
“老王这是救人去了。”
万和一听就知道王管事干什么去了。
“好人呐。”
他感慨一声。
进城之后，万大长老都无动于衷，王管事却能主动重复之前灵鼔城做过的事。
这是一个善人。
“就别惊动老王了，我们自己解决吧。”
万和拍了拍看起来颇有怨气的金天岳肩膀。
灵鼔山掌门有些尴尬。
听金天岳一说，他就明白这些人干什么来了。
这城被黄天道作成这样，幸存者肯定是缺粮的。
这些人可能只图商队随身携带那一点。
但不巧，他们有很多。
人在饿急了眼的时候，为了一口吃的跟野兽都敢玩命，何况是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的人。
别说灵鼔山掌门吼一嗓子，他就是吼十嗓子，这些人也不会走。
“都杀了吧。”
灵鼔山掌门兴味索然地摆摆手，进了院子。
粮食虽然是王家商队的，但王家商队现在处于他的保护之下。
东西也就算是他的。
门外的幸存者不拿到粮食绝不可能罢休。
这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自己的东西凭什么随便给别人？
万大长老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的观念，终究跟金大掌门有很大区别。
修仙者高高在上，固然视普通人为蝼蚁。
但因为漠视，所以能帮的时候也不介意帮一把。
就像将掉到地上的雏鸟送回鸟窝一样自然。
“你去把老王叫过来吧。”
万和制止了准备动手的金天岳，叹了口气吩咐道。
经过燕王府营地一事，万和在灵鼔山弟子当中的威信很高。
再加上灵鼔山掌门平等以待，没等金掌门发话，所有人就自觉住了手。
灵鼔山掌门挑了挑眉毛，不说话等着看万和要干什么。
王管事很快就赶了过来。
他忙活了一晚上累了，回来很快就睡了。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的茫然。
等看到客栈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大吃一惊。
“绝对不行！”
等听万和解释清楚人群来意以及他准备做什么之后，王管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万公子你不知道。”
他解释道:“这事跟救济灾民一个道理，你一旦发了善心，就被他们缠上了！”
“到最后不掏空你口袋里的最后一个子儿，他们都不会放你走。”
“有那倒霉的，直接就被谋财害命了！”
王管事显然经验丰富。
万和耐心听他说完，指了指外面:“可是我们现在已经被围上了。”
“而且我们跟你说的情况不一样。”
“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够强。”
碾压性的武力，决定了他们想怎么怎么办都行。
王管事很快意识到万和态度坚决。
没办法，不坚决不行。
幸存者想要粮食，灵鼔山掌门想要杀人。
两方都不给他留余地。
唯有让王管事牺牲一下。
万大长老事后自会补偿他。
“行吧，你说了算。”
王管事盘算一阵，痛快地答应了。
他倒不心疼一点儿粮食。
反正跟他已经摊上的大事想比，赚那点钱什么都不是。
往好了想，粮食没了万和说不定能早早放他走呢？
也不知道派回家报信的伙计靠不靠谱。
万和赞赏地拍了拍王管事。
他就知道老王不会让他失望。
“放他们进来。”
万和出声，然后吩咐灵鼔山弟子去叫商队伙计起来做饭。
灵鼔山掌门摇摇头，让开了门口。
又不是他的粮食，王管事都同意了他自然也没意见。
客栈外面的人群一直沉默。
直到饭菜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才有人低吼着靠近大门。
当被让进来的时候，他们警惕地握紧武器。
换来的只有灵鼔山弟子的不屑。
区区十几个人，加起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打过他们一只手。
万和只有一个命令，让他们吃饱。
商队伙计熬的是粥，简单快捷。
放在水桶里直接挑过来，任由这十几个人争先恐后地伸碗去舀。
“做善事有意思吗？”
灵鼔山掌门站在万和身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看到别人吃的香，他觉得自己都饿了。
“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
万和笑了笑。
给出点粮食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打打杀杀。
这事归根结底，是出自万大长老对钱财的不在意。
如果他没有粮食，他根本就不会管这些人。
如果他只有足够自己吃的粮食，他还是不会管。
他没有悲天悯人的心思。
但现在粮食很多。
这玩意又不是灵石，散一散无妨。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
看到最先进来的人没事，外面的人不再犹豫，一批又一批冲了进来。
渐渐有上百人之多，让院子都显得拥挤了。
他们喝粥的时候也不放下手中的武器，灵鼔山弟子们冷着脸离得又远了些。
灵鼔山掌门看着这情况也笑。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
“你喜欢就好。”
这老头居然大摇大摆地回了房间。
……
客栈的院子其实有近半是被商队的大车占领。
幸存者们吃个半饱，就有心思观察四周。
看着商队伙计熟练地从大车上搬下一袋袋粟米。
有的人就在大车旁边。
偷偷戳破大车上的袋子，就有粟米从里面流出来。
看到这一幕，很多人的脸色就变了。
“吃饱了就回去。”
有灵鼔山弟子注意到他们，面无表情地过来驱赶。
“我不回去！”
一个穿着破烂绸缎的中年人一边挣扎一边喊叫。
“公子！公子！”
他眼力不错，一眼就看出了万和才是话事人。
“我还没吃饱呢！”
万和点头示意灵鼔山弟子放开他，温和地道:“没吃饱就继续。”
中年人拿着碗靠近木桶却不下手。
他眼珠一转，抬头继续问万和:“公子，我能不能带一些回去？”
“我家里还有行动不便的老母妻儿。”
万和略一思索，就点头同意了。
他只是诧异于这人的保命本事。
别人全家死光，他全家都活下来了。
“吴老六你有个屁的老母妻儿！”
然而人群里的低声讥讽很快让万和明白过来。
他晒然一笑。
在吴老六眼里看起来就像个傻子。
“公子，我说的不是粥，是这些粟米。”
他放高声音，引起附近的人注意。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不管吃饱还是没吃饱的都齐刷刷看向万和。
他们本来只满足于碗里的粥。
但吴老六的话开阔了他们的思维。
眼前的粥只能管一顿饱，车上大袋的粟米却不知道能管他们多少天！
慢慢有人站了起来，握着武器。
“可以。”
万和思索一下，仍然点了点头。
都管人饭了，多管几天合情合理。
吴老六见状得意地一笑。
他就知道这个公子哥儿会答应。
他怕他们！
如果不怕，为什么他们人一多客栈就开了门？
为什么要请他们喝粥？
为什么会答应他带一些回去的无理要求？
幸存者们一哄而上。
大部分人都不满足于一袋粟米，企图挟带两袋，为此不惜放下武器。
可惜商队伙计做起来轻而易举的事对他们这些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人来说太难了。
吴老六也不例外。
他气喘吁吁地放下粟米，振臂高呼:“大家冷静！慢一点儿！”
“粮食就在这儿跑不了！”
众人本来不想搭理他的。
但一来他刚才跟万和交涉有了些威望，二来他们确实也搬不动粮食。
慢慢奇迹般地又安静下来。
“公子，我们慢慢搬可以吧？”
吴老六冲着万和晃了一晃手中的武器，露出一个威胁的笑容。
金天岳神色一冷，就要上前。
没想到万和仍然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可以。”
幸存者们欢呼一声，刺破粮袋，开始用手捧，用衣襟装。
连没吃饱的都顾不上吃了。
“万公子你为什么这么纵容他们？”
金天岳看着粟米白白流到地上，被说不清的脚践踏，不解地道。
这些人吃不饱的时候，一粒米都是好的。
但商队的粮食足够多，他们立刻就当成泥土一样。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们，怎么处置都是他们的事。”
万和顺着金天岳的目光看过去，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挨饿的又不是他万大长老。
场面开始变得乱哄哄。
幸存者们拿到自己力所能及的粮食，开始往外跑。
他们要藏到自己家里。
吴老六就在当先的几个人当中。
他跑到一个灵鼔山弟子跟前的时候，忽然踉跄了一下。
那个弟子皱了皱眉头，终于还是伸手去扶，免得他将粮食全洒在地上。
噗！
一柄短刀狠狠刺入了那弟子的身体。
“兄弟们，杀了这些人！”
吴老六满脸狰狞地握住刀柄狠狠一转，然后拔出刀来高呼。
人群被鲜血镇住了。
他们停下脚步看着吴老六。
“你们还不明白吗？”
“杀了他们这些就都是我们的！”
吴老六用带血的刀指向拥挤的大车。